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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热,午后日头正烈,风中裹着聒噪的蝉鸣声。
富贵蹲在庭院里心不在焉地修剪花草,剪几下便时不时地向后偷瞄两眼。
不远处,凉亭掩映在竹林里,隔绝了阵阵暑气,凉爽十足。
这两日,名可时常往隔壁跑,对北冥夜简直殷勤的不得了,又是端茶送水,又是嘘寒问暖的。
“喻少爷,要不要喝水?”
“不用!”
“喻少爷,要不要吃点心?”
“不用!”
“喻少爷……”
“你能不能闭嘴!”
往常北冥夜每每凶她,名可早就撩杆子不干了,但偏偏这几日极为反常。
像是等着主人宠爱的小猫咪,偶尔恼了也只是举起爪子抓人两下,跟挠痒痒似的形同虚设,寻不到半分往日里母老虎的凶狠之色。
就如同此刻,对上那双湿漉漉望着自己的杏眸,直教人心头发软,令北冥夜脾气全无。
富贵见到这副场景,顿觉自己失宠了!
自己倾尽心力只为他家少爷一人,可到头来终究抵不过隔壁那女人的“美色”!
那个以前张口闭口喊他小贵贵的男人,到底还是变了!
石壁铺就的八角亭台,明亮轩敞,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北冥夜却莫名觉得拥挤,他近日正为新话本发愁,想着翻阅古书寻找灵感,但计划却因名可的出现被骤然打破。
少女跑动时被风卷起的发丝,时而会擦过他的脸颊,那柔软的触感如同撩在心头的羽毛,酥麻难当,搅得他心神不宁,以至于书上写的什么,硬是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名可张罗好茶水点心,转身便见他额上已渗出一层薄汗。
之前错失良机,这次她说什么都要一击即中。
唇角勾出好看的弧度,她飞快抽出袖间的锦帕,倾身贴了过去。
另一头,宋晚上门,在屋里晃了一圈并未见到人,却发现院中的灰白墙面上赫然凸起一块。
她依稀记得这里原是处狭窄的缺口,如今已经被修补完整,竟变成了一道暗门。
听见门后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伸手推门,视线越过葱郁的绿色,一眼就望见亭中靠的极近的两人。
此时少女正吃力地垫着脚尖,脑袋半仰,神情专注地帮眼前的少年擦汗。
宋晚怔住,美眸睁大,惊叫卡在喉咙里,只觉见鬼了!
被惊吓到的又何止她一人。
一旁的富贵不由捂住双眼,只觉没眼看!
而北冥夜就像被人定在了原地,紧张地快要忘了呼吸。
眼前的人动作缓慢又认真,眸子弯成月牙,笑时嘴角边还挂着两个小梨涡,灵动又可爱。
末了,她又支支吾吾道:”喻少爷,你看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之前的奖赏……还作数吗?“
结果并未等到北冥夜的回应,宋晚的声音如同一记猛然炸开的响雷落在耳边。
“名可,你可真有出息啊!”
她看清站在暗门处的身影,心头狂跳,竟有种被“捉奸当场”的错觉,早已顾不得其他,飞奔过去,急忙把人往自己院里拉。
等暗门阂上,亭中的少年,忙拍着胸脯顺气。
好险,若不是宋晚来的及时,他差点就要中了那个女人的“美人计”了!
屋里,宋晚叉着腰来回踱步,好看的柳眉紧锁,依然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名可则老实巴交地端坐在她的正前方,手规矩地摆在腿上,背脊挺得笔直,不敢动弹,仿佛是正在等待被审讯的犯人。
沉默横亘在两人间,过了许久,宋晚也不说话,只是摇着头连连叹气,一声高过一声。
名可听得揪心,眼瞅着好好的美人都快叹成老婆子了,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宋晚,眼睛看到的未必为实,我并非有意瞒你,这事真的是说来话长!“
宋晚冷哼,顿住步子,不急不缓地紧挨着她坐下,为自己斟了杯茶,美眸瞪着她:“那就慢慢说,一字一句给我说清楚了!”
当初她想找北冥夜讲和时,是名可宁死不从,这倒好,不过半月光景,这厮竟先投敌叛变了。
可其实她最气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若非被她今日亲眼撞见,也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口口声声说什么下辈子都要做好姐妹,果然都是骗人的!
名可知她是真生气了,不敢敷衍了事,老老实实地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事无巨细,生怕错漏一处。
末了,才敢抬眸小心翼翼打量宋晚的脸色。
她今日着一袭蓝色翠烟衫,青丝未挽落在双肩,衬得面容愈发精致,美眸顾盼间满是惊讶与震撼,接连喝了好几口茶,才缓缓平静下来。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依我看就你和北冥夜这样的,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缘分!“
这话让名可顿时一噎,皱眉嫌弃道:”这算什么狗屁缘分,本姑娘才不想要这种孽缘呢!“
若不是被契约牵制,她恨不得离隔壁那个家伙越远越好。
“不过我真不是有意要瞒你的,之前任务来的紧,你铺子里事也多,一来二去便没找到机会同你说!你就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了行吗?”
眼前人平日看着没心没肺,却是最重感情的,宋晚心如明镜,转念又想起若非自己当初借千叶杂谈大做文章蹭了北冥夜的人气,两人也不至于此。
又见名可这般诚恳道歉,其实早就不气了,只冷哼道:“翠玉轩的核桃酥,搁外头石桌上了,自己去拿!”
那翠玉轩的核桃酥可是名可的最爱,只是价格不菲,逢年过节她才舍得买,宋晚知道她爱吃,从此便记在了心上。
眉间的愁色瞬间舒展开来,名可暗淡的眸有了光彩,笑容灿烂,赶忙冲她屈身行礼:“小的遵命!”
两人雨过天晴,宋晚也不忘正事,除了惯例的催稿,已事先把新收集到的书粉意见整理成册带给名可过目。
名可一面吃着核桃酥,一面翻阅。
不过片刻功夫已被上头那些稀奇古怪、丧心病狂的内容气的火冒三丈,连嘴里的核桃酥都不香了!
“男女主角的感情写的淡而无味,如同嚼蜡,全无怦然心动之感,我听闻作者年芳二十还未出阁,果不其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老娘年芳几许,有没有出阁,干你抵事!”名可指着书册上的字句怒骂,气得翻页。
“作者行文不通,错漏百出,就这文采还敢出来写话本,简直令人笑到大牙!“
“爱看不看,老娘又没逼你看!”
接连又翻了几页,满目的差评更是接踵而来,名可根本看不下去,一怒之下把书册摔到桌上,低吼道:”众口难调,老娘又不是神,写个话本还要挨骂,这叫个什么事!“
宋晚清楚让她直面这些恶评,确实残忍了些,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闭门造车不是长久之计,唯有听听更多的声音,才有可能走得更长远。
她不想给对方施加过多的压力,于是心平气和地分析其中利害:“这些人骂的确实难听了些,却也有可取之处,譬如主角的感情戏,几乎有一大半的书粉都指出了这个问题,故此,我们是不是也该好好反思,重视问题所在!“
名可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也不是听不得旁人的恶言恶语,只是她也有自己的固执与坚持,明明心知写什么能受人追捧,却仍不愿曲意逢迎,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坚持到现在。
她以为宋晚是懂自己的,可当下品出她话里的言下之意,被触了逆鳞,气恼道:“旁人不知便罢了,连你也要我去迎合那些人吗,宋晚,你说过不会逼我的!“
这话像是滔天巨浪在宋晚的心头不断翻滚。
她面上血色褪尽,眼底腥红一片,撑着桌面艰难起身,冲眼前人嘶声力竭道:“名可,你扪心ᴊsɢ自问,这么些年,我何时逼过你了!我就是因为早年太过纵容你,书铺的生意才会每况愈下!“
名可怔住,瞬间所有辩驳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没了生息。
这么多年来,她活的潇洒恣意,写自己心中所想,却从未好好想过,这一切的背后是谁再为自己挡风遮雨,负重前行。
作为书铺的老板,身在其职,宋晚的压力难以想象,虽也常把“散伙”两字放在嘴边吓唬她,可最后哪回不是义无反顾地选择支持她!
思及此,名可觉得此刻的自己非常混蛋!
屋内寂静如斯,两人默了许久,谁都没再开口。
宋晚用余光扫了名可一眼,只见她颓然地垂着脑袋,肩膀上下起伏不定,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抽泣声。
在宋晚的印象里名可极少哭过,很多时候就算是受伤痛极了也都会咬牙挺过去。
旁人以为那是坚强,殊不知坚强这玩意儿,往往都是逼出来的,哪有什么与生俱来。
没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宋晚方才憋着的那股子劲,一下就泄了下去,慌乱无措地唤了一声:“小叶子!”
名可咬着唇别过头,不想让她看自己的脸,宋晚偏不如她愿,生拉硬拽一番,又见她捂着脸大喊:“哎呀,别看了!丑!”
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上布满泪痕,就跟个小花猫似的,宋晚见状,忽得“呼哧”一笑,附和道:“是挺丑的!”
名可瞪她,可没过半晌就跟着破涕而笑。
今日宋晚的话确实震醒了她,同时也触及到了她内心最柔软之处,千头万绪下五味杂陈,一时眼泪决堤,汹涌而来,根本止不住。
先前所有的不快都在这彼此的释然一笑间化作过往云烟。
“小叶子,我没有想责骂你,也不是不让你坚持自己,只是……只是想着我们再努力好好想想,或许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懂得,宋晚,我没生你气,我只是有些气自己没有考虑到你的难处,而且听你说这番话,我其实还挺开心的,有你可真好啊!”
能够彼此坦诚相待的人,就算相隔千里,心都是紧紧依偎在一起。
名可觉得眼前的人离自己更近了,说着撒娇般地凑到对方怀里,却被宋晚嫌弃推开。
“你少肉麻了,还是想想,这话本要怎么改吧?”
满足书粉口味的同时又能兼顾名可自己的风格,这确实并非易事。
“其实我……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见她支吾起来,名可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
听她如此说,宋晚也不再迟疑,凑到她耳边道:“虽说是孽缘,但是孽缘也是缘啊,缘分这东西来了可是挡也挡不住的,何不顺势而行,牢牢抓住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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