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咖啡馆里冷气开得十足,卞思妤目瞪口呆地听完裴拾音平静的叙述,打死都没想到,原来那天在化妆间里,她口中那个告白失败,疑似某方面不行的对象,居然是她的叔叔——
中文博大精深,原来此不行非彼不行。
裴拾音恹恹地搅着咖啡杯里的吸管:“能怎么想?就像一盘你想吃很久却吃不到的菜,突然被端到跟前了,总是会觉得有点香,有点馋的,对不对?”
星空展里,两人各怀心事,但她开口道歉,等同于重新糊上了那层被捅破的窗户纸。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没了之前剑拔弩张的避嫌。
甚至偶尔一起吃晚餐,已经能一副叔友侄恭闲聊家常。
成年人的距离,克制、礼貌而疏离。
卞思妤倒抽一口冷气:“你不会还想在同一棵树上吊死第二次吧?”
裴拾音:“那倒没有,这盘菜又不是必须品,能吃到我会开心,吃不到的话,也不至于饿死。”
“懂了,”卞思妤高深地摸了摸下巴,“这菜名字就叫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她理解好友这种随遇而安的态度,倒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只拍了拍裴拾音的肩膀,宽慰道:“没关系,就算你想吃回头草也不是件丢人的事情,毕竟,你叔叔这种年纪的熟男,有魅力多金的同时还帅,换谁都会想要攻略的。”
“即便想入非非,你最多也只是犯了全天下的女人都会犯的错。”
裴拾音对她的言情小说脑袋翻了个白眼。
“我分得清轻重。”
“对了,林蓁蓁上周到底去没去医院?”
她熬了几个晚上的大夜做的备孕攻略,也不知道林蓁蓁到底能不能母凭子贵助她脱离苦海。
说到这个,卞思妤一脸为难。
“我有点怀疑他们分手了。”
“什么?!”
“之前快到假期的时候,林蓁蓁总是会各种炫耀跟叶兆言结伴出去旅游的机票,但这次,暑假都快到了,她反而把朋友圈设置成三天可见。”卞思妤一脸沉重,“所以我担心,学校里那些传闻有可能是真的。”
放假前,有人看到林蓁蓁跟叶兆言在校门口吵架,影影约约听到“分手”两个字,就把这件事当八卦来传。
“总不至于是收了你的《备孕指南》后,决定闷声不响搞一票大的吧?”
看卞思妤在各种社交软件上翻蛛丝马迹,裴拾音心里也有些没底:“要不,你再找人问一下?”
然而还没等到卞思妤辗转找到答案,求证的机会已经先一步到来。
每个月的月初和月中宋予白和拾音照例要回老宅陪爷爷吃饭。
她跟宋予白结伴抵达老宅的时候,才发现,叶兆言已经陪宋爷爷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聊了好一会儿的天。
“怎么才来,我跟阿言都等了你们好一会儿了。”
见到她出现,叶兆言脸上的欣喜不是假的。
不知道两人之前在聊些什么,宋墨然的心情也是肉眼可见的好,乐呵呵地拄拐杖起身,叶兆言试图伸手去搀扶,反被他笑着挥手打开:“你扶我干什么?等了裴拾音这么久,还黏我在这个老头子身上,也太假了。”
叶兆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忙伸手去拎裴拾音提的水果。
裴拾音推脱不过,只好任他大献殷勤。
有一说一,叶兆言从长相家世来说,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裴拾音打小就跟他认识,裴蓉和叶兆言的妈妈赵曼冬是大学室友,两家人早年住得近,初高中一直是同校,也算是青梅竹马,本来做朋友最合适,直到她在某个下午,收到了对方的情书。
那封情书像刚放了闸的水龙头,接下来每周一封,风雨无阻。
裴拾音起初也会好奇拆出来看,但叶兆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实在是一言难尽,前一句海子,后一句就能九头不对马嘴地接上十四行诗。
看了没几行,她的脚趾已经尴尬到扣出一室三厅。
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能写出这种文字垃圾,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
尤其是,当她意外发现,这些文字垃圾,统一来源于网上某个情书代写业务的时候。
裴拾音:“……”
至此,她对这人的印象跌至谷底。
却没想到,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她照例去老宅陪宋爷爷吃晚饭,与以往跟宋予白结伴不同,那次,只有她一个人。
老宅的餐厅里,叶兆言的父母也在,吃饭的时候,打量她的眼神充满某种令她毛骨悚然的慈爱。
她那时就坐在宋爷爷旁边,老人家拉着她的手,笑呵呵地说真是赶巧,叶兆言跟她又念了同一所大学。
她不明所以。
赵曼冬接口很快,只说既然宋予白出国了,让叶兆言照顾她,也是理所应当。
等安安静静吃完饭,宋爷爷跟叶兆言的父母去书房谈事情,叶兆言才煞有其事地凑到她身边。
“宋爷爷想让我们俩在一起,你知道么?”
裴拾音如遭雷击,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扯出一个自认为得体的笑来:“怎么会?”
“宋叔叔不是出国了么,他担心你上学没人照顾,”叶兆言扬着唇角,脸上很有些得意,“所以,就把这个任务交到我手上了。”
裴拾音心想,她是不是一个棘手的包袱?
有一个人二话不说地脱手,老人家就迫不及待找人接盘?
她那一晚心情糟糕,就连宋爷爷几次找她说话,都心不在焉,几次小小的反抗,可老人家却只当是她在害羞。
宋墨然眸中程度上虽然的确也算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但其实,她很清楚地知道,她从始至终,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此刻,当着宋爷爷的面,她心里就算骂骂咧咧的声音再响亮,脸上也只能装得乖乖巧巧。
“你怎么来了?”
叶兆言有些得意地一扬唇角:“你猜?”
裴拾音:“……”
我懒得猜,我猜你祖宗。
时值饭点,宋墨然心血来潮,想在庭院里吃晚餐,从客厅到庭院,需要穿过一段玻璃花廊。
裴拾音低着头看两人并排的脚步,心中不安的预感,已经愈演愈烈。
叶兆言也不再卖关子:“就是想着,要结婚了,定定心,不然,太对不起你等我的这些年了。”
裴拾音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地转头看他。
她张唇半响,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凡一个人脑子正常点,都说不出这种自作多情的话。
叶兆言以为是他浪子回头的诚意令她动容,脸上那一副“怎么样我是不是很痴情是不是很专一”的自恋表情已经开始膨胀。
他知道,他跟林蓁蓁那点事情,她肯定有所耳闻,却从未对此生气。
她对他从始至终都温温柔柔,和和气气。
大概也是对他有情,知道他不会为这些莺莺燕燕逗留,归根结底,还是她心里有他。
叶兆言也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做得过火,跟她说话时,刻意压着声音不让后面的两个人听到。
一本正经,像是赌誓。
“我知道我以前让你不高兴了,但以后你不用在担心,不该联系的人,我绝对不会再联系。”
她包容他的过错,没有苛责一句,一如既往对他温柔——用母亲赵曼冬的话来说,这样的妻子的确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叶兆言越说越上头,简直都要被自己的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深情所打动:“我知道,我以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为了你,我都愿意改。”
裴拾音:“……”
前功尽弃的挫败感差点没让她当众尖叫。
精心设了半年的局,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一张急速崩塌。
裴拾音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费力地扯一个符合她人设的甜美微笑来。
“是么?”
叶兆言:“当然,我骗你干嘛,年底就要结婚了,你开心么?”
“开心。”
……你祖宗。
最后三个字,被她咬牙切齿咽回了肚子里。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现在只想把一篮子水果扣到他洋洋得意的脑袋上,让他清醒一点。
现在外面哪怕天黑得看不清路,也不适合他来做这种梦。
花廊尽头,就是餐厅。
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餐厅里早已灯火通明。
前面还剩一小段路,宋墨然看着前面两个年轻人有说有笑,慢悠悠地在后面拄着拐杖走。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斜睨了身边的人一眼,半带揶揄半含不满:“你也真是,都三十了,还不结婚,看看裴拾音,都快嫁人了。”
宋予白脸色平静:“那也是您安排的。”
言外之意,是裴拾音结婚的早晚,与他是否单身,其实并不存在直接的类比关系。
宋墨然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怨怼,低哼一声:“我倒是给你安排了,有用么?”
说到这个就来气。
老人家语重心长,恨铁不成钢:“早年你还年轻的时候,我让你去跟人家见一面,你不肯,说什么要照顾小侄女,现在好了,蓓蓓以后也不用你照顾了,你多少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人生大事。”
宋予白依旧面不改色,只顺从地“嗯”了一声,说了句“我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
宋墨然被气笑了。
“搪塞我一次两次就算了,三次四次,是不是真当我傻?”
宋予白实在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聊,只无奈地低叹一句:“爸,您想到哪去了。”
“你问我想到哪去?”
宋墨然拐杖一停,向来矍铄的眼睛却如老辣狠厉的猎人般微微眯起,静静地审视自己这个一贯优秀、无瑕的儿子。
“我只是想到,你跟蓓蓓叔侄一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善始善终。”
不轻不重的语气,似在警告,也更像是在敲打。
宋予白敛眸沉默了几秒,缓缓抬眼:“空穴来风,不值得您这样大费周折。”
强令裴拾音搬来跟他同住,兴许,就是一次试探。
他自小到大,被父亲暗中大大小小安排过不少的测试,在是非问题上向来谨小慎微,从不出错。
宋墨然静静地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纵横商场多年淬炼出的锐利目光,终于在确认儿子脸上的坦荡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别人戳脊梁骨。”
宋墨然重新拄着拐杖往前走,宋予白伸手去搀他另一只手臂。
“但蓓蓓的婚事,别拖了,她早点结婚,我们也算是给了裴蓉,给你哥哥一个交代。”
宋予白看了眼前面不远处交谈自若的两人,不动神色地收回目光:“所以,您今天特地提前给我打电话,让我们不要缺席今天的晚餐,就是为了这事?”
“怎么,有意见?”
宋慕然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敢忤逆他的意思,斜睨了他一眼,陡然提高的语气里带着点老人家倚老卖老时特有的不满和偏执。
“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事情可为,什么事情不可为。”
宋墨然意有所指:“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裴拾音早点结婚?”
他原本并不想把话挑得太明,显得他太不信任自己的儿子,听风就是雨,但见对方这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他又的确怕孤男寡女真发生点什么事情,说出去未免不像话。
毕竟,三年前,他前脚一声不响,远赴瑞士,裴拾音后脚就不管不顾闹着要搬离宋公馆,两人一反常态的行为,像极了闹别扭的情侣,实在可疑,他当然有必要防范于未然。
对上宋墨然渐渐沉下来的目光,宋予白的脸上,依旧平和从容,他甚至像听见一个稀松平常的笑话,用一种很自然很放松的状态笑了一声。
“父亲,我想,您真的误会了。”
他目光坦荡似明镜:“我对拾音,从始至终,都不可能超越叔侄以外的界限。”
“我牢牢记着您的嘱托,像哥哥还在一样,将她当成我的亲侄女。”他顿了顿,理智的坦然无懈可击,“即使真有想法,也绝不可能卑劣到去垂涎裴蓉姐姐唯一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