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赵方羡才提起皇上赐秦音与郑可麟婚配,没想到今晚居然自己上门寻访,借着檐上两盏小灯笼的微光,我仔细看清他面容柔和、整装洁净,是从诗书里读到的公子如玉模样。
我不禁暗恨为什么老天爷要对元安如此残忍,如果没有这些风波,她应该已经嫁于郑公子成为一对壁人。
“秦小姐刚刚离开了,郑公子还是赶紧回头追吧。”
我催他出门,不想再让他勾起沉重的心事,更何况曾经只是我们元家门下客的郑家,如今已经取而代之成为京城新晋的顶级世家,他身份越是尊贵,就越是映衬出我陷入泥潭的狼狈。
郑可麟只是点头,挪动脚步有些迟疑,等我快要关门时忽然轻轻抵住门板:“实在有个疑问想问姑娘你。”
我疑惑,他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叫什么名字?”
他突然搭讪,我有些紧张,不懂他为何要问我的姓名。
但他不得回答便不走,明明脸上满是羞怯,说话都有些结巴:“是……是这样,你与我曾经见过的一位故人相像,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因此差点娶错了人。”
这话让我凌乱,反复琢磨几遍,我试探他:“听说郑公子原先与元家二姐定亲,难道不是郑家先来说亲要娶元二姐的吗?怎么会娶错人了?”
郑可麟羞赧中生出一丝苦涩,不敢再看我:“我以为她是元二姐……”
“什么?”
“暂时不说了,多谢姑娘!”
他慌张要逃,刚步下台阶又转身问道:“姑娘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想都没想:“我叫赵元喜。”
他忽然愣住:“……元喜?”
“我姓赵,是三皇子买来的丫鬟。”
他回过神,赶紧点着头,又多望我几眼便疾步离开,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怪人突然出现把我离家出走的计划都打乱,本来还因为委屈想跑,可门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我还没跨过门槛就打了退堂鼓,回到外屋在床榻边坐了会儿,心想该低头低头,该忍耐忍耐,就当自己卧薪尝胆,总有一天会离开他。
等我终于说服自己,里屋那个醉鬼又开始给我找麻烦。
“人呢?”
我故意隔门回应:“已经按你的要求滚了。”
他冷哼:“滚回来。”
我推门进去,绷着脸不给他一点好脸色:“要不是我没钱赎身,今晚就打包走人!”
赵方羡正艰难从床榻上撑起半身,晕乎乎地喘着气:“醒酒汤呢?”
我唤家丁送进来,一碗热汤冒着腾腾热气,不用碰都知道很烫。
他看一眼汤碗,怨恨道:“就这样让我喝吗?”
“不然呢?”
我奇怪还能怎么喝?
他翻个白眼,换到另一边手撑住半身,说话都带喘,似乎很不舒服:“把我烫死了你好溜走是不是?”
我见他真的很难受,虽然嘴巴毒之又毒,但心想人命关天,还是选择暂且放下恩怨,先看看他什么情况。
刚伸去手摸他额头,他避开:“别碰我!”
“把头转过来!”
他倔强到一半,脸色很快煞白到可怕,我让家丁紧急出门叫郎中来,端起汤碗先让他喝一口。
他看到热汤就皱眉:“喝不下。”
我紧挨他坐下,当他的面吹热汤:“吹凉了,一小口一小口喝吧。”
他犹豫,我只好亲自喝一口,他才试探着喝下去。
郎中来了之后把过脉,从里屋出来时关上门才与我讲:“你家公子是喝太多酒中毒了,以后千万别让他贪杯,小酌都要节制。”
“那他现在还救的回来吗?”
“已经没事了,给他买点萝卜与甘蔗,熬煮一锅沆瀣浆,早晚服用,酒毒自会消解。”
我谢过大夫,让正好趁晚归家的张公公先别回侧房,过来把出诊金付了,张公公一边往怀里掏钱,一边担心道:“呦,该不会殿下喝酒出事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今儿在宫里遇到太子殿下,他说这几天郑家正好在办喜事,看到三殿下也在那儿混吃混喝,让我回来与他说一声以后不要再在郑家出现。”
张公公接着说这两天云音阁的案子刚刚结案,波曲静还差一点手续才能回宫,但是慈元殿这两天也有热闹事,他就被临时召回宫里筹备去了。
“说起来,殿下一饮酒就难受,从小到大我都看着他,好在他也听话。但这几天一时疏忽,他就饮到差点出事,哎,这段时间我怕每天要早出晚归,还请元喜小姐在殿下身边多担待。”
连这忠心耿耿的老太监都被随意抽调走,看来这个三皇子在皇上那儿还真是不受待见,对比起其他皇子,这会儿的赵方羡又是如此弱势与备受欺凌。
“知道了,我会管住他。”
我不情不愿应过,张公公放了心,进去里屋陪聊不久就让大家各自安好歇息。
第二天忙碌一早上,盯着赵方羡洗漱、用完早点,我背起竹筐又揣了点铜板步行去集市换萝卜与甘蔗。但是以前没换过,也不知多少钱,背了满满一筐回去,发现手里还有好多铜板剩下。
我心想是不是最近伙食太差,以致于这家伙要跑去郑家蹭招待宴,但两餐都是有鱼有肉的,不致于虐待他,难道是张公公不在,偷偷跑去蹭酒喝?
我便去酒铺打酒,他要是再跑出去想饮到烂醉,就让他抿口淡淡的米酒解瘾也好。
顺便我也可解解瘾,出事以来全靠我自己苦苦支撑,现在是时候犒劳下疲惫的身心。
眼看着酒罐子送到我手中,门外忽地闯进个醉汉,谁都不看,直直冲我过来又是调戏又是贴近,我急忙向酒铺老板求救,那老板一看这个带着酒气的彪形大汉,慌里慌张自己先逃了。
“嘿嘿,小妞哪家丫鬟来打酒?跟着我不是更好,天天给你好酒喝……嗝儿!”
醉汉撩拨我下巴,我背靠着柜台退无可退,警告他们光天化日不要太过分。
他虽然晃晃悠悠,但邪笑道:“有人出钱买你的命,对不住了,今天你一定要死!”
我怔住,一下被他拎起来拽到旁边的酒缸边,摁着我的脑袋浸到酒里。
这酒不比水浅薄,一泡进去,除了脸疼,更是呛鼻上脑,一下子把我浸醉了。
他好像又不想杀我,放弃挣扎就把我拉出来,等我呼吸过几回又立刻按回去,几次来回,实在比直接溺死我来得残忍。
幸好这时候老板领着几个官兵进店:“官爷,就是这个醉汉来闹事!”
醉汉被抓走了,有人用鞋尖顶着我从酒缸边落到地上,与门口的几个人影高声报道:“禀郑大人,有一女子被溺酿酒中,已奄奄一息。”
有人走过来搀我坐起身,拍我后背问道:“我见你眼熟,是不是三皇子家中姓赵的女婢?”
我呛出几口烈酒,拼命点头:“大人怎么认识我?”
“我昨晚来过府上找人。”
我赶紧用袖子擦几下眼睛,果然见到郑可麟,他目光忧虑,始终注视着我有话说不出。
他身后逆光而来另一人,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冷嘲道:“那醉汉为什么不调戏别人,就调戏你呢?赵元喜小姐?”
没想到秦音也在,我不免对这两人产生警惕,往后退缩一些距离:“郑公子与秦小姐怎么来得如此凑巧?”
秦音笑而不语,翻个白眼在酒铺里到处打量,很是嫌弃:“你就是在这样的酒铺里买酒的吗?给赵方羡,他喝得下去?”
“够了!秦音你非要我来这条街,莫不是这醉汉是你安排的?”
郑可麟追到她面前质问,秦音推他骂道:“你吵什么?心疼了?就算是我安排的又怎么样?她昨天在赵方羡家中那样羞辱我,你个呆子不仅上门讨不回公道,现在还要怪我的不是?”
“你自己非要送行,被人赶出来又有什么不妥?”
秦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点着郑可麟咬牙道:“你一个小小的从八品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我怎么不能这么说?”
“你自己好好想想若不是与我定亲,你连这个小小的两京市署丞都够不到!”
郑可麟气馁,低下头咽了所有话语,满怀郁闷要走。
秦音仍旧不放过他,追着他到门口骂道:“你再给我想清楚,除了我,你还能娶到更好的千金吗?要是没有我,你只配娶那自尽的荡妇,做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秀才!”
郑可麟收回跨出门槛的脚步,回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我也哐的一下晕晕乎乎,她没有指名道姓,却口铸利剑猛地将我刺穿。
我实在没想到光天化日下,这个疯女人不光雇人欺侮折磨我,还要如此羞辱已经死去的元安,连带着破落的元家,也被她狠狠踩在脚下。
手里的酒罐子越来越沉,我爬起来朝她走去,攥紧酒瓶子时,我一度做好一了百了的准备,但还没接近她,就被护卫她的几个官兵拦截住,只好踉跄后退,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
郑可麟跟在最后,我观他也是无奈,只道:“郑公子赶紧回去吧,我没事了。”
“我送你回去。”
他执意要送,我怕再被那女人暗害,便与他一起回到门前柳树下。
他叩门无人应答,也并不急着喊人或是离开,心事始终沉重地观我面貌,我有些不舒服,直接问他:“我的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不,你的脸很干净……就是赵姑娘,你能摘下丝巾让我再看一眼你的模样吗?我始终觉得你与我一位错过的故人非常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