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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平的圈子很小,吴从梅做事低调,除了公司那些事私下里几乎很少惹人注目。但董伟茂是什么人物?一个离经叛道又回归正途的大小姐,一个时时刻刻都走在话题中心上的人,如今仕途顺遂,自然又成了这群公子哥望尘莫及的塔尖。
所以她回国的事,经由沈岳南寿辰之后,彻底传了个遍。
而当年和吴从梅的过去,不免也就要再被人拿出来闲话。
吴从梅这阵子赶一个跟政府的合作项目,忙得昏天黑地,白天在公司连轴转,空闲时间还要去医院看望老爷子。就连半夜,也都被一个接着一个的酒局宴会困得脱不开身。
醉香楼是近几年在京平颇有名气的一家餐馆,主打中式菜肴,主厨堪比国宴水平,所以很受达官贵人的喜好。吴从梅那天跟城建部门的领导吃完饭,离开包间走出走廊途中,听见靠右侧半开着门的包间里正谈论得热闹。
“听说了没,沈家那位回来了,这京平城可又要热闹了。”
“如今可要称呼人家为一句沈司了,说话都注意点!”
“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啊,消息封锁的太严实了,根本不知道她和那位顾家太子爷是怎么崩的。”
“要说一个离开九年一个另选他路,怎么看也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可他俩前些日子又在校庆上同台了,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啊,看起来还像有情的样子,真是想不明白,这么般配的一对,一分开就是这么多年。”
“诶诶诶,我可听说了,他们两个分手的原因恐怕跟沈家长子的死也有关。”
“害,沈谦叙多好个人,可惜了。”
声音有些熟悉,仿佛在某个饭局上见过,但吴从梅这刻没工夫去想。他也确实不想听见这些,有心想忽略,可最后一句话,还是像魔音一样扎进他心里,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所谓人生境遇,大概就是在某一瞬间幡然醒悟,然后发现过去无丝毫根据所言。
耳边是林则在汇报此次合作的具体利润,吴从梅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数次,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最后他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有些心不在焉。
“明天的行程你替我去吧。”
“那您呢?”
吴从梅继续往前走,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身影。
声音淡淡的,但是林则听出了痛苦。
“我明天有事。”
是个平常不过的答案,但林则察觉端倪,他打开手机看一眼日历,是个熟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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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众愿寺坐落于城郊的山上,自清朝修建起便是佛家清修之地,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传出哪里拜佛求愿最为灵验,引得本地外市的香客纷纷前来,络绎不绝,一年里的每一天都门庭若市。
但每年的 6 月 4 日,众愿寺都会大门紧闭,甚至在门口放上一块暂不见客的提示牌。
于是山空静寂,寺内也只能听见浅浅的佛钟声。
董伟茂开车赶到时,山间寂寥无声,寺庙大门紧闭,深红色的墙壁隔绝纷扰,像是伫立在这墨绿间的唯一静止之物。
她没叩门,跨了门槛径直走进去。
庭院里站了十几个黑衣保镖,正殿门口,打扮贵气的中年妇人站在台阶前。
这是董伟茂的母亲,生下她却从未尽到一日义务的亲生母亲,也是如今商界鼎鼎大名的铁娘子,宁茵。
宁茵潜心佛法,在寺院的捐的钱不在七位数之下,今日是她长子的忌日,每年她都会来此上香。
“怎么迟到了?”
宁茵打量眼前多年未见的女儿,没工夫诉说思念之情,只是对她的时间观念略有不满。所以这句的语气格外平淡,让人不禁怀疑她责怪下属时是否也是如此这般。
董伟茂闭了闭眼,很想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但她深呼吸,再度睁开眼时,还是回答了。
“玉潭路那边出了交通事故,堵了一会儿车。”
宁茵嗯了一声,颇为赞同的开口,“那边的道路规划是有些问题。”
董伟茂没再回答,她甚至有些想笑,两人数年未见一面的骨肉至亲,再重逢时竟然只是谈论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旁人羡慕她的出身,于她而言不过是一重重的枷锁。
两人进了内殿,在住持的陪同下跪在蒲团上,凝神会意的听着诵经。
期间董伟茂还侧目看了看宁茵,她似乎一点都没老,只是眼角处多添了几处皱纹。在如今这个处处都要医美的社会圈层,她这位母亲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审美。
黑色真丝衬衫裙将整个人的气质都刻画的凌厉,像是商场上杀伐果断的女强人,可偏偏手腕上戴了支满绿色的翡翠镯,又刻意中和了些。一言一行,乃至穿搭上的一个小细节都无一不再彰显品味。
修身养性,吃素十数年,坚持运动身材一直维持在标准之内,高度自律,让董伟茂都佩服不已。
“听说你调回来了,怎么没回东弥看我?”
起身拿香这会儿,宁茵突然停下手上转动的佛珠,开口问她。
董伟茂颔首,将那三根细细的香举过头顶,无比虔诚。
“您的耳朵风倒是很灵。”
“我闺女的大事,我自然得多关心,你现在风头正盛,我逢人就要听人夸赞一句说我生了个好孩子为我长脸,可你这样肆无忌惮的行事不可,容易让人拿捏把柄,还是稳妥点,要爱惜羽毛。”
宁茵长篇大论,口气也是一如既往的说教,董伟茂听得有些不耐烦,念着是在佛祖面前,还是屏声静气的应了声好。
待到把手中的香放入香碗中,董伟茂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平静下来。
住持是旧相识,上香过后邀请宁茵到厢房小叙。临走时,宁茵看了她一眼,董伟茂对住持行了个礼,借口自己上山,总算有能离开宁茵的这会儿空子。
她不想面对这个母亲,疏离是从骨子里带来的。
众愿寺周围风景很好,山顶处也建有凉亭,时值夏日烈日炎炎,但山间有绿影丛丛遮蔽太阳,董伟茂走上石板路,一步步登了顶。
越过最后一个石阶时,她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
吴从梅穿了件黑色冲锋衣,站在凉亭前俯视山间。
她愣了愣,随即走上前。
“我记得你从前是不信神佛的。”
吴从梅转身看她,目光颇深,“从前是不信,不过现在,我信了。”
他没说,她在战乱国家待的那几年,他看新闻的诸多不安时都是靠着什么缓解。这些事放得有些久远,可见了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想起来。
记忆骗不了人,深爱更是。
董伟茂今天为了轻便,特地选了最简单的白 T 和深蓝色牛仔裤,十分青春的搭配,但她唯一的独特是卷了头发,并且在手腕上戴了串珠子。
吴从梅打眼望去,是串鸡油黄的蜜蜡手持,成色极好,价格不可估计,衬得她肌肤白嫩。
应该是宁茵给的,她这个母亲收藏品众多。
“你是不是跟我妈一起来的?”董伟茂问。
他点点头,没打算瞒着。
“有个项目需要阿姨帮忙,所以我自作主张跟来的。”
宁茵上香要求清场,一贯都是不留任何外人的。吴从梅能进来,想必也是她母亲格外关照过的。
还没等她说话,吴从梅便转身来拉她的手腕,他手指温热,触到她微凉的手臂时两人都顿了顿。迎着她惊诧的目光,他坦然道。
“走吧,陪我上柱香。”
然后,董伟茂就这样被他拉着,离开了凉亭。
风并不柔和,她身上也有些热,但他的手,她始终没去拂开。
……
下午三点,董伟茂准时到了第三医院。开始了第二次心理咨询。
“最近睡得怎么样?”
“还好。”
“药有按时吃吗?”
“有的。”
“感觉怎么样?”
“很难受,这几天胃口很差,但是记忆不那么恍惚了,对于有过创伤的那些记忆,我现在能够慢慢分辨清楚。”
董伟茂坐在沙发上,认真回答傅颜的问题。屋内陈设又变了变,上次她来是花草植物多一点,今天周围的布置,是玩偶和积木多了些,之前放置鱼缸的地方也已经换上了一台崭新的沙盘游戏。
傅颜看到她的眼神,笑着问她:“怎么样?”
她环视一圈,最后如实回答。
“还挺好的,让人感觉很放松。”
傅颜合上百叶窗,打开暖光灯,“上次您跟我讲了您的少年时期,我很受触动,童年是一个人接触世界最初的地方,今天介意跟我谈谈您的幼年阶段吗?”
“幼年阶段……”
董伟茂重复着,有点感叹,依旧坦率开口:“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们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事业在他们眼里永远是第一,感情这样美好的事只能算是绊脚石,他们两个很优秀,但作为父母,他们连及格都到不了。”
“我真正的家长应该算是我大哥,他大我四岁,一直用心教我,陪伴我,我对他的依赖比较深。”
许是想到今天的日子,她不自觉哽咽。
“我大二那年他去世了,这事对我打击很大,这么多年一直没能释怀,也因为他的死,所以一直不肯原谅我喜欢的人。”
对面的傅颜很贴心的递上纸巾,十足的倾听者,“就是您上次说的那个邻居?”
董伟茂有些惊讶,“你怎么……”她想说这医生难道都是神算子吗,还是她上次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但仔细想想,自己上次没多提到这里一点,恐怕也是猜到的。
“这是我的专业。”傅颜说,“上次我看您提到这位邻居时的神情不太对。”
她自己无法发现,但一个人的微表情,是骗不了心理医生的。
“我大哥是车祸去世,那天是下雨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亲眼目睹他在我眼前离世,所以我一到雨天总是会紧张,甚至会感觉到窒息。”
那天在吴从梅的车上,她也是不受控制,看到车窗外的雨就想起了从前。
这是某种心理阴影,严重来说,甚至会伴随她的一生。如果得不到干预,那她此后的所有雨天,都只能是出现越来越严重的症状。
“沈女士,在我看来雨只是个外在条件,你只是把真切受到的痛苦转移到了环境上,这是你自己的意识主导的,如果你能够战胜雨天,那我们或许可以从这上面来根治。”
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伤口。可这位的伤痛新旧叠加盘根错落,又有着非常致命的过去。傅颜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完全医好这位病人。
“我给您的建议是,先从让自己有恐惧感的事上开始,慢慢战胜自己,比如,您可以试试在雨天静坐,或者是,见见那个让您无法释怀的爱人。”
董伟茂随即笑了笑,“我刚跟他见过。”
“那您感觉如何。”
这个问题让她想到方才在寺庙,殿内香火熏眼,吴从梅长身玉立在她身侧敬香,她那一刻望向神明,心中的愿望是他们二人平安。
董伟茂沉思着,拿起桌上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鹿玩偶,心不在焉的想起这些日子,跟吴从梅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而且,她都还算理智稳妥,并没出什么差错,也没到剑拔虏张的地步。
“我见他的状态难道也代表我现在生病的状态吗?”董伟茂不解。
“多少是有影响的,如果您始终无法释怀的话,或许可以问问自己跟他相处时的状态,不过人往往会说谎欺骗自己,所以您要真诚的面对自己。”
这次的问诊结束,傅颜又给她开了另外两种药,副作用会小一点,让她睡眠尽量好一些。人只要能睡个好觉,那么将会解决生活中百分之七十的疲惫和问题。
走出咨询室,董伟茂内心平静了一些。相比于上次,她现在已经能够直面自己的问题了。
她默默想着,进了电梯也还是在思考,丝毫没注意身后站着的人。
男人轻拍她肩膀一下,露出个微笑。
“董伟茂?”
她回过头,发现是吴从梅的表弟乔望轩。他西装革履身后带着助理,气场强大,站在逼仄的电梯里有点鹤立鸡群的出挑。
“是你啊。”
董伟茂尴尬笑笑,不是很想搭理。即使她这么多年在外面,但也听明熙说了,乔望轩和吴从梅一直明争暗斗,仗着他亲妈顾若清在公司里的人脉和资源,胡作非为,表面上对吴从梅恭恭敬敬,背地里却也没少给他下绊子。一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二代公子靠着母亲,竟然也坐到了副总的位子。
“昨个才听说你回国今天就见到了,可见是有缘分,我刚给外公送了财务报表,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乔望轩将她从上至下看一眼,最后停在了她手上提着的药袋上。
“没事,睡眠不太好我来开点药。”她下意识把药往身后藏了藏。
滴的一声过后,电梯稳稳停在了一楼。董伟茂看了一眼,在缓缓开启的电梯门中看见了吴从梅。
他换了件西装,深灰色暗色条纹款,将整个人的气势衬托得凌厉些,一副十足的精英姿态。
看向乔望轩时,那双深潭般的眼里仿佛多了几分杀气,跟在寺庙里截然不同。当然,这是董伟茂的猜想。因为她从来没看见他这个样子过。
“哎,表哥您怎么来了?”乔望轩露出张阴森的笑脸,迈出脚步到他跟前。
两人站在对立面,吴从梅气势愈发明显。他比乔望轩要高半头,抬眼直视时有种目空一切的威严,像是一座耸立的冰山,无法忽视更不可亵渎。
就连董伟茂,也忍不住侧目。
“听说你拿了报表,怕你说不清楚所以来看看。”
话表面温和,实则压抑着怒气。吴从梅最恨别人沾手他的东西,小时候就锱铢必较,维护自己的东西,更何况如今是这么重要的文件。
乔望轩依旧没脸没皮的笑着,甚至还四两拨千斤的开口玩笑。
“看我有没有携款私逃?”
“今天心情差,倒也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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