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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啊。”安常招呼闵沁。
闵沁瞟一眼,林叔自己坐在木柜台里,戴着副老式圆框眼镜,像个过时的老学究,摇头晃脑的听着戏,时不时拈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完全没任何招呼客人的意思。
安常让闵沁坐下,又自己去柜台边拎了个鼓肚酱色小酒坛,打了碟花生米,一切全靠自给自足。
闵沁四下打量:“其实从我一来宁乡,就觉得这里好特别。”
木头桌,竹编椅,奇特的酒香不来自面前的小小酒坛,而来自背后的那间酒窖,传统蒸馏的香气飘来,顽皮的猫一样绕着人打转。
安常笑笑:“像被抛弃在时光之外,是不是?”
闵沁点头,时光在这里的确仿若凝滞。
外面的城市是拔地而起的楼,鳞次栉比的街,横冲直撞的人,闵沁是来宁乡后,才重新发现人是可以走这么慢的。
有什么好赶的呢?伴着这悠悠的水,悠悠的雨,只要你想要的东西不多,你好像可以一直躲在时光的缝隙里,好像在演绎那句诗——“从前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安常就在切身演绎那慢悠悠的性子,时不时端起酒盏抿一口,间或吃颗花生米。
望着外面的晨曦,也不说话。
闵沁跟着喝一口,发现这酒也清甜,看着是白酒,却全不似想象中辣口。
她好奇问:“这是什么酒?”
安常笑道:“这叫桃花酿。”
“用桃花酿的?”
“不,只是叫这么个名儿。”
闵沁觉得倒也贴切,清甜甜的幽香,带给人舌尖的触感的确像桃花瓣。
安常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南潇雪邀她说:“吻我。”
指尖擦过唇角的触感,已足够令人迷醉,不是酩酊大醉的那种醉,而是微醺,就像眼前这杯桃花酿。
闵沁喝着酒:“你怎么不问我今早怎么回事?”
安常淡然沉静:“你想讲就讲,不想讲就不用提。”
她自己也多得是不想说的事。
闵沁叹口气,忽而咬牙:“南潇雪仙什么仙!她就不是个东西!”
安常知道这时的闵沁最需要共情:“嗯,她的确不是个东西。”
况且她也的确烦南潇雪的性子。
那样的恃才傲物,的确深深刺痛了这时段的她。
她语气不算激烈,却吐字清晰掷地有声,这时,墙角一道袅娜的影子晃了过来,映进安常视线的可不就是南潇雪那张脸。
安常:……
可见古书有云:“白日勿谈人,昏夜勿说鬼。”讲什么来什么,这话是有道理的。
可安常转念一想,听到又怎么了,她又不指着南潇雪给发工资。
现在闵沁也不指着了,她被南潇雪给开了。
安常这样思忖着,就平静与木门槛外的南潇雪对视。
那身瓷青色旗袍太适合她,在晨曦中显得仪静体娴,哪瞧得出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南潇雪见她这么镇静,倒是收了往里踏的步子,隔着晨光与她对视。
她们之间是氤氲的酒香,静淌的时光。
此时南潇雪抬起纤长的手指,在自己唇角边轻轻一抹,含着股隐约不可见的笑意。
安常猛然一怔——
昨夜的南潇雪,就是这样抚弄她唇角的。
她几乎逃避式的垂了垂眸,再抬眼的时候,南潇雪消失了。
“你看什么呢?”闵沁回身随着她目光看去,门外早已空无一人。
真实的南潇雪步态也是这么轻盈的。
轻到闵沁根本没觉察到她的到来和离开。
那安常又怎能笃定,夜色里的南潇雪是伴着她幻想倏尔出现?
最强有力的证据是南潇雪刚才对唇角的玩味一抹。
如果昨夜的南潇雪不是真的,今晨的南潇雪又怎会知道这些?
“安常。”
安常暂且回神:“嗯?”
闵沁点点自己唇角:“你这里,沾到花生衣了。”
安常又是一怔,赶紧抬手擦掉。
原来刚才南潇雪的戏谑,只是在嘲笑她的不修边幅么?
闵沁:“我给你讲我的事吧,不过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安常认真承诺:“我不会的。”
闵沁:“这我信,主要你也不认识我身边的什么人,没地方可说。”
这就是对陌生人倾诉总比对熟人更容易的原因。
“我大学学的就是摄影,当年在学校也被不少老师夸过有天赋,之前南仙都是在剧场里演,对摄影没那么高要求,现在因为要拍摄实景舞剧,才开始要招一个专业的主摄影师。”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南潇雪工作室薪水开得特别高,这次机会一出,多少人挤破头想抢。我是经过了一面二面三面,才被招进来的,跟着南仙一起来了宁乡。”
“我来宁乡后才开始跟南仙有工作上的接触,当时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宁乡这么美,南仙也这么美,一定能留下一部好作品。”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妈生病了,拿了这笔薪水,我妈的手术费就不愁了。”
安常轻声问:“南仙知道这些么?”
“应该知道吧,她们工作室招人背调可严了,恨不得祖宗十八代全问一遍,当时觉得也能理解,毕竟这是南潇雪,红成这样,万一有人想对她不利混进她团队也是麻烦。”
“可没想到。”闵沁喝着酒苦笑一声:“这还没开始呢,就被开了。”
“南仙只看了我试拍的那一段就叫我走人,可那只是试拍啊,怎么就看出我没天赋了?不知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她,才这么给我穿小鞋。”
闵沁苦思一番:“难道是我每天跟她打招呼时笑得不热情?”
安常却想起南潇雪叫她:“趁早转行吧。”
当时她也不信,只当南潇雪信口胡诌。
后来葛存茵的到来却证实,南潇雪看得是对的。
这会儿闵沁正情绪上头,安常不好说出这一猜想,只问:“那段试拍,你自己这儿有存档么?”
“那自然,这算我的作品。”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回邶城?”
“嗯,只能回邶城重新找工作咯。”
“我给你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安常说:“方便的话,你把作品发她邮箱,让她帮着看看,说不定还真有提升空间呢。”
“楚墨典,认识么?”
闵沁差点没惊掉杯子:“你认识楚墨典?你是什么人呐?”
楚墨典是圈子里最当红的摄影师。
安常弯唇:“我不认识,是我闺蜜常给她做纹身,关系还不错。”
“谢谢啊,这么帮我。”
安常摇摇头。
还是那句话,也不是多热情善良,只不过对闵沁今日的境遇感同身受。
告别了闵沁,安常回到博物馆。
想起南潇雪那风光霁月的一双眼,真有那么毒辣?
夜里回家时又撞见南潇雪倚在廊桥边,她已不那么意外了。
昨夜南潇雪对她的挑拨未尽,哪会就此收手。
如果夜里的南潇雪真是那只青釉瓷瓶在她脑中化成的精魅,对她总有所图。
若是良善,估计会引着她修好那只瓷瓶。
若是邪恶,估计会如心理咨询师所说勾得她竭泽而亡。
她想透了,就静静立在南潇雪面前。
灯笼光摇曳,照着那颗浅红小泪痣不断跳跃,南潇雪整个人好像活了起来,有种顾盼生姿的灵动。
安常多期盼自己所修的瓷瓶也能这样。
她开口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劝我转行吗?”
劝她转行的是真实的南潇雪,可夜里的南潇雪好像也知道究竟,说要她一吻便给她答案。
果然这时南潇雪说:“你还没吻我。”
安常抿了下唇角。
“还是不敢?”
“不说算了。”安常作势要走。
果然南潇雪在她身后说:“告诉你也无妨。”
“你修不好那只瓷瓶的原因,和你不敢吻我的原因一样。”
“你太胆小,首鼠两端,瞻前顾后。”
“你渴望创造美、接近美,又怕创造的东西超出自己预期、又或者脱离自己控制。”
“你可以问问你自己,以前你修文物时是像现在这么胆小吗?你该明白,艺术都离不开创造,哪怕看上去全靠复刻的文物修复也是一样。”
“你不敢创造了,就算笔法再精妙,做出的东西能有什么活气?”
安常紧紧抿着唇,手藏在身侧握成拳。
“你知道我以前的事?”
“我怎么会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南潇雪婀娜踱到她面前:“但我可以帮你做好那只瓷瓶。”
“比如……”她在安常面前扑扇着睫毛,语气中傲慢与慷慨并存:“胆子大一点,吻我。”
傲慢的是真实的南潇雪,把一吻当恩赐。
慷慨的是臆想的南潇雪,把一吻当引诱。
灯笼光影影绰绰在南潇雪脸上不停的晃,忽明忽暗,两个南潇雪不断交叠,孰真孰假?安常打心底又更愿相信哪一边?
她僵在原地。
“有这么难?”南潇雪缓缓凑近她。
那张纤薄的红唇看上去很好吻,微热的吐息像夏天淋过雨的青草地。
安常阖上眼,屏住呼吸,那越来越靠近的鼻息却更加分明。
若南潇雪直接吻过来。
这吻也就成立了。
可南潇雪似在逗她,有一个极微妙的凝滞,似惊蛰那日轰然的雷声响起前,有一瞬等待它发生的绝对寂静,反而让人心跳爆炸。
安常猛然后退一步,大口大口喘息。
南潇雪没追过来,背着手含着笑意看她:“看来曾经受的伤害很深啊,小可怜。”
似同情,似轻蔑。
安常喘了两口,当南潇雪以为她情绪逐渐平息的时候。
“你真以为你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安常突然上前,一把攥住她手腕:“你实在……咄咄逼人,又傲慢自大。”
“今天听见我和闵沁骂你了么?那就是真实的你,世人爱你,只不过爱你的皮囊和假象。而我……”
安常一勾颈项,径直吻上了南潇雪的唇。
心跳怦然炸裂间,她想——而我也是这般,一边厌恶你,一边为你沉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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