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罗盘,一路低着头,找蚂蚁一样,东南西北房子里走了一圈,再出来到了张员外府中夜里少有人来的后花园,白焆憋了一路,到这里终于憋不住了,扯住陈植之就讲:
“那老妇人罗里吧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你问她张老太爷的小妾去哪了,她也是罗里吧嗦一大堆,看似说了好多,其实啥都没说,我要问她,你也不知道帮我。”
白家悍女,路人皆知。
老大流星锤,老二夺命剑,老三火云鞭。
白焆随意一扯,其实就把陈植之衣服给扯下来,半边肩膀都露出来了,他一副给人糟蹋过的样子,还站在非常适合糟蹋人的后花园,也不生气,温和地听完白焆的问话,温和道:“你自己都说她罗里吧嗦,啥都没说,还问她干嘛?”
“我不爱人反问我。”
“儿媳,我可是你公公,是长辈。”
白焆挑眼看他,没说话,剑举高了一点点。
陈植之长出一口气,真不知二人是如何如此顺畅就走到用动作和武器便能交流的地步的。无法理解,就不理解。
他摇摇头,大奶奶不让说问句,他也就只能不说问句,直白讲:“她活到这个岁数,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只是不想说而已,人生在世,口里的话,十句有九句都是废话谎话。既然她满口假话,就不要问她了嘛。”
“不问她,又怎么抓妖?”白焆问。
陈植之看了眼手里的小罗盘,将它收回衣服里,但同时又从衣服里拿了一小节棕色的蜡烛和一个小镜子出来,讲:“既然是鬼魅作祟,就把这屋子里的鬼魅唤出来,问一下不就好了吗?”
“天啦!你还有这功能!”白焆高兴得跳起来拍手。
没忍住,陈植之说:“一般人这个时候应该要害怕的。”
白焆拍他肩回:“公公,我可是你的儿媳啊。”
“一般儿媳不会拍肩公公的。”陈植之叹气,而后便开始抓妖。
只见,他拿火折子点燃了蜡烛,随后对着镜子讲:“第一遍血腥李阿婆,第二遍血腥李阿婆,第三遍……”
“等等!等等!给我回来,回来!”白焆拉住她家公公,陈植之一脸疑惑朝她看过来,问:“怎么了儿媳?”
“首先这就是你召唤鬼魅的法子?再来……”白焆摸了把自己的剑才忍住没生气道:“血腥李阿婆又是什么?”
“这确实就是我召唤鬼魅的法子,用过很多次了。”
陈植之指镜子再举了下手里的蜡烛说:“找个阴气重的地方,点上蜡烛对镜子喊三遍可怕之物的名字。”
“所以血腥李阿婆?”
“是可怕之物的名字。”
“那是个啥?”
“血腥李阿婆”
仓的一声,白焆将剑出鞘,再又插回去,如此反复四次。陈植之长叹一声,道:“街上杀鸡的阿婆,骂人特别狠。反正只要是个可怕的东西就行了,哎呀你让我念完嘛,第三遍……”
“等等,等等!”
白焆再次拉着自家公公,讲:“真要喊可怕的东西,你就喊个真可怕的。”
陈植之点头,道:“那是啥……”
“白杰。”白焆说。
这是她爹的名字。
陈植之:“亲家公给了那么多彩礼,咱家被褥都换新的了,不好吧。”
“那赵引弟。”白焆讲。
这是她娘的名字。
哎……
陈植之道:“你过来住,亲家母还托人给我送了套新衣服,不好吧?”
“那你换个东西。”白焆不依不饶讲。
陈植之一脸苦相,无奈说:“实不相瞒,儿媳,我怕老鼠,但老鼠没有名字啊。”
“那给取一个。”白焆说。
陈植之摇头,还笑了:“现取一个,眼下也没有老鼠啊。”
“这好办。”白焆讲。
陈植之问:“怎么就好办了?”
等了十分钟,眼睛漂亮的姑娘带回来一条肥硕漆黑,屁股上还结了个红色大瘤子的黑老鼠,扯着尾巴放陈植之面前,讲:“它叫十八年乡试考不中。”
才跟她说了自己怕老鼠,她就抓了那么大一条黑老鼠来放自己面前,陈植之都要哭了,伤心说:“儿媳啊,这名字太长了,我记不住。”
“那就叫缺蛋。”讲完,白焆就让大老鼠物理缺了一颗蛋,操作顺滑,陈植之已经哭了。
“儿媳威武。”
“公公夸奖。”
“第一遍缺蛋,第二遍缺蛋。”
陈植之对着镜子再次招妖,招到最后一句受不了了,讲:“还是叫十八年乡试考不中吧。”
当即缺蛋,不,十八年乡试考不中看他满脸怨恨。
但一个简单的招鬼仪式,二人已经浪费太多时间,陈植之也没空管十八年乡试考不中的心情了,举着蜡烛完成仪式:“第一遍十八年乡试考不中。第二遍十八年乡试考不中。第三遍……”
陈植之放弃了,吹了蜡烛对白焆说:“其实我有特异功能。”
“特异功能那是啥?”白焆是真不懂。
陈植之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能力唤作名字,人的话暂且不说。鬼的话,若她在此,只要我喊她的名字,她就会出来……”
“樱桃。”陈植之唤道。
月亮忽然间隐没进了云中,而在院子东边的桃树边,月影飘过,忽然一个女子,背影对着白焆,小声啜泣似乎在说着什么。
“她哭哭唧唧些什么啊?我去看看。”白焆说完就走,陈植之喊着“那搞不好是个鬼啊”也没能拉住她。
白焆走到女子身边,侧耳去听总算是听明白了,女子啜泣之外一直在说:“还能缝起来吗?还能缝起来吗?”
“啥破了啊?衣服啊?”白焆开口便问。
远边的陈植之听到白焆问话,不禁扶额,咋能这样跟鬼说话啊。没想,他这么一扶额,不小心和地上站他脚上的十八年乡试考不中四目相对,他愣了几秒,瞬间尖叫:“啊啊啊啊啊啊!老鼠啊!!!”
叫完,他心下不好,再往前果然桃树边啜泣的女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白焆对树静立,手里的剑背在身后,她好似正在想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安静地欣赏天边初升的半月。
“儿媳啊,她答了你了吗?”
“公公,她没有答我。”
陈植之才想幸好,觉得白焆语气不对,他往前走了一步,问她:“你被吓到了吗?儿媳。”
“我没有被吓到。”
白焆转过身来,平静答道:“她转过身来,肚皮是开的。”
“你不怕?”陈植之问。
“一个可怜人,我缘何要怕?”白焆答。
陈植之看向她清亮的大眼睛,点点头,而后走到那棵桃树边,边说边在那桃树上寻觅着什么:“鬼魅无形,原本断了气,就该从哪来,回哪去。还留在这里,说明,这个地方有她在意的东西。”
“她在意的东西……”说着话,陈植之向白焆借她的剑。
白焆给剑给他,他以剑锋撬开了桃树上一块已经十分难撬动被泥巴封住的树洞。泥巴掉下来之后,陈植之从树洞里捡出两个纸团来,他小心打开了其中一个,看到第一句话:
“樱桃吾爱,见信好……”
非正常死亡死在府中的小妾,加上这个“樱桃吾爱”难道说是小妾偷情?往下读去,陈植之却摇了摇头。
信中细语,脉脉深情。他看完一封又看了另一封,读完后折好了纸团,对白焆说:“这是她父亲写给她的信啊?”
“那怎么?”白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想了想问陈植之:“真相究竟是什么?”
“鬼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鬼能够解决的。”陈植之收好了信,看向院子后方灯火通明的大屋,道:“几回得见吃人的鬼?从来都只有昧心的人?”
白焆明了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指那信说:“把这个给张员外,他会说吗?”
“可能吧……”陈植之有些犹豫,白焆见他犹豫倒是冷冷一笑,手里宝剑仓了一下,道:“我在这里,就没有不可能!”
……
陈植之回头看自己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心里忽然有了别样的感受,难道说……以后我的办案风格要变?
的确是要变!
看到陈植之带回来的信,张员外脸都绿了也不肯说这信是什么,但下一秒,白焆的剑仓了一下。
张员外颓然坐下,将过去的事缓缓道来:
说是张员外的祖父,也就是张家那个了不起的京官,四十三岁时得到一个妾,名叫樱桃,年轻貌美温婉可人。
一日,张家老爷回家,看见樱桃在后院读信,不知是谁写的,她边看边垂泪。张老爷当即大喝一声,那樱桃见状,居然将信揉成一团吞进了肚子里。
张家老爷认定她吞了情夫的情信,任凭樱桃如何恳求,命人以最极端的方式取出信来,而时到此时,那樱桃满身鲜血躺在树边,还有一口气在,而那封从她肚子里取出的信也还能识读。
张家老爷看过信,这才知道那信是她父亲写给她的,她受惊吞信,只因为着实年幼。
十九岁,他当她是个可以被随意剖开的玩具,而在那写信人的眼里,她还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
“她最后说了什么?”白焆问。
张员外垂泪,擦着泪说:“吾祖悔之晚矣,命吾家后人切记不可再伤家中和气。”
白焆冷冷一哼,道:“我问的是她说了什么?”
张员外一愣,疑惑看她问:“他是谁?”
“她是樱桃。”
白焆说罢,再看这张员外府,雕廊画柱,金粉之家,她却仿佛看到它在熊熊大火中燃烧。
“所以,这就是我府上的妖魅?”老妇人问,未及白焆回答,张员外已经一步将白焆手里的纸团抢夺过来,转身一把扔入堂屋里取暖的火炉之中。
“这还用问!可恶妖女!害我一家!”
看着火焰灭下,张员外拍拍手,长出一口气道:“总算是没事了!”
白焆见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她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不对,只能低头去看自家公公。
陈植之垂眼看火,似是想着什么,白焆对他无比期待,末了他站起来,抱了抱手却是说:“鬼魅消除,但我方才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觉得风水不是太好,员外你近期可有搬家的想法……”
他话没说完,张员外大笑起来说:“先生有所不知,这房子可是我祖父年轻时偶遇一个仙人,仙人给他指的发家望族宝地,我祖父七年乡试全是不中,直到仙人指点,买下这块地……”
吧啦吧啦,张员外说了许多,白焆都已不愿再听,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午夜回家,半月已经高悬。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银色的月光铺在石板路上,白焆踩着月光而行,走了一会忽然停下,转头看向陈植之道:“你说除女鬼要用到帅哥,那女鬼可看都没看你一眼啊,公公。”
“出嫁的女子,不为外面的野男人所动,不是应该的吗?多忠贞啊!”陈植之笑着说,目光温和。
他态度很好,白焆却有些生气,讲:“什么叫出嫁的女子?哪怕是一条狗,哪有这样说开膛破肚就开膛破肚的?说是娶回家的女子,结果连狗都不如?”
讲到这里,白焆疑惑再起,问陈植之:“张员外家的鬼魅解决了?”
陈植之回头看向身后黑蒙蒙的来处,说:“解决了。”
“你这么说,是认定那可怜的小妾樱桃是鬼魅啦?”白焆说着,心里很有些不甘,不料耳边立刻传来陈植之的回答:“不是。”
“不是,那你说解决了?”白焆气道。
陈植之望着前方,没有看她说:“解决无非三条路,解决了,没解决,还有我知道了。”
“今次是哪条路?”白焆问。
陈植之转头看她,问:“我叫张员外搬家,他说不搬,就不是解决了,而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白焆问。
陈植之笑着搓起了手,说:“我知道咱们这个案子转了好多钱,儿媳啊……”
“家里吃穿用度不用开销吗?”白焆瞪他一眼,忽然往前看去,远方,月夜下是城外的古寺迦南。
“公公,你说给人做法事得多少钱一场?”
“怎么,你……”陈植之险些说“你爹死了?”还好刹住车,他也看向远方的迦南,忽然心里温暖起来,道:“迦南寺的文秀和尚跟我是朋友,我寻他做的话,应该能便宜很多。”
“那就好。”白焆点点头,手掌打开,她袖子里还藏着半张樱桃的信。抬起头,她的眼睛又亮又大,对陈植之道:“做法事的话,是不是只要有那个人的东西就行了?”
“应该就行了吧。”陈植之点了点头,月光下,迦南寺前,他说:“你决定就好。儿媳,咱家的事你决定就好。”
案一,完。
案二,复活小鸭子案。敬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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