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秋凉如水，星月灿烂。子渊与陈百尺斜倚于竹楼二层饮酒。

子渊爱极这乡酿水酒，带着醇正的糯米香，入口甘甜温和。

如果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的是一方人的思想观念和文化底蕴，那一方酒水养的则是一方人的性情。故南人普遍温婉随和，而北人多爽朗豪气。

子渊是自北而归的南人，自幼在南县生活，直到十岁。这十年，都是舅舅带着他生活。

舅舅名叫于正，是沧州府远近闻名的读书人，承景七年中举人时年仅十七岁，为南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举人，轰动一时，听闻当时沧州府都派人送来贺礼，附赠牌匾，上书鎏金大字“少年有为”。

更别提上门提亲的媒婆从南县排到了沧州府，南县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哪位不期许能与这等风流人物结百年之好。有好事者曾用诗这般形容：悠悠娇娘意，自诩于郎妻。

不久，上任文书下达，于正被提名南县县令。子渊记得那是舅舅最开心的一天，身着大红朝服，头顶朱砂帽，举着子渊兴奋的转着圈。

走马上任后，大概有半年，子渊未曾见到舅舅。期间一直是仆人照看他。

直到半年后，子渊看到舅舅回来，褪去乌纱，褪去那一身红艳艳的袍子，眼神迷离，整个人如同失魂般落魄。

子渊问舅舅为何不做官了，于正只是笑着回答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外甥。

那一日，于正牵着子渊散步，路过题诗板，有感而发，题诗一首。而就是因这一首诗，让其一辈子陷入深渊沼泽。

承前表谄媚，景盛藏污秽。

无人知泣童，为待犁人归。

这便是“文人犯圣”事件的引子。

其实子渊至今都没想明白一件事，承景无为四字藏头，究竟是舅舅有意为之还是无意间巧合。但至少，通过这数月务农、李二牛之死，子渊验证诗句所述意境属实，至于藏头四字表达之意是否正确，子渊不敢妄言。

陈百尺笑问子渊在发呆作甚，美酒莫停杯，好月当宿醉。

见子渊没有反应，陈百尺再次调侃道是不是想着明日张府之行，害怕了？

子渊望着眼前这位相识数月的年轻人，举瓶饮酒回应，心中再次陷入沉思。

与陈百尺相识不是巧合，打赌不是巧合，甚至往南县走，都不是巧合。子渊知道，有人想让他来南县，想让他去见于正，以达到某种目的。

只是没有料到子渊到南县后并未心急见故人，倒是沉心农事无法自拔。

所以，有人坐不住了，陈百尺与子渊一年赌约已过大半。时间紧迫，急需寻找一个契机。而纵观全局，李二牛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子渊朋友极少，李二牛算一个，与李二牛结交子渊并无顾虑，他不认为对方会向一名普通百姓出手。直至事发后方内疚不已，深深自责于无形之中牵扯入一位无辜之人。

李二牛之死确实引发了子渊的怒火。但一开始，子渊没打算亲自去解决问题，倒是寄希望于官府，毕竟百姓之事。

直到今日官府派捕快携手家丁前来，子渊明白，陈百尺并未去击鼓鸣冤，而是直接将诉状交给背后之人。

而后陈百尺在明知子渊身处院外，故意携手捕快家丁三人演了一出好戏。

子渊没有拆穿，以身做饵，从容入局。

其实，他也不得不入局，若再逃避，李二牛余下家眷必定遭殃，子渊没办法一辈子护着二人，只能选择主动出击。对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他也想看看这背后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遥想数年前，老头子曾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安能断鱼之苦？

而今，看着院落里张飞阳二人除去租金税收，剩余半担稻谷，感慨寻常一家三口，要如何才能凭此撑到来年秋。也正因此，子渊终可以南县鱼米村村民的身份，郑重回答老头子，鱼，真的很苦！

一壶将尽，陈百尺凭栏望向远处，告知子渊明日恐不能相陪前往张府，蜀山剑宗弟子身份，无法参与犯禁之事，若被宗主知晓，定被废除修为逐出宗门。

于渊回以微笑，表示理解，秋水般的眸子因酌酒后更显明亮纯粹。

陈百尺不愿与其对视，害怕被那双眼睛洞穿局促。陈百尺甚至猜测子渊可能已然知晓，只是不愿戳穿。

大半年相处，陈百尺深知对方聪慧，性情温润随和，言行体面，也乐意保留他人体面。

至此，二人不再言语。风更大了些，子渊不喜盘发，只懒散的将长发束在身后，被这风一吹，张牙舞爪般散开。月光悄悄绕过二人头顶，将原本重叠的人影轻轻拉开。

末了，陈百尺先行回房休息，子渊这才独自轻声呢喃道，陈白痴啊陈白痴，蜀山剑宗擅飞剑，却从不将剑系于腰间，只系后背。

要问为何？倒是有位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曾告诉子渊，腰间飞出来的剑，不潇洒！

与此同时，位于南县主街一座府邸内，一位身着墨兰色锦衣的老者倚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老者约五十来岁，脸上红光散发，稠密的脸口胡须遮不住下巴处一颗黑色大痣，此人正是南县首富张万山。

张万山身旁，两名婢女蹲于膝下，轻轻捶打揉捏，老者甚是享受。

半炷香的时间左右，一身着黑色道服的佝偻老者，穿过大厅至张万山身前，俯首耳语。

张万山睁眼，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起身背手行至厅门，望着门口立柱上的雕龙怔怔出神。半晌，轻叹一声，似做了某种决定，踱步回太师椅旁，点头挥手示意可行，老者收到指示迅速离去。

张万山再次回坐，揉了揉额头，心中为那名听说已达入玄境的年轻人感到惋惜，因为他明日，必死无疑。

而张万山可惜的，是年轻人的武学境界。

要知道天下修武之人多如蝼蚁，入骨入海二境，或凭毅力能成，但想至入玄境，更重要的是天赋和悟性，此子年纪轻轻能有此境，属天赋极佳之人，普通人穷极一生也未必有此修为。

武学修为由力、意两段组成。修者可以力入境，也可以意入境。

境分六阶：入骨，入海，入玄，超凡，入圣，自在。

六个阶段除自在境，又可细分为初境、中境、巅峰。

每一个境界都有每个境界的妙处，由初境到中境，小阶段的提升都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唯独自在只分两境，一境宗师，一境大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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