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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不亮时乔知吟便起了,四月的早晨泛着冷意,练武场传来动静。
天刚朦亮,场上的人正在使剑,玄红劲衣随着动作不停翻动,一收一放间招式利落。
苏祁尧练了有些时候,额头汗涔涔,一张脸在冷冽晨色中散发着属于少年人的生气。
苏祁尧收剑转身,往练武场下走,乔知吟恭敬走近,微垂着脑袋,见他额头汗珠,伸手递去一块手帕。
苏祁尧随手接过帕子擦汗,闻到隐约玉兰香,他往主屋走着,脚步停了一瞬,自然无比的迈开腿入内,乔知吟停在门外。
苏祁尧解着臂缚,看了一眼门外,似乎不太满意她杵在那,说:“进来。”
得到允许,乔知吟入内,苏祁尧慢里斯条将臂缚解到一旁,开始脱劲装,乔知吟眉心一跳,说服自己人在屋檐下要学着低头,心中挣扎片刻,主动上前道:“少爷,我来吧。”
苏祁尧没说话,乔知吟吃不准他将自己要来身边是何目的,如今唯一的路便是讨好他,丫环嘛,她虽然没做过,但看过指使过,自然知道该做些什么。
乔知吟垂着眼伸手触碰到腰封,离得近了,这才察觉苏祁尧身形不是一般的修长,她颇为生疏解着,苏祁尧慢慢配合抬了下手,最后自己换了衣裳。
苏祁尧自此都没有再看过她一眼,他换完衣朝书桌走去,背对着乔知吟,乔知吟余光才得以扫过屋内。
这房中摆设极为简单,入门正眼悬挂着一幅竹林笔墨画,画上似乎还提了诗,往左是卧床,两侧珠帘紧束,右边是两列书架,最下面放置皆都是木盒,往上是各类书籍画卷,所有物件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窗户被推开,苏祁尧坐在书桌前的交椅上,抬眼看她,说:“乔知吟。”
乔知吟垂眼:“奴婢在。”
苏祁尧不觉拧了下眉,表情有些复杂,可乔知吟低着头看不见:“你那夜跟着出乐坊司,想干什么?”
乔知吟小心道:“不敢瞒少爷,我在乐坊司的日子并不好过,傅丹处处针对,我见她鬼鬼祟祟不知何事,想寻她把柄作要挟。”
苏祁尧似是笑了笑,身子往后仰,看着乔知吟,眼睛明亮:“你说傅丹欺负你?”
乔知吟答道:“是。”
苏祁尧说:“燕京虽离肃北远,但我不是聋子,陆丰膝下一子三女,长女温淑良善,是世家女之楷模,二女乔知吟不识琴棋书画,不会针线女红,却骁勇善战武艺超群,燕京城众人未见其面却常闻其名。”
他目光带着审视,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你骗人之前好歹花点心思,不然显得我很蠢。”
乔知吟沉默一瞬,端起一张情真意切的脸:“傅丹使的都是些小把戏,我若动手惊动司长,免不了被关罚。”
苏祁尧不知信没信,说:“姑且算你说的真话,跟着去可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乔知吟眸子无澜,内心却将这句问话反复揣摩,苏祁尧是想试探她知道了些什么,还是想从她这知道些什么?
乔知吟摇头:“奴婢当时怕被发现不敢离近,什么也没听到。”
苏祁尧神情若有思索,看向窗外,片刻之后又转回来,饶有兴趣问道:“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吗?”
乔知吟目光平静:“知道,谢家。”
苏祁尧说:“在这里我动一动手指,你就可以从这个世上无声无息消失。”
乔知吟十指微拢,却不动声色:“我知道。”
苏祁尧笑了,说:“你胆子很大。”
乔知吟被这个笑容晃了下眼。
乔知吟从未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因为年龄尚少,加之拥有者的不冷不淡,谈不上多么摄人心魄,却也足够令人一眼驻留,含着少年人的朝气与桀骜,静静凝视着她。
乔知吟垂下眼,没有说话。
苏祁尧盯着人看了片刻,确定自己在她身上问不出什么,只好说:“去忙吧。”
乔知吟这才退了出去。
她今日穿着一身质地较好的浅绿色束腰衣裙,这类色系的衣裳最能体现女子的柔美,苏祁尧看着她从台阶而下,与十三撞上,二人说了几句话。
戴罪之身,不卑不亢,明明身在困境,却掩不住身上的坦然无惧。
十三进来时就看见自家少爷出神的望着窗外,他神情狐疑:“少爷?”
苏祁尧收回视线,起身走到桌旁,十三将洗好的果子端出来:“大公子那边刚送来的。”
这个时节新鲜的果子都不应季,他又挑剔,一来二去便没了胃口,久而久之府上人都知道了,入冬后能送到沁园的蔬果必定是外地来的。
苏祁尧捏起一个,说:“哪送来的?”
十三笑眯眯道:“南岭,整整运了六天才到,大公子知道你爱吃,刚分到府上就让人挑最新鲜的送过来。”
苏祁尧尝了两个,发觉确实不错,不由笑起来:“还是大哥最疼我。”
十三也跟着说:“可不是嘛!大公子就这一个弟弟,可不得可劲疼!”
苏祁尧说:“大哥回了没?”
十三说:“没回,这一阵刑部公务繁忙,大公子常常深夜才回。”
苏祁尧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问:“我不在这几日,她如何?”
十三说:“少爷是说乔知吟?”
苏祁尧没说话。
十三道:“她这几日倒是一切正常,还问起你。”
苏祁尧抬眼:“哦?问起我?问了什么?”
十三挠头:“也没问什么,可能是来了几日没见着人,前日问你在不在府,又问你几时回来。”
苏祁尧默默思量着。
十三忍不住道:“少爷,我们为何要特地去乐坊司要她啊?乔知吟现在身份敏感,就这么将她要来府上,府上定要遭受流言蜚语。”
苏祁尧岂会不知,轻叹一声说:“我也知有些鲁莽,只是乐坊司太过复杂,我打听过,这几日燕京城有几家都想将乔知吟收进府中。”
十三不解:“这是为何?陆家犯的事,如若不是胡大人拼了一身官袍,又正逢皇上五十寿辰,陆家女眷不可能有活命机会,如今陆家只剩下个乔知吟,她被遣放到乐坊司后,外面多少人都想要……”
十三说着说着终于反应过来:“少爷……想保乔知吟的命?”
十三自小就跟在苏祁尧身边伺候,自家少爷可不是什么嫉恶如仇路见不平的主,做不出为了天下大义教责罪人这种事,所以自打乔知吟进府他一直客气的对待。
苏祁尧不答,扫了眼果盘,沉吟片刻站起身说:“我去寻大哥说事。”
十三还陷在刚刚的震惊中,直到苏祁尧跨出房门时才反应过来忙喊道:“少爷大公子还没回呢!”
也是巧,苏祁尧刚到小筑门前便与刚进府门的谢允谦碰个正着。
苏祁尧迎上前去:“大哥!”
谢允谦还穿着官袍,显然刚办完公务,身后跟着护卫唐十九,见到苏祁尧时颔首低眉,识趣退到一侧。
谢允谦眉眼染着温和的笑意,说:“送去的果子尝了没?可还喜欢?”
苏祁尧跟他并排走进园子,说:“尝了,从南岭运来的东西果然不错,比燕京城的好不是一星半点。”
谢允谦说:“你打小就挑,这两筐果蔬都是燕京现下买不着的,我让人提前两个月交付才买得些,这类东西放不得久,一会你让人都搬到你那间小冷库里放着。”
二人在庭院凉亭坐下,谢允谦看向苏祁尧:“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苏祁尧仰脸一笑,有些卖乖:“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大哥。”
他顿了顿,说:“我昨日在乐坊司要了个丫环,是陆家的乔知吟。”
谢允谦眯了下眼:“乔知吟?”
谢允谦算了算时间:“她好像还没满乐坊司三个月的桎梏期吧,你将人强要过来了?”
苏祁尧点头:“眼下燕京世家对她虎视眈眈,我若不提早动作,她被别人挟走,多半连命都保不住。”
谢允谦说:“你做都做了,我还能说什么。只是这么一来,免不了要受些非议,索性没人敢在祖父跟前嚼舌根,刑部事又忙,他们的小动作只能在背地里使。”
他这么说,苏祁尧便知道乔知吟这事过去了:“燕京最近有什么大案子?我好几日没和大哥一同吃饭了。”
谢允谦目光沉了些,目光落在亭旁桃花树上,满头花苞粉艳欲展,他伸手折枝:“皇上命我暗查樊家,这些日子进展微弱,有得忙活。”
苏祁尧沉吟片刻,说:“皇上想肃清官场?”
谢允谦说:“这件事还没到放到明面上,说不定。”
苏祁尧沉默想了片刻,忽然皱眉:“难道……”
谢允谦叹息,说:“但愿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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