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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艺术学院大门外,一辆堪堪停住的轿车车窗里伸出头来骂道:“你走路不长眼吗?不要命也别讹上我啊!”
轿车前不到半米的位置站着一个邋里邋遢的人,魂不守舍的样子,刺耳的喇叭声、咒骂声都没能将他唤醒,还是一旁好心的路人拽了一把,将他从马路当中拉回人行道。
早晨八点,杨陶就被一个电话叫来了春城艺术学院设计学院的办公室,电话是辅导员打的,除了学校老师外,办公室竟还有两个警察。辅导员只告诉杨陶让他配合调查,其中一位警察询问道:“你和李晓佳是不是男女朋友。”杨陶答道:“不是,只是普通朋友。”警察问:“为什么李晓佳死亡之前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
嗡……
杨陶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感觉!直到警察询问结束,杨陶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辅导员看起来正为这件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没工夫理杨陶,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办公室,怎么离开的学校,只零星听到一些猜测与恶毒。“现在的女大学生真是不检点,听说死的时候还衣衫不整……”,“不知道是不是自杀……”,“应该是碰到了坏人……”,“听说从七楼下来的,那叫一个惨……”
一幅幅画面仿佛放映机,在杨陶眼前不停循环播放,骄傲自负的样子,找不到耳机时慌张无助,俏皮可爱地站在铁轨上,冲着自己歇斯底里地喊‘你知道我昨晚等你到几点’等等等等。像是白内障,画面遮住了杨陶的视线,却意外地,一滴眼泪从杨陶眼角滑落,“我为什么如此难过?”杨陶心想。
因为还在调查中,警察没有透露过多细节,学校也不想事情闹大,许多工作都在暗中进行,若不是因为手机上那一串李晓佳的未接来电,恐怕要很久以后才会知道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原来昨晚我在公交车站看见的就是你的遇难现场……”杨陶自责地想道:“如果我没有放你鸽子,按照你说的来找你,陪在你身旁,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如果我再好奇一点,昨晚是不是就能再见上你一面?即使你已经死了……”
“可惜没有如果,一切都不可能重来……”
突然,杨陶像疯了一样开始奔跑,夸张地甩开手臂,不管有没有撞到人,有没有绊倒小摊,在一句句叫骂声里,朝自己的小房子冲去。
三两步冲进房间,锁门。杨陶浑身都在颤抖,因为有一种可能,人生是有如果的,是可以重来的,毕竟他自己就曾经历过一回。就算在那一次后自己再没摇响过那只没有壳的八音盒,但今天,为了李晓佳他也必须让它再次响起来!
杨陶捧着这只看起来有些丑陋的八音盒,一边在心底不停地祈祷一边小心翼翼地转动摇杆。不对,还缺了什么。上一次自己在各种情绪一齐爆发的同时是为什么想起这只八音盒的?是绝望,是绝望时想起李叔,想起李叔留给自己的礼物,然后唱起李叔整天哼在嘴边的歌……
昨日之事忘不了,今日之愁不可消……
叮叮铃铃、滴滴答答,响了,转动摇杆的八音盒终于发出了与歌声同样曲调的声音,清脆、悦耳、诡异……杨陶一头栽倒在床上,陷入沉睡。
无边无际的黑暗再次降临,像是一缕幽魂,杨陶感觉不到自己,感知不到这黑暗里的任何东西。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在这个仿佛没有边界也没有时间的黑暗里渐渐将自己忘记,渐渐融为黑暗的一部分,永远留在这里。
喀嚓,一道光线或者一声雷鸣打破了黑暗,无休无止断筋碎骨的疼痛突然在杨陶身体里爆炸开来。
“啊……”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让杨陶叫喊出来,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很久很久,像是疼晕过去又被疼痛惊醒,再晕再醒,一次又一次。终于,杨陶睁眼,看见了光,听到了声音,回到了现实。
迷茫。瞬间的回归让杨陶反应不过来,黑暗消失在脑海,记忆正一点点恢复。
左看右看,还是自己的小房间,杨陶光着身子躺在被窝里,像是刚刚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叮叮叮,电话响起来,杨陶拿起电话一看,屏幕上显示着‘鸡蛋’。按下接听,四哥的声音传来:“陶子,还在睡觉?今天有没有事,过来帮我搬家。”
“呼,”杨陶终于松了口气,“我真的又回来了!”
紧接着,徐常、阿遥也打来电话,与‘昨日’里一模一样。
杨陶赶紧起床,却因为还未来得及消退的疼痛感,让起床穿衣都有些困难。在穿衣服的时候,杨陶感觉裤腰十分宽大,才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皮肤松松垮垮的坠着,相当难看。
强忍着痛,杨陶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可手机里并没有李晓佳的电话,杨陶只好在‘米轨’上等。
没过一会儿,杨陶就远远地看见了一只‘小红帽’出现在铁轨上。激动、感伤,许许多多的情绪一齐涌上来,泪滴也不争气地再次划过眼角。
电话响起,杨陶眼睛一直注视着从远处走来的身影,一边接起电话。
“猜猜我是谁?”
杨陶嘴角夸张地扬起,忍住了想哭的冲动,温柔地回道:“能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哈!”李晓佳发出错愕的声音,已走到杨陶十米开外。
格子花纹风衣,黑色皮靴,深红的瓜皮帽。李晓佳认真地将每一步踏在米轨上,仍在电话里问道:“你猜到我是谁啦?”
杨陶迎了上去,朝李晓佳挥了挥手。李晓佳却只是瞥了一眼,便绕开了杨陶。
“李晓佳!”
杨陶的声音同时在手机和现实里响起,李晓佳错愕地抬起头来,看着身旁这个看起来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身影。
下巴张得老大,“杨陶?”
“怎么了,不认识了吗?”杨陶疑惑地问道。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李晓佳捂嘴惊呼道。
宽大的衣服极不协调地套在一个并不算削瘦却有些虚弱的身体上,脸已由圆变得刚毅,鼻梁也显得挺拔起来,深陷的眼窝并没有神采,下巴上多出了胡茬,头发也茂盛,却在两鬓多了一丝灰白,只有沧桑二字可以形容。
“我怎么了?”杨陶疑惑道。
“杨陶你老实告诉我,”李晓佳从包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朝杨陶递去,“你是不是染上毒瘾了?”
杨陶接过镜子打开一看,也愣在当场。突然想起李叔,李叔口里的妈妈和他妈妈手里的照片,稍微想想照片里的人和苍老的李叔。原来八音盒并不是可以随便乱用的,李叔也不知道用过几次才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又想起李叔曾对自己说过:‘一定要在最绝望的时候摇响八音盒,唱起歌……’
“嗬!”杨陶笑了起来,心中却十分苦涩,“亚男、李晓佳,我应该是没有乱用过吧!”
李晓佳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杨陶,宽大的衣服很是落魄,沧桑的面容与苦涩的笑,连同落魄的身影一起,像一口藏着无数秘密的深潭,幽静、神秘,又意外的吸引,让人着迷。想着想着,竟红了脸颊,幻想着此时的杨陶身背画夹,带着自己浪迹天涯!
慌乱地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李晓佳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
杨陶抬手打断道:“饿了吧,我带你吃东西。ʝƨɢ”
脸好热,头好晕,李晓佳不敢伸手去捂住正砰砰直跳的心脏,心想:“杨陶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在他面前就像没有秘密,被看穿了一样!”
“好!”李晓佳只不自觉顺从地答道。
杨陶将就着李晓佳的脚步,两人并排慢慢地走进丰宁小区,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家牛肉面馆门前,招牌上标注了清真。
“这里面竟然还藏了一家小馆,”李晓佳惊讶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面馆不在主街,小巷里仅有他们一家小店,店是老小区一楼改出来的,临巷打开成了铺面,台阶比路面高出许多,店里格局不变,卧室、客厅等等每一间支着桌子,真正算得上是藏起来的小馆。
“我一个发小阿嘉,每次酒醉就要拉着人陪他来这里吃卤面,谁要是不陪他来他就打谁。”杨陶答道。
“那你被打过吗?”
“没,不过还真有一个朋友被打过!”
“嗬!”
杨陶要了两碗卤面一两牛肉,找了空桌坐下来。碧绿的韭菜碎撒在调入花生芝麻酱、甜酱油的面条上,衬着牛肉杂酱的帽子,特别的甜香与酱香刺激着两人的味蕾。春城以公斤计量,一两牛肉不算少,均匀的薄片单独摆放在一只盘子里,配上酸辣微甜的蘸水,当然少不了一碗撒了韭菜碎的清汤。
在杨陶记忆里,这已是第二次与李晓佳一同吃饭,‘昨天’的重庆小面和今天的牛肉卤面,也唯有这次,李晓佳真正在吃东西,且吃得十分香甜,一边吃一边不忘抬起头向杨陶微笑,示意面条真的好味,就是嘴里塞满了面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相反杨陶却没有吃,眼看着‘死而复生’的李晓佳鲜活的坐在自己对面,竟是说不出的愉悦。
“今天你哪儿也不许去,”杨陶突然道:“必须一直在我眼前。”
听见杨陶的话李晓佳差点呛出声,心想杨陶你是在跟我表白吗?嘴上却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其实今天本来就是要和你一起的呀!”李晓佳不好意思道,“前段时间学校活动,我不是在学生会么,就认识了一个赞助商,他说他们店里要搞一幅墙绘,很大很大那种,他说今天想请我吃饭,我一想,可以把你介绍给他认识呀!这么大的墙绘应该能赚不少钱吧……”李晓佳一边说一遍开心地笑着,就像杨陶已经赚到钱一样替杨陶开心。
像是被无数的钢针扎进心房,猛烈收缩般的疼痛从杨陶心口传来,牵动着全身的神经,“竟然是因为我么?”不敢想象,李晓佳在与他口中那个人吃完饭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李晓佳最后的死亡,而背后的原因竟是杨陶自己!
杨陶怔怔地看着面前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女孩,郑重地说道:“不要为我做这些事情!”
看着一脸严肃的杨陶,李晓佳微微慌乱道:“不是专门为你……但如果成了,你也可以不那么为钱发愁不是吗?”
杨陶顿了顿,理了理思路道:“我其实很感谢你能想到帮我,但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看着有些委屈的李晓佳,杨陶继续道:“你觉得别人凭什么会答应你,是因为你有能力还是因为别人在这所学校只认识你,好事凭什么能无缘无故地落在我们头上?或者,别人只是看上了你!”
李晓佳想要辩解,可张了张口,始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杨陶继续道:“你骄傲、自负,你怎么会愿意答应陪别人吃饭,你了解他是什么人吗?”
“我还不是想帮你……那个人说……”
杨陶严肃地打断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
“没有!”李晓佳突然大声道,“我是来学习的,我将来可是要成为优秀设计师!”
“对,没错,”杨陶继续道:“我们想要成功,想要活成自己想象的样子,前提是学习,是苦练,是成长,当我们自己做好了准备,不需要别人的施舍,他们会因为我们的才能主动找到我们,可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现在……现在是没有啦!”
“既然没有,那么别人来找你就不可能是因为你的才能,必定另有所图,现在想想,那个人看上你什么?”
李晓佳陷入了沉思,“我明白了。”
“那你还去吗?”
“不去了,那些人算什么,我凭什么跟他一起吃饭!”
看着恢复了骄傲神情的李晓佳,杨陶才稍稍放下心来。
“哎!不对啊,”李晓佳诧异地看着杨陶,“我凭什么陪你吃饭!”
“凭我也对你另有所图啊!”杨陶开玩笑道。
“哼!就凭你!”李晓佳上下打量起杨陶,满脸不屑道,“别以为你突然变帅了我就能看上你哦!”
“嗯?你竟然觉得我是帅的么?”
“哈哈……”两人都笑出声来。李晓佳道:“那我今天的安排也被你搅黄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招待我?”
“您瞧好吧!”杨陶得意满满地答道。
直到李晓佳跟着杨陶坐着公交穿越了大半个春城来到满身划痕的皮卡车前。
“杨陶我恨你!”李晓佳歇斯底里地朝杨陶吼道。
“咦!你吸毒啦?”
“咦!你得糖尿病啦?”
“陶子,你怎么看起来比三哥还老?”
来自阿遥、花猪、四哥的三连问像一块块的重石压在杨陶身上。
“四哥,虽说看起来比三哥老,但还是要比你年轻些!”
“呵呵……”李晓佳在杨陶身后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下更引来了一阵不善的目光。
“陶子你很过分啊!”这是阿遥。
“陶子你藏得够深啊!”花猪带着羡慕的眼神。
“弟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口渴了吧!来喝点饮料。”这是不知从哪里摸出瓶饮料的四哥。
“普通朋友!”杨陶将普通二字咬得极重。
“什么意思杨陶?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吗?”李晓佳颇不服气地说道。
“你看你看……”
“我就说嘛……”
“啧啧啧……”
直到李晓佳搬着相对不算重的行李下楼时,才委屈地想道:“虽说我不是弟妹但也是女生呀!怎么能真的让我搬家呢!”
开往茨坝的皮卡车,货箱里如今站着的不是三个而是四个,杨陶提前准备了一只塑料袋,在众人如看傻叉的眼神里套在了头上。直到飘起毛毛雨,才被李晓佳粗暴地扯下来,一副有难同当的样子。
Beyond的光辉岁月被换成了冷雨夜,当唱到‘冷雨夜我在你身边,盼望你会知……’时,花猪和四哥都看着李晓佳,正笑盈盈地看向杨陶。男人的浪漫似乎出现了叛徒!
李晓佳有幸品尝到三嫂拿手的酸汤猪脚,酒后说起李晓佳之前提过那个人,阿平道:‘听说过,是个混迹夜场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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