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近五岁生日之时叶御史让她挑个自己喜欢的院子,叶琉涟便挑了东院,位置虽偏僻些但院中带有小池塘又很幽静甚得她喜欢。
院里就一个一直跟着她的赵奶娘,她虽然爱同哥哥在府里乱跑,但一直是个听话的主,吃饭睡觉也不闹,奶娘便放心地在屋里指挥家丁摆放家具,随她自己在大院子里乱晃悠。
院内有个长满了杂草的小池塘,边上种了一棵柳树,正值初秋,池塘里的草都开始衰败了。叶琉涟的小院东靠墙,没过多久就听见墙东面有声响,隐隐约约听不清楚,当她仔细去听时什么都听不到了。
闲来无事,叶琉涟蹲在池塘东边靠墙处慢悠悠地揪草,边揪边想,她以后要在这池子里养鱼,想吃就抓来吃,不然以自家老爹的清廉劲,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口鱼肉。
揪了几株草回过神,叶琉涟就看着眼前呆愣了。这是什么情况?池塘下面靠墙的地方居然是与隔壁相通的,没有阻隔!叶琉涟趴下身子扒开眼前多余的草顺着池底一看,隔壁也是和这边一样的池塘,不过没有草,只有光秃秃的池子。叶琉涟瞅了瞅池子的深度,还行,约莫比她的个头高一丢丢,便又揪了几株草出来,搬了地上几块较平坦的石头扔进池子,顺着池边跳了下去。
叶琉涟跳进去后拍了拍脏兮兮的手,稍弯下腰向对面池子一瞄:“哇哦。”眼前之景让她不禁叹出声来。
她站在池底,视野比先前开阔许多,对面是和自己院子一般大小的池子,池子外是……
“你是何人?”叶琉涟还没来得及打量完看到的院落,便被一声清脆的童音打断了。
叶琉涟看过去,入眼先是一双云纹锦靴。抬起头来,一个约莫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童着一袭白衣正蹲在池边看向自己。可爱中不失俊秀的脸蛋,微眯的眼睛看不清情绪,脸色偏于白皙,脸上尚带着婴儿肥,头发用浅色的缎带绑了,因为偏右低头看向自己的动作使得头发自左侧肩膀上滑落,墙壁遮挡的阴影投在他身上,显得他的身形清清冷冷的。
“这是何处?”叶琉涟未回答男童的问题反问道,这个男童不知道为何让她一眼就心生好感。
“苏府,你可是叶府的千金?”叶琉涟尚未回答,男童似乎已下结论,直起身子,待叶琉涟点了点头便不管她转身欲走。
“哎,你等等呀,来拉我一把。”叶琉涟看他要走,急急拉住他的衣摆。
男童顿足看着被拉住衣摆一皱眉,回头道:“松手。”
“我不,你拉我一下我上不来。”叶琉涟无视他的话,一手拉着他的衣摆,一手撑着地面,努力抬腿想爬上来,无奈失败,只得拽紧了男童的衣摆,巴巴地瞅着他。
男童不动,站在池边俯瞰她,叶琉涟也不动,仰着脖子眼睛睁的大大的对上男童的视线。就这样大眼对小眼足有小半截香的功夫,谁都没有先移开目光,但是毕竟是仰视,坚持不了多久叶琉涟就觉得脖子仰的很累,遂低下头活动下颈部。手下的力气稍松,男童立刻抓住机会撤步便走,叶琉涟敢忙又去拽,却只够到一截衣角。
“嘶。”刚刚拽的太急,胳膊隔着衣服与地面磨过,生生的疼,叶琉涟收回胳膊捂着痛处,眼睁睁看着男童顿了一下脚步但最后还是走回院落中了,这才低下头撸起衣袖歪头瞅胳膊疼处,还好没破皮。即便如此也未曾减弱叶琉涟对他的好感。
“给你。”叶琉涟还在查看伤势呢,不料男童的声音在头顶上又响起了。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回来的男童正手持一块打湿了的锦帕微微弯腰向自己递过来。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草屑与泥土和的脏兮兮的,怪不得人不愿意拉她一把呢。
“谢谢。”叶琉涟看着他,眼睛弯弯的,笑了半晌才接过锦帕将自己的手擦干净了,刚欲归还,思索了一秒将锦帕往自己怀里一塞,“洗净了还你。”然后笑盈盈地向男童伸手等待他拉她一把。
男童复手而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双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叶琉涟的手确认已擦的干干净净了,这才伸手拉住她。叶琉涟只感觉手上触感一阵冰凉,也不见他怎么用力,整个人一轻便被拉了上去。
男童掩唇轻咳了两声,叶琉涟连忙上前帮他拍拍背,他摆摆手向不远处树下的竹塌方向走去:“不打紧。”
叶琉涟尾随着他,看着他洁白的衣服上只身后的衣摆处沾上了一块黑乎乎的手印好不打眼:“弄脏你衣服了,抱歉。”
“无事,坐吧。”男童走至竹塌坐下,指了指较远的位置对叶琉涟示意。
“我竟不知我家和你家居然是挨着的。”叶琉涟无视男童指的位置直接坐到了男童的身畔。
男童看她坐到自己身畔微微皱眉,随后转移视线看着远处的天空,明明是稚嫩的童音却以小大人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解开了叶琉涟的疑惑:“非也。叶宅和苏宅本是一家,前朝重臣的宅院,后前朝衰败,先皇倡节俭,叹朝臣院落奢华,以高墙自中庭一分为二,分别赐予了叶大人和家父,自此便分为叶府和苏府了,你我住所本为同院,奈何居于正中之位,为使划分公正,亦一分为二了,因此相隔不远。”
“这样啊,”叶琉涟也顺着男童的视线远望,只见天空湛蓝,浮云丝状悠悠地变幻着形态,“我叫叶琉涟,你叫什么名字呢?”
“苏子衾。”沉默半晌苏子衾收回视线,看向叶琉涟。
叶琉涟感受到他的视线偏头看向他,扭过头,见他蹙着眉,眸子似是蒙上一层云雾般,见自己看向他便躲闪般移开视线。
“哦!我知道你!”叶琉涟听到这个名字暗暗吃了一惊,她曾在叶琉清口中听到过。
据说苏家有二子,嫡子苏子衾,其母难产而故,后不久接生婆及贴身婢女皆因病而亡,故传言此子不详,众人皆不敢与之亲近。苏子衾生来体弱难以成活,度善法师念其母与己有恩,救其一命却又言难以活至及冠之年。苏丞相宠爱侧室所生之子,遂扶正侧室,原长子升为嫡长子。据说这事曾传的沸沸扬扬,在坊间传来传去难免有些变了味道。
本想着,这苏子衾定是病怏怏的模样,不想今日得见非她想象中那般孱弱,叶琉清也未曾对她提及叶府隔壁便是苏府之事,大抵古人过于迷信了,她倒是不太信这些的。
苏子衾听到叶琉涟说知道他,呼吸一顿,眸中t?的云雾更深了。
似是觉察到他的异样,叶琉涟伸手勾了一下他的小手,只觉指间一片冰凉,他的手竟是比她刚擦过湿帕的手还要凉:“你是担心那些坊间传闻吗,我不信那些的,还想同你一道玩耍。”
叶琉涟知道他的身份后莫名地有一种亲切感,也许是他和自己愈渐遗忘的前世经历那么相似,所以才感同身受。
苏子衾却是全身一僵,看着叶琉涟的动作,一阵暖意顺着手心传遍全身,从未有过的温暖,出口却仍旧带着一丝不相信的疏离:“真的吗?”
叶琉涟看着他一副想信又不敢信的模样,联想到他的处境,心里顿时母爱泛滥,紧了紧握着的小手,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真真的,我若说谎便罚我再也不吃鱼肉!”
见苏子衾没什么反应,她思索了下又道:“也再不吃鸡肉,我最爱吃烧鸡了,有时候哥哥回来偷偷的带给我一块,那味道可香可香了。”说着便想起那烧鸡的味道了,口水不自觉地想要流下来,被叶琉涟及时清醒的神智拉了回来,砸吧砸吧嘴。
苏子衾看着她一脸的馋样突然笑了,从眼睛里散发出来的笑容,一下子驱散了整个人的寒意,像是带了阳光一样,暖洋洋的。
叶琉涟却是看楞了一下,不知人的气质因这一笑便是两个极端。
苏子衾只笑了一瞬,看到叶琉涟看着他愣神便轻咳一声收回了笑意:“如此看着我作甚?”
“你的眼睛是桃花眼咧!”叶琉涟回魂,伸出另一只手欲摸他的眼睛。
“何谓桃花眼?”苏子衾看着叶琉涟的动作也不闪躲,待到她摸上自己的眼睛,轻轻柔柔地又是一阵暖意,和着手心里的温度十分舒服。
“桃花眼,便是形似桃花的眼睛嘛,笑的时候像月牙儿。若是男子长了一双桃花眼,便满眼风流,让人心神荡漾。”叶琉涟收回手歪着头默默打量。
苏子衾听到前面的话脸色还微微红了一下,听到后面的却是立刻冷下了脸:“我才不要风流,如此看来这双眼睛还是不好了的。”
“好的,好的,是极好的,以后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用这双眼睛一勾,就把她的魂给勾来了。”叶琉涟敢忙摇摇他的手,却不想一席话又让他陷入了沉默。
风轻轻吹过,带着秋末的阵阵凉意,手中的温暖却还源源不断地向自己传来,让苏子衾舍不得放开。
“怕是我活不到那个时候。”末了苏子衾半是叹气地丢下这句话,狠心推开了手中的温暖转身进了院落中,不远处的屋门在他身后静静合上,叶琉涟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渐渐地被冰冷的门板阻隔了,只余叶琉涟一个人在竹塌上呆呆地感受着手心里的柔软消失不见。
叶琉涟眨眨眼,看太阳快落山了,按原路回了小院。幸而有之前丢下的石头,摞在一起爬上去倒也不费力气。她站在屋前拍了拍身上的枯草叶和灰尘只听“啪啦”一声,一个青色的瓷瓶从身上掉落,幸亏叶琉涟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不然落在石子上约莫要碎了。
叶琉涟打开瓶口嗅了嗅,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这肯定是苏子衾的东西。咦?是他放到她身上的还是她在竹塌上不小心顺走的。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能,霎时就笑了,眼睛里流光溢彩,小心地将瓶子塞进怀里,推门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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