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93年的这个时候,电话还很稀罕。
整个陆家庄,一共只有三部电话,一部在村支部,一部在代销点,还有一部,是陆研春家里自己扯的,他爸跑大车,有钱。
村支部在后街,离得比较远,当初陆子坚给鞠晓燕留的是代销点的电话。
接打都收费。
不急不慌地溜达到代销点,也就等了几分钟,电话就响了,陆子坚直接接起来,“喂?燕儿姐吗?我陆子坚。”
电话那头是靳晓燕,但声音有些发颤,全无往日的脆爽劲儿,“嗯,是我。事儿成了,我刚才把合同签了,20万块钱的提货押金也交了。从1月1号开始,咱就是孔府家在曹州地区的总经销了,到明年年底。”
“呼……”
听到这句话,陆子坚不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
事情没落定之前,终归还是悬心的。
现在好了,大局已定。
“办的漂亮!我就知道你燕儿姐出手,没可能拿不下来!”
“少来这一套,20万啊!加一起是25万!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嘛,装了一大包!这里面一多半都是我借来的,这一把,我算是都押到你身上了,要是赔了,这辈子我就吃定你了!你走哪里,我跟到哪里,这一辈子你都得管我吃饭!”
“管!管!放心,不但管,还管饱!”
赔?
怕是不容易。
九十年代的国内市场,多的是各种叫后来人感觉瞠目结舌的骚操作,一步迈对了踩到风口上,马上就飞起来。
陆子坚上辈子在这几年的年龄段,其实没怎么关注过这个,是后来大学毕业之后,才反过来学习、看书,了解了很多九十年代这些年国内经济的基本情况。
深思熟虑,外加对自己能调动的周边情况的了解,他最终选择了在今年就下场,先捞点钱垫垫饥再说——倒不是非得急于挣钱,主要是一来家里太穷,就算有大姑补贴,也穷,提前出手捞一点,先把这个急穷给解了,二来就是,这个钱真的是太好赚了。不赚简直王八蛋。
就在今年,孔府家酒会以一个一千多万的价码,拿下央视黄金时段的广告,这一届还没正式喊出标王的口号,今年应该是算试验一下,但待遇其实是标王的待遇了,于是孔府家酒就吃到了央视大招的第一波福利。
孔府家酒,叫人想家。
这句广告词,红了一整年。
以地方小酒厂的规模,说实话在紧紧毗邻的曹州地区销量都很有限,在94年这一年,却一下子在全国都卖疯了,当年销售额差一点儿就冲破十个亿!
这一下把相邻不远的同行孔府宴酒给馋得不轻,到年底的时候,孔府宴直接砸了三千多万,拿下名义上的第一届央视标王。
95年,孔府宴酒也同样卖疯了。
喝孔府宴酒,做天下文章。
又响亮了一整年。
然后就是同省的秦池,又卖疯了。
鲁酒三连斩。
鲁省不是没有好酒,但这个年代,是真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接连出手上位的三家,其实规模都有限,酿酒水平也有限,却因为足够胆大,吃到了国内市场最肥美的一波广告效应,一直到秦池飞速的崛起又迅速的垮台,留下一地狼藉——最直接的后果,是鲁酒得了一个“广告酒”的名头,从此迎风臭十里。
直到多年后人们提起来,仍然会说一句,“鲁省没好酒!”
后来晋省假酒案一爆,汾酒一下子失去了竞争头牌的机会,北方酒可以说是就此衰落,然后就是茅五在商品时代的飞速崛起,坐稳了前两名。
这种大的风云,陆子坚当然没资格参与进去,但借着这股风捞点小钱,却是没问题——可笑不可笑,仅仅只是一个时间差,靳晓燕居然只花了20万,就拿下了孔府家酒明年一整年在曹州地区的总经销权。
因为她愿意押20万给酒厂,同时还送了5万块给销售副厂长。
而她的竞争对手,只愿意继续押10万,表示孔府家酒不好卖,押太多也不敢提货,卖不动。
在过去,直到现在,这都是实情。
陆子坚自小在这方土地长大,本地的男孩子,十五六岁就开始上桌喝酒的有的是,酒桌上没少听大人们纵横捭阖地讨论本地的各种酒。
这地方人爱喝酒,不但喝出了规矩,甚至喝出了礼仪,所以,一个地区,九十年代大概800万人左右,别看穷,酒厂却多。
曹州老窖、水浒特曲、花冠、四君子,等等。
基本上每个县都有自己的酒厂,而且都有拳头产品。
再加上一些地方保护,外面来的酒,在本地基本卖不动。
然而后来,为外来酒打开了销路的,正是孔府家酒——只能说,还从未接受过真正意义上的广告轰炸的国内人民,还是太单纯了。这年代的人,普遍认为既然央视都做广告了,那肯定是好东西!
一夜之间,大家都喝起了孔府家酒,都说是好酒。
人家广告都干到央视去了,酒还能差了?
请客,送礼,喝这酒就有面子。
蔚然而成风尚。
虽然辉煌就一年,虽然最多也就拿下一个地区的经销权,但小捞一把,够了。
…… ……
正是下午三点来钟,这年头的农村,一到冬天的农闲时节,男男女女基本上就没什么活儿可干,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能守着贫穷的清闲,每到这个时候,像代销点这种地方,就总是挤满了人。
一大帮老爷们闲来无事,挤在只有十几平方的代销点里,看着十七寸黑白电视里县电视台播的老电视剧,津津有味。
烟味大到呛人。
陆子坚倚着墙壁,除了偶尔开口问几个关键节点之外,话很少,主要是听电话那头的靳晓燕说她此行的过程。
这是个麻利而又聪慧的女孩儿,虽然初中都没毕业,但做起事情来很有章法,只能说,她果然不愧是那种天生就该发财的——稍微给个火星子,就点着了。
“行,我明天下午回学校,到时候再细说。”
足有十几分钟,电话挂断了,一算账,加上上一个陆子坚没接到的一分钟在内,十二分钟,三块六。
贵是真贵,但也没啥好说的。
给钱。
正好是电视剧播完了一集,一帮老爷们点烟的点烟,闲聊的闲聊,忽然有人主动开口,“子坚,快考大学了不?”
陆子坚笑着,“还得一年多呢三叔!”
“好好考!”
“嗳,好!”
说话这人,是陆子坚的堂叔,跟他爸陆研贵一个爷爷的。
说来可惜,他其实是陆子坚的祖爷爷的后代里,尤其是在他们那一辈人里,最有读书天赋的一个了,陆子坚从小就听他的故事长大。
八十年代他参加高考,第一年距离分数线差1分,复读,第二年差17分,复读,第三年差32分,成绩出来,据说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呜呜呜地哭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去学木工活了。
他手艺很好,现在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木匠,做门窗、打家具、砍梁头、合棺木,都找他,他闲了特别喜欢看书看报看电视。
陆子坚至今还记得,七八年前自家翻盖这几间砖房的时候,就是他全套木匠活跟下来的,盖房子时正值暑假,陆子坚就负责帮他拉线,一人拉一头儿,从中间扯起线来一崩,一道黑线就在木料上留下了。
正是从他嘴里,当时还上小学的陆子坚第一次听见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些话。
浅聊几句要走,忽然有个膀大腰圆的人走进来。
“拿卷卫生纸。”
老板答应一声,给拿纸,屋子里不少人这时候就缓缓地笑起来。
毕竟有人不怵,敢开这人的玩笑,“又恁妈逼买卫生纸,上回是谁叫俺二嫂撵得满街跑?看来那回还是没揍好你!恁娘说你啥忘啦,金腚银腚啊,一个大男人家使卫生纸擦腚?”
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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