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这边咳得脸通红,坐在男人桌那边的父亲陈建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顾着低头吸溜自己碗里的糠糊糊,此刻那碗吃食在他眼里比什么都重要。
陈默赶紧强迫自己缓过来,拒绝了哥哥喂的第二口糊糊,陈永峰见妹妹怎么都不吃了,自己就着那手指甲大的咸菜疙瘩,喝着那半碗糊糊。
饭桌上再没人说话,所有人喝完糊糊之后,都会用手指刮一刮碗里残留的糊糊,最后一桌子的碗盆,都被清理得光可鉴人。
今天的晚饭,意外的安静,陈老太太也没有骂人,也没有提起白天的事。
回到西屋,陈永峰用冰凉的水,给妹妹洗漱,然后抱着她躺下,用并不厚实的棉被紧紧裹住两个小小的身躯。
一口黄豆泥,又哺喂了过来。
陈默现在已经没有第一口吃的时候那么抗拒了。
“晚上一口糊糊都没吃,肯定饿了吧?”
陈默摇摇头,“豆,饱。”
陈永峰控制不住地又在陈默的脸上啵了一口,“真聪明,吃黄豆吃饱了?”
“嗯。”
兄妹俩正说着话,陈建国也进来了,他也不来看一双儿女,脱了鞋就在炕头,帘子那侧躺了下来。
屋子里面一下安静了,一会儿后,陈永峰开口了。
“爸,今天,默默被扔白山了。”
“嗯。”陈建国只是嗯了一声,然后翻了个身。
“爸,默默没死,是奶和。。。”
陈建国打断儿子的话,“好了,我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屯子里有人看见你从白山上把你妹抱回来了。你奶不是故意的,她扔你妹的时候,你妹没气了,不知道咋的,你给抱回来的时候她竟然活了。”
陈永峰沉默了,奶奶刚刚把爸爸留在东屋,看来这是已经跟爸爸说完托词了,爸爸是无条件相信奶奶的。
“爸,默默会说话了,也能听懂我们说话了,可聪明了。”
“嗯。”陈建国对陈默会不会说话,并没有兴趣,从鼻子里面嗯了一声出来,就再没搭话。
本来以为父亲会高兴,并且想让妹妹给父亲表演说话的陈永峰,一时无言,沉默了下来。
陈默扬起脸,看着哥哥脸上压抑的表情,她把手指伸到哥哥的腰上,使坏的轻轻瘙痒。
陈永峰这才绽出微笑,轻声地回应妹妹,“小坏蛋。”然后用手指咯吱陈默,陈默也欢快地咯咯笑出来,哥哥很快被妹妹给哄好,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兄妹俩隔着帘子,低声地玩耍了一会儿。很快,炕头传来了陈建国的鼾声,陈永峰这才全身放松下来,冬季的没烧火的土炕,稍微一动,冷风就立刻钻进被缝,睡起来简直就是煎熬,陈永峰赶紧重新掖好被子,抱着妹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他也累极了,白天上山拾柴火,回家又被告知妹妹死了,一路跑去白山抱妹妹回来,现在可算躺下了,也是没安静多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等哥哥睡着之后,陈默调整被窝内的温度到最适宜睡眠的温度。
至于隔着一个帘子的,躺在炕头的陈建国冷不冷,她才不关心,烧炕的权利都不给自己的孩子争取,冻死他才活该。
陈默嘴角带着笑意,在陈永峰的怀抱里,安心地睡过去。重生的第一晚,在哥哥的怀抱,陈默睡得分外的香甜。
——
此时的农村,因为没有电,平日里也烧不起煤油,所以全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天色蒙蒙放亮,大家都自然醒来,张罗着起床了。
陈永峰先起来给自己穿好衣服,然后把叠在褥子下面,用体温暖了一晚的陈默的衣服拿出来,认真细心地帮陈默穿衣服,线裤掖到袜桩里面。
陈默看着自己脚上的袜子,是用最细的毛线织成的毛袜,是妈妈早就帮她准备好的,妈妈给她准备的衣服,做工都好,针脚密密的没有一处糊弄。
陈永峰给妹妹穿好了衣服,站在炕边犹豫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之后从裤兜里掏出剩下的黄豆,开口。
“爸,我这里有黄豆,你一会要上工,给你带上一点,饿的时候垫吧一口。”
陈建国看了一眼儿子手里的生黄豆粒,“哪来的?”
“捡。。。捡的。”
“捡的?一共就这些吗?”
“嗯,就这些了。”陈永峰说完,下意识地退了一小步。
陈建国一下就明白了,穿鞋下地走到儿子身边,二话不说去掏他的裤兜,一下就从里面又摸出二十多粒。
他没说什么,只问,“分给你奶你爷了吗?”
陈永峰摇摇头,陈建国瞪了他一眼,把黄豆一并拿走,转身往出走。
“爸,给妹妹留点吧。”
陈建国像是没听见一样,身形一点都没停顿,直接走了出去。
陈默看着哥哥僵住的背,一阵心疼,哥哥在这个时期,对于爸爸还是有所期待的,也有很深的亲情。
他不想背着爸爸吃独食,他以为,爸爸会拿一些,留些给自己跟妹妹。
但是眼前发生的,再一次给这个十岁的渴望父爱的小男子汉上了一课。
陈默虽心疼哥哥被打击,但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希望他早点从对父爱的虚妄幻想中,清醒过来。
早看透,早超生。
“哥,哥哥。”
陈永峰赶紧回头,面对妹妹,他更自责了,这些黄豆是红婶儿给的,除了给他也有给妹妹的,现在因为自己的原因,妹妹连她自己的那份都吃不上了,“妹妹,对不起,哥把红婶儿给的黄豆,都弄没了。”
陈默笑嘻嘻地摊开手,“哥哥,看。”
那小手里面,是十来颗黄豆。
“咦?你这个小机灵,你啥时候拿的啊?”
“嘿嘿。”陈默可爱地笑。
陈永峰上前,在陈默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他接过来,嚼了生豆子喂给陈默。
陈默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吃哥哥哺喂的食物了,但是她依然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锻炼,争取一个月之内自己吃饭穿衣上厕所!
咽下黄豆泥之后,她拿起刚刚自己执意要留下的一颗黄豆,塞进哥哥的嘴里。
哥哥今日份的佛慈丸,投喂完成!一会喝糊糊的时候,再把灵液滴到哥哥的碗里,今日份额的全部营养就输送完毕了!
——
陈永峰抱着妹妹来到东屋,依然是高粱米糠糊糊,跟散发着怪味超级咸的咸菜疙瘩。
他拖鞋上炕,刚坐下,陈老太太把那一把黄豆就怼到了陈永峰的鼻子尖。
拿捏着尖利的嗓子就开了口,“说你是白眼狼,你还真是个白眼狼,小小年纪,就知道开始吃独食了,眼里完全没有你爷你奶,我们老陈家留你有啥用?你咋不跟你妈一起死了呢?”
陈永峰看了眼坐在另一桌吃着糊糊的爸爸,奶奶骂他,骂妈妈,他都跟没听见一样。
“咋滴?你瞧啥呢?你往你爸那边瞧啥?我还骂错你了?”
陈永峰看向陈建国的那一眼,似乎让陈老太太更加愤恨了。
她指着孙子鼻子的那手指,使劲地往陈永峰的脸上戳去,一下子就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红色指甲挠痕。
“啊!诶呀!!!啊!救命啊!!!”
一瞬间,屋子里充满瘆人的嚎叫!好像喊叫的人在油锅里打滚一样!
这喊声不是从陈永峰的嘴里发出的,而是从陈老太太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