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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孟真跳回到沙发上,装作没事儿人。
  “龙头门环还吃吗?”仪湘开门进来,看女儿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举起手中的礼盒。
  “哪来的?”孟真坐起来,并没有想吃的欲望。
  “一个朋友送的。”四十岁的女人,是生活中的影后,神情自然地对女儿说。
  “我刚刷过牙。”孟真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拿我放到冰箱里。”仪湘在冰箱里腾出一个位置,把礼盒放进去,转身去了卫生间洗漱。
  她把带着淡淡玫瑰香气的卸妆油倒进手心,搓热慢慢涂到脸上,揉净脸上的化妆品,洗面奶二次洗净后,仪湘额头的碎发还带着水珠,她看着镜中的女人。
  她的眼角已生出几道细纹,太久没去做美容,颧骨处的黑色素不声不响地积累起来,快要形成斑点了。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还能称得上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
  倏忽她对镜笑起来,没想到人过四十,还能有男人追她。
  仪湘也敷上面膜走出去,跟女儿坐在一起,享受片刻的温馨。
  她想开了,除了这房子不够好,她们现在过得也算舒服。
  “你不是明天出差,东西收拾了吗?”仪湘拍了拍孟真的小腿,示意她给自己让个位置。
  孟真翘起二郎腿,腾开位置,“诶呀,晚点收拾也来得及。”
  “拖延症,你们九零后这代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这个病。”让她干个啥就不能立刻去,非要拖到最后一秒。
  “你不懂DDL的效率,直接提高二十倍。”孟真狡辩道,然后转移话题,“妈,你今天跟李律出去干嘛了?”
  “给人当司机,见了个当事人。”仪湘拿起桌子上的身体乳挤了些往孟真小腿上涂,“还得谢谢妈妈的好大儿呢,昨天辛苦洗车。”
  “李律还挺好面子。”孟真小声嘟囔。
  仪湘笑了笑不置可否,“今天那个女当事人也是离婚带一个女儿。”
  “什么也是?您可没离婚呐。”孟真纠正她。
  “差不多嘛。”仪湘拍了拍女儿的小腿肚子,找到机会教育她,“她今天说了一句让我记忆犹新的话。”
  “她说她用了二十年来证明她母亲是对的。”
  “真真,妈妈告诉你,选另一半一定要父母同意,父母不同意的就算你们现在结婚了,未来也过不好。凤凰男翻身之后第一个抛弃的就是糟糠妻。”
  仪湘看不到面膜下孟真皱起的眉头,“不过幸好,那个肖源他准备回老家了,你们就做个普通朋友好了。”
  孟真把自己的腿从母亲温柔的手掌中抽出来,原来她最近没再禁止她不要跟肖源的见面的原因是,“您以为他要回老家?”
  “他不是考上什么老家编制了吗?”她那天亲耳听到的。
  “他可刚帮过您,您过河就拆桥啊。”孟真把面膜摘下来,大力地扔到垃圾桶上,差点把垃圾桶弄倒,“您可真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母亲!”
  “你这是又发什么邪火!阴阳怪气的!”
  “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她怎么就过河拆桥了?
  “时间长了,不用我拦着,你们自己感情就淡了。真以为二十多岁时候的爱情能记一辈子呢?!”仪湘也来气了,把面膜摘掉跟女儿对峙。
  “我记不记得您不用管,反正您跟我爸过了二十年,两个月就能忘!”孟真话里带刺道。
  “您是为我好啊?我看您是为了维护封建的大家长制度!您就得什么都管着我,我的一切都要您来决定!未来几十年明明是我自己的生活,也得由您来定!”孟真的嗓门也高了起来。
  “我不管着你,就看着你掉坑里,看着自己的女儿不幸福?!我告诉你,没有一个当妈的是希望自己女儿过得差的,难道我是为了我自己吗?!”仪湘也站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高竟然比女儿还要略低一点点。
  她都长这么高了,她的气势都压过她了!
  “我告诉您,我不用您管,就算未来不幸福,我认了!”孟真放低声音,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她成年了,她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你是我生的,我们母女连心,我十月怀胎,受尽苦头生下的你,我怎么能不管你?!”仪湘咬牙切齿道,“我到死都得管你!”
  孟真无奈地笑了,“我以为每个孩子出生的那刻,医生剪断了母亲和孩子之间联系的脐带。
  但是您让我知道,从小到大,我脖子上始终拴着您系下的无形脐带!妈,这根脐带现在勒得我喘不过气,这根脐带您早该自己剪断了!”
  “你什么意思!是我管的太多,让你喘不过气?律所这份工作不是我给你找的?现在房租不是我付的?你从小到大的学费不是我给的?!”
  “好啊,你现在给我搬出去,我们断绝母女关系!你以后不管被男人骗也好,找不到工作也好,住桥洞饿肚子也好,我都不管你了!”仪湘气得整个人都有点晕,脖子上青筋都暴了。
  “极端!”孟真冷冷抛下两个字,精准总结她母亲骂人时经常使用的策略,走极端:不让我管是吧,那我什么都不管了。
  仪湘搞不懂为什么提起肖源她们就会吵到天崩地裂,闹到母女关系都要决裂的地步。
  孟真大力甩上卧室的门,把仪湘吓了一跳。
  “你耍什么大小姐脾气!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仪湘站在门外继续大声喊,“我告诉你,那个肖源我就是不同意!”
  孟真钻进被子里蒙住头,热泪簌簌从眼角滑落到枕边,她搞不懂,为什么刚才还温馨的母女转眼就又吵起来。
  仪湘低骂了句“不识好歹”,刚准备走,孟真把门打开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肖源不是我小姨夫,他不会那么做。
  还有你要是想说对不起,就去跟外公外婆说,少来折磨我!”越熟悉的人越知道对方哪里最脆弱!
  孟真说完,仪湘气得直接扬起手,她的手在发抖。
  孟真梗着脖子等着巴掌落下,但仪湘的手没落下,只是虚张声势地举着,她的眼泪落下,声音颤抖:“好,好,我再也不管你了!”
  这段时间她还以为母亲变了,变得没有那么居高临下看不起人,没想到是相依为命的处境给她了错觉,让她们藏起了身上的刺,一旦情况好转,她们又开始狠狠刺向对方了。
  今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女主的杨紫琼,她出演的电影《瞬息全宇宙》的内核不就如此吗?
  控制欲极强的东亚母亲在女儿逐渐拥有自我意识后,恐惧、愤怒、无力,不停地质问女儿:你怎么突然就不听话了呢。
  东亚母女仿佛永远都在相爱相杀,电影最后“杨紫琼”愿意卸下家长权利,与女儿变成两颗石头,陪伴在她身边,但现实生活中却没有那么多愿意改变的母亲。
  而更可怕的是,意识到问题的女儿,永远无法靠劝说去改变母亲,只能忍受、只能哭泣。
  孟真回到床上蒙住头,泄愤似的拿出手机,流着泪给爸爸发微信,她说:你再不回来,你老婆就要跟人跑了!
  她给爸爸发去自己在阳台上偷偷拍的照片,但宛如石沉大海,根本无人回应。
  两门之隔,冰冻三尺,仪湘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流泪到半夜,心想:她再也不想管她了!
  第二天一早,仪湘打开冰箱准备做个阳春面,稻香村的红色礼盒印入眼帘,礼盒里的龙头门环全都在,她忽然想起女儿昨天阴阳怪气说的一句话:“反正您跟我爸过了二十年,两个月就能忘!”
  她昨晚看到了?
  仪湘头更痛了,她皱起眉头,做好早餐,在客厅喊:“孟真,早餐吃不吃?”
  但半晌都没人应,仪湘开了次卧的门,才发现人已经不在床上了,她这才想起来女儿今天第一次出差。
  跟孟真一起出差的还有绿发会的一位女士叫高爽,在高铁上孟真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湖泊和农田,静静地释放昨晚的情绪。
  两人下了高铁,打车往河北冀晟玻璃有限公司。
  司机师傅是个爱聊天,问两人:“两位美女看着不像本地人。”
  “嗯,来出差。”
  孟真问师傅:“您知道我们要去的公司吗?”
  “知道,冀晟玻璃厂嘛。以前开发区全是玻璃厂,现在都关的七七八八了。”师傅叹了口气说,“我儿子原来就在玻璃厂上班,现在在本地找不着工作了,过了春节就往外地打工去了。”
  “我们年纪大了,走不出去了。”
  “那您觉得这厂子是关了好还是不关好呢?”高爽问师傅。
  “唉,这怎么说呢?”师傅指了指窗外,“您二位往外看,你看那个路灯,X市特色。”
  孟真抬头看去,大白天路灯并没有亮,但是竟然在喷水雾。
  “会喷水雾的路灯没见过吧,都是为了降尘除霾。”师傅换了个车道给洒水车让位置,“我们市的洒水车一年四季都在路上。”
  “冬天也洒,撒完地上就结冰,每年到了冬天,都有不少骑电动车的摔伤。”
  就在现在,路边就有个被洒水车洒了一身水的阿姨在破口大骂:“没长眼啊,一年到头就知道洒水,sabi。”
  进了冀晟,孟真没想到此行竟然能见到赵图南,他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头戴一颗白色印了“安全生产”的头盔,长身玉立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有些怪异,但在一群男人中难掩帅气。
  赵图南也看到她了,拿起两只安全帽朝她们走过来。
  “赵律,好久不见。”孟真跟他打招呼。
  “嗯,帽子戴上,冀晟的人要带我们参观。”赵图南把帽子递给两人。
  这还是孟真第一次戴这种安全帽,双手好像不听使唤,怎么也系不上安全扣。
  “笨死。”赵图南说完,顺手就给她扣上了。
  孟真刚想说谢谢,脑袋上被挨了两下,又听到脑袋上空传来一句,“丑死。”
  “你去死!”说她笨她忍了,又说她丑那可就真不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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