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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图南在甲方爸爸面前找补道:“这是几位律师综合打分后得结果。”
  “噢,你的意思是你们通过科学、公平、公正的打分,觉得我很差。”孟真开玩笑道。
  “相逢即是缘,干杯。”赵图南立刻举起杯子,跟两人碰杯,喝酒堵嘴。
  李文乐放下杯子,对孟真说,“说真的,绿发会这个案子你别碰了。”
  “这个…”这是她能决定的吗?
  “讲实话,没来之前,我光看案子,我觉得代表公益环保组织监督高排放企业整改是一件挺正义的事儿。”孟真有她自己的想法。
  李文乐叹了口气,跟孟真吐露:“用得着他们监督吗?你知道我们市环保局为了环保,都干过什么吗?”
  “前年,他们联合电力局突然拉闸,把我们工厂的电停了,今天的窑炉你看到了,上千度的高温啊,窑炉不能停的,当时四个窑炉里的玻璃全毁了。这还不止,窑炉里面全堵了,设备全坏了。我们厂就那一晚损失多少你知道吗?”
  “三千万。”
  孟真和赵图南具是一惊。
  李文乐说着说着都想哭,这工厂虽然不是他一手创立的,但也是伴随他长大的,他爸几乎是一夜白头,“我们是的环保苛政比你从新闻上看到的还要厉害。”
  “刚才开车过来,经济开发区这一片原来有多少玻璃厂?”
  “一百多家!”
  李文乐叹了口气,“现在只剩五家了,我家明年也要搬走一部分生产线。”
  “这个城空了。一过年,这里到处都是大巴,大车小车地往外面拉人,都出去打工了。”曾经光彩夺目的玻璃城早就沦落成空城了。
  孟真想起来时听出租车师傅说的话,过了年,他儿子就外出务工了。
  “过去几年光是罚款,我们就交了两千多万。买设备、改工艺又花了上千万。”
  赵图南知道,这就是大李总想要把节能玻璃生产线搬到外省的原因,资产重组,这部分业务剥离出去,用剩下的业务冲刺港股IPO。
  这也是他最近干的活儿。
  “真不用什么绿发会监督。”李文乐苦笑。
  烧烤上来,李文乐招呼两人吃。
  一整只鸡腿被撒上各种烧烤料,鸡皮被烤得极脆,里面的鸡肉又冒着孜然辣椒的香味,孟真竖起大拇指,“可以的!”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大哥喝了酒,阅历明显提升,沙哑的嗓音里全是故事。
  “我去下洗手间。”孟真起身离开。
  李文乐因为高兴已经独自喝了好几瓶,有些醉意却感觉自己清醒。
  “你知道孟真有个绰号吗?”他以为赵图南不知道。
  “央财白荔枝?”
  “诶,你知道!”李文乐开心了,骄傲地说,“你知道她为什么有这个绰号吗?”
  这个太子爷很喜欢设问呀。
  “因为我当众送了她一万零一朵白荔枝玫瑰。”李文乐大舌头口齿不清地说,“可是她拒绝我了。”
  “她拒绝我我还不是最伤心的,我伤心的是她不记得我了。”
  李文乐看着她空空的座椅,慢悠悠地讲自己一见钟情的故事,“大一开学那天。”
  “哇九月份北京太热了,热得我全身都是汗。”李文乐抬起手扇风,“你想想一下,一个大胖子,在烁火流金的夏天,大汗淋漓,后背T恤都被汗打湿了,浑身充满了汗臭味,路上的人见我都直躲。”
  “我感觉我都要晕在路上了,这个时候她出现了,她拿了一个手持小风扇塞给我,带着北京腔儿说,同学你这汗如雨下呀。”
  “就是那股清风把我救了。”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旁边那一排都是办校园卡的,那个人非常不客气地说她:同学,这风扇是我们办卡的赠送礼品,你别随便拿呀。”
  “你别看孟真长得江南女生的样子,但说话可跩了,我这不是要办嘛!提前预支一下礼品,着什么急!这个办什么套餐送啊,我就办这个了。”
  “我以前觉得我喜欢那种温柔的女孩,见到她之后我发现不是,我喜欢这种有脾气的。”爱上一个人就是打破你所有的预设,你的自由意志清醒地沉沦。
  “后来我各个学院找她,终于在法学院找到她了,我挑了很多种花,最后店员告诉我白荔枝玫瑰的花语:守护的爱情。她曾经守护了我,我现在也想守护她,所以我就买了白荔枝去表白,但她根本记不得我了。”
  李文乐一边无奈地笑一边忍不住想哭,她不记得我了,但那晚声势太过浩大,所有人都知道了法学院的“白荔枝”。
  “孟真她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不缺钱不缺爱,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动她,我只能守护她了。”李文乐感觉口中都是啤酒的苦涩,他喃喃道,“她拥有太多爱了,她太善良了你知道吗?”
  “她大学开始追星,就那个小男生‘简单’,就因为她看了一个视频,十二岁的小男生被经纪公司丢到大马路上抱着吉他唱歌,她觉得小男孩太可怜了,激起了她的保护欲。”
  “还有那个肖源,家里穷得要死,母亲有病、妹妹好像也有,她跟他交往,就是可怜他。她自己还觉得是爱呢。”
  赵图南觉得太子爷醉了,又一个爱得深沉的小男生,他抬起头散酒却看到孟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马路对面。
  她已经走到了路中央,看到了一只小狗,又折返回去,抬手挡住小狗不远处的车,在车水马龙中陪着那条小狗一起过马路。
  “嘿,这狗比我还会过马路呢。”孟真递给还清醒的赵图南一瓶解酒药,“这人醉倒啦?”
  孟真戳了戳李文乐的脑袋,“兄嘚?解酒药喝不?”
  “让司机来接他吧,咱俩打车走。”孟真把解酒药放到李文乐手中。
  两人在等司机来,赵图南看着眼前的“白荔枝”在想她到底有什么魔力?
  只见孟真站起身,走到另外一桌,对一位女士窃窃私语,然后从人家的玫瑰花里抽出来了一朵。
  赵图南盯着她蹦蹦跳跳地走过来,蹑手蹑脚地把那支红玫瑰塞到李文乐手中。
  “文乐,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红玫瑰的。”星空下,烧烤风中,她轻言细语地祝福他。
  两人送走李文乐,打车去高铁站赶高铁,一路上师傅开得飞快,车子起起伏伏。
  “这破路早改修了,市政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师傅骂道。
  孟真抓紧扶手,感受着X市坑坑洼洼的路面。
  “你们这儿工厂都关了,政府没有税收,哪有钱修路呢。”赵图南跟师傅搭话道。
  “唉,可不是嘛。”
  “企业转型需要时间,一味地惩罚他们未必有好结果。”赵图南其实一直都是在跟孟真讲,“除了北京,中国还有很多其他小城市,它们有各自的生存困境。”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黑白,欢迎孟律师踏入灰色世界。”
  赵图南低沉的声音在孟真心头砸了一个坑,她原有的世界观开始动摇,她好像真的要一只脚踏入灰色中了。
  两人下了出租,在夜色里疯狂奔跑,终于赶在最后一分钟上了九点半的高铁。
  这一跑酒也醒了大半,孟真打算看会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五的电量了,而她没有带充电器。
  第一次出差,没有老妈的叮嘱,她早上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竟然连充电器充电宝都没带。
  “没带充电器?”赵图南看着她的苹果手机无奈地摊手,“不好意思我一向支持国产手机。”
  充电器不匹配。
  孟真郁闷地抓头发,感叹:“做律师怎么这么累啊!”
  “你还累啊,你不是躺平派吗?”赵图南笑她。
  孟真当即辩驳:“我前几天还被同期实习生说我卷呢。”
  “菜且卷,是吧。”赵图南精准点评。
  “昂,不行啊。”孟真要翻脸了。
  赵图南连忙安抚,“我做低年级律师的时候也很累,我记得有个项目,一周的工作量,老板在甲方的会议上排版说我们组律师两天就能搞定。我当时虎躯一震,心里怒喷:奶奶的,自己不用写文件,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当时真想从地上摸根针,把他的嘴缝死。”
  孟真没想到赵图南竟然也曾会有这种心态,笑起来,“那你后来怎么完成的。”
  “通宵了两天两夜呗。”赵图南不想把他们之间的聊天掉地上,找话题道,“我不明白你怎么去曙光所了?曙光所能学到什么?”
  “你这语气,瞧不起我们所啊?”孟真主打一个反驳,“学到很多呀,影视投资、信托清算。”
  “昨天微博热搜第一看了没,张兰海外家族信托被击穿。”赵图南抬了抬下巴,又是一副考官样子,“讲讲这个信托为什么被击穿。”
  怎么男生都这么爱考她呢?她学渣两个字写脸上了?
  孟真硬着头皮说:“不就她跟CVC的海外官司输了吗?”
  “信托的特点之一就是财产独立,官司输了为什么会影响信托财产?还有他们关于俏江南的股权买卖在香港,为什么是新加坡法院裁决,它有管辖权吗?”赵图南噼里啪啦地提问,孟真要不是手机只剩百分之五的电,绝不跟他多逼逼一句。
  “要了命了。我哪知道,我又没研究。”学渣投降了好吧!
  “案子一出来,我们所国际仲裁组就有同事跟进研究了,当晚就出了研究报告供大家学习。”赵图南语气里带着大所的骄傲。
  “13年张兰和CVC这个海外私募基金签署俏江南的股权买卖协议SPA,张兰拿着这笔股权出售款设立了她的海外家族信托。
  但是14年CVC觉得张兰卖俏江南时财务造假,虚增利润,所以去中国贸仲委仲裁这份SPA无效,要求张兰赔钱。在此之前CVC去了香港法院和新加坡法院申请财产保全和财产披露,为什么去这两个地方呢。”
  “一是张兰在香港有一些财产,二是张兰建立的那个海外家族信托下有两个银行账户,分别在德意志银行和瑞士信贷银行的新加坡分行设立,所以新加坡高等法院就有了管辖权。”
  “19年贸仲委裁决张兰赔偿CVC1.42亿美元,很明显,张兰输了。”
  孟真感觉自己的酒劲好像没过一样,喊停:“等等,这钱不是已经被她设立信托了,信托财产独立,CVC不是拿不到了吗。”
  赵图南按下她的手,“你听我讲,这就是国内信托法和国外信托法的区别了。”
  “委托人将财产转移到信托,财产就属于信托,不属于她自己,财产的支配要由受托人来管理,但她还是数次直接发邮件要求委托人转账和购房。所以新加坡法院认为张兰对信托里的资金具有实益所有权,根据衡平法,虽然张兰没有法定所有权,无法强制执行,但可以任命接管人,让接管人替CVC这个债权人来执行判决。”
  实益所有权、衡平法又是什么?热搜一出来,他们当天就会有专人研究,所有人迅速学习。
  孟真忽然意识到了曙光所和大所之前的差距,赵图南刚才问在曙光所能学到什么?
  并不是嘲笑,而是真情实意地发问。
  平台造就人生,猪站在风口上都能起飞。
  孟真鬼使神差地问:“您团队还招人吗?”
  “招啊!”赵图南认真地说,但下一秒他无情开口,“但不招你。”
  孟真直接翻了个白眼,放狠话道:“绿发会这个案子,我要是不赢,我跟你姓!”
  “行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图南积极地伸出小拇指,幼稚地要跟她拉钩。
  温热的小手指勾上那一刻,他感觉心头有一些异样,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在她面前展示自己的幽默感和专业能力,仿佛是个开屏的孔雀。
  埋在心底里的那个念头破土而出,他想试试和纯爱战士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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