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遇上难以理解的事,怪力乱神一说便大行其道。
“祖母说,我是秦家的嫡长女,地位卓然,先在府里好好识字,学习规矩再到府外去游玩,一切有祖母作主。”
秦老夫人颔首,“记性不错。”她的目光落在两张宣纸上头,上面的是黄姨娘拿到的方子,府里的老大夫鉴定后说这方子价值千金,下面的是白桃拿到的方子,老大夫说此方珍贵,乃治疗惊悸热症的妙方;问这字如何,老大夫却是推说不通书法。
偏远的江南小县城,一个经营着小小的妓楼的老鸨,原就是个身世凄凉之人,又如何养得能写出此字此方的姑娘?
是祖宗显灵吧,她秦家世代忠良,初时以武立身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式微后又以文重振门楣。到了这代,她生养的儿子更是国之栋梁官居吏部尚书,假以时日便是相国,有个天赋异禀的嫡长女理所当然。
“我的乖孙女,你要是早十年回来就能见着你祖父,他定会亲自教导你人情世故,我呀,没什么可教你的。”
秦老夫人自打林夫人生下次tຊ子出了月子,便已放权,闲来养花弄草,每月进宫陪太后她老人家唠嗑,日子安逸舒适,所以即使明知林夫人管理内宅的手段出了问题,碍于儿子,还是没有出面干涉,直至嫡亲长孙女秦玉青竟是只山鸡,真正的宝贝儿流落民间,受尽苦难,她气得直接不见林氏。
谁知才半年光景,秦家内部竟沦落至此,她真的痛心疾首,然而她老了,天下是年轻人的,只想在生之年,可以护着这可怜的孩子,到时说门合适的亲事,到地下见夫君时也算是无愧于心了。
秦羽挨着老夫人,汲取她身上暖和可亲的气息,整个人神清气爽,“祖母谦虚了,祖父……”她说不下去,因为她的原因,祖母未到六十便给人气死,是她不孝。
秦老夫人以为她伤感,拍拍她的背接着说,“你祖父去世前,对你锋芒毕露不近人情的父亲说了十六个字,现在祖母把这十六个字送你可好?”
秦家家训原来洋洋洒洒千字,后来只有百字,祖父临终遗言的十六字更是最重要的真言。
秦羽岂有不知之理,为了逗祖母开心,她调皮地说:“容羽儿猜猜。”
秦老夫人十分喜悦,“猜吧,但凡我的宝贝猜中一个字,祖母便奖励你一间铺子。”
秦羽得了全心全意的宠爱,小女儿娇态自然流露,调皮地说:“那祖母的嫁妆恐怕要悉数归我了。”
秦老夫人哈哈大笑,“你这泼皮猴子,且猜来。”
秦羽故意露出琢磨之色,抬头看着秦老夫人,认认真真沉吟片刻才道:“恩威并施!”
秦老夫人听罢,喜多于惊,宠溺地掐了掐秦羽脸蛋,“对了,继续。”
秦羽竖起四只手指,“四间铺子哦,等我再琢磨一下先。”她顿了顿,修长美丽的眉宇微蹙,“刚柔并济……留有余地……”
“哎哟,宝贝儿。”秦老夫人甭说多高兴了,见她抿唇苦思,连忙提示:“长久,前面还有两字。”
秦羽连忙道:“方能长久!”
秦老夫人在她身上,看到了长子幼时的机灵劲儿,心里是不胜怀念,她老了,还能照拂孩子们多久?只能寄望儿孙自重。
“宝贝儿,祖母说到做到,祖母的嫁妆呀,你占五成,余下五成均分给其它姐妹。”
这决定说出去明面没人敢有异议,只是背地里肯定不忿,要知道秦老夫人商户女出身,携百万家财嫁入秦府。
秦羽心里暖意洋洋,并不是因为银子,虽然她在国库空虚时日夜琢磨要搞权贵富户口袋里的钱,但此刻的感动是因为秦家有人真心实意爱护她,支持她,帮助她。
“哇,那将来哪家儿郎接得住我这泼天的富贵啊。”
秦老夫人这半年都在思量要给秦羽说哪门亲事较为妥当,其实她心中已有人选,趁着此时祖孙敦睦,便打趣道:“我家羽儿怕是要眼高于顶了,祖母看呀,宁郡王次子衡温文尔雅,进退有度,应是个良婿。”
——齐衡!
秦羽记得他!
前世陆锦年捧她上太后之位,更以新帝年幼为由,全力推举她临朝称制,朝野震惊,反对者众。
陆锦年第一个就是拿大力反对的宁郡王开刀,这齐衡便是宁郡王次子,听说因惧怕陆锦年,竟把父亲卖了,他兄长齐凌盛怒之下错手杀了他,死时年仅二十。
秦羽靠在秦老夫人脸颊,不依地轻摇螓首:“祖母竟然已经物色好人选了,可是人家才十四岁,还想多陪祖母些年。”
秦老夫人给她蹭得心花怒放,许多年未曾享受过如此简单又亲近的天伦之乐了,“好好好,都依你,过些时日待你养好身子出去玩儿,若有看中的郎君,回来给祖母说说,咱们再仔细挑选。”
祖孙二人越聊越合拍,待白桃送药过来,秦羽服后,秦老夫人也不怕过病气,留秦羽在荣安院里过夜。
珍藏的上好物什,除开必定要传给儿子媳妇那些,悉数送给秦羽,她也不客气,全收了。
黎嬷嬷与张嬷嬷关系较为亲近,来打听时,张嬷嬷半是人情半是故意透露了些许消息与黎嬷嬷知。
又问起是否提及秦玉青,张嬷嬷推说不知。
翌日清晨,秦老夫人进宫前对秦羽说:“若无妥善应付怀王世子的把握,可与秦玉青和平相处,李猎户跑不掉,祖母都看着呢。”
这话意味深长,其一,秦老夫人对秦羽想处置李猎户和秦玉青一事,持保留意见,其二,嘱咐秦羽办事要量力而为,若有此能力,大可放手去办。其三,她是秦羽的后盾。
林夫人无论因着哪方面考量,都想尽快与老夫人和解,趁着秦羽在这,天未亮就过来候着了。
“母亲,让儿媳送您吧。”林夫人绝口不提家事。
秦老夫人神清气爽,略为点头,便挽着秦羽手臂往外走,“孩子们的衣着用度该花就花,若府里庶务艰难大可和我开口。”
林夫人羞愧难当,诺诺应道:“是儿媳疏忽了,昨日已着人今日过府给孩子置办。”
秦老夫人又道:“我的嫁妆昨夜拟定,五成归羽儿,余五成分给其它孙女,儿孙但凭自己本事谋生。”
林夫人惊愕地愣在原地,还是张嬷嬷提醒才回过神来,快步跟上去,纵有意见也不敢现在提出来,笑道:“母亲决定便是,儿媳哪敢置喙。”
上百万的巨款给秦羽,余百万分给孙女们,孙子一分不占?这怎么行呢?
谁知秦老夫人突然停下脚步,笑着问:“莫非你有更好的提议?”
林夫人连忙躬身道:“儿媳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秦玉青袅袅娜娜走将出来,乖巧地给秦老夫人行礼,“玉青拜见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