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孟琼就像是度过了一段“丧偶式婚姻”。
沈逢西回来的次数太少,对这个儿子的关心也太少。
佑佑三岁里大大小小的所有重要节点都是她在陪伴,包括他哭闹着开始断奶,第一次蹒跚学步,第一次学会牙牙学语。
而沈逢西这个父亲,几乎从未参与。
可现在,他却来理所当然地质问她为什么没去接儿子。
孟琼沉默了几秒,安安静静地:“早教中心的老师都很认真负责,和我同宋姨有单独的沟通群,见不到家长是不会将他送出去的。如果真的要说意外,恐怕佑佑在你身边出意外的概率会比她们大。”
沈逢西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下,掀起眼皮看向眼前的女人,比之前要消瘦许多,原本流畅柔和的下巴也变得很尖,像是没了一点肉。
“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出意外。”
“那你知道他吃什么会过敏吗?”孟琼问。
沈逢西似乎是没意料到她会这么问自己,安静了几秒,没说话。
孟琼看出他的迟疑:“你如果对我不满可以直说,而不是拿这些来作为你居高临下指责我的理由,因为在这三年里我一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你,我和佑佑也过得很好。”
她轻声细语,格外平静。
只是,在说这些话时,实在是平静得有些过分了,像是在叙述旁人的事一样,不带一丝感情。
沈逢西听出她最后一句话的深意:“说了这么多,就是想把最后一句说给我听?”
没有他,她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孟琼没说话。
但在这种情况下,不说话就是默认。
“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婚,也不是不可以。”
沈逢西说得干脆,甚至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对一件物品定价,“沈俞佑归我,要多少你开价。”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他清晰地看到了女人平淡如水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像是柔润的釉玉有了裂纹,不美观,却莫名比从前多了几分生气,终于不再是无动于衷任他摆布的模样。
她的唇微微颤了下。
“佑佑不该成为你和我争夺的筹码。”
“所以你是自愿放弃争夺权?这样最好。”沈逢西语气依旧冷淡,带着上位者的居高,似乎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我劝你不要想着和我硬争,哪怕再给你十年的时间,以你的实力,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语气明明很平淡,却像把钝刀,一下下戳着孟琼心底的那处软肋,利落又干脆。
的确,原本也就是这样。
如果沈逢西铁了心要和她抢,她不可能会赢。
她没有他的资本,也没有他的实力,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关系。
男人神情清冷,双手交叠搭在膝上,手腕那块百达翡丽腕表晃得她刺眼。
孟琼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从前某一个画面,这人戴着那串不值钱的红绳,见人就顶着笑炫耀说:这是我老婆给我织的,保平安。
那时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她希望他平平安安,而他想给她一个家。
也不知是不是外面下雪的缘故,孟琼隐约觉得有些冷。
那股冷意窜着麻筋从她的指尖钻进去,像是触电般,她轻闭上眼,不想将自己的弱处展露给对方。
“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你儿子,他也不会到现在了仍害怕和你单独相处。”她轻吐出一口气,问,“你要留下的,到底是佑佑,还是你沈家的继承人?”
沉默几秒。
“你知道这些并不重要。”
“他是我的儿子,也会是沈家的继承人。跟着你他只有一种选择,但跟着我他可以选择无数条路,只要他想做,我沈家没什么给不了的。”
沈逢西声音冷得泛寒,极具压迫力。
“有钱和没钱的差别,孟琼,你不是应该最清楚?”
四周陷入窒息般的沉默。
孟琼慢慢咀嚼了遍他的话,喉咙像是卡了块鱼刺,咽不下吐不出来,夹在喉管生疼,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是啊,她当然清楚。
她跟着他的那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穷,她比谁都清楚。
可这句话怎么能从他口中说出?
怎么可以。
孟琼定在原地,看着他冷漠的眼神,眼底发红,轻涩笑了。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那头的许幼晚声音娇俏带笑,极其明媚,带着少女明显的心意,叫他:“沈总,今天朋友过生日,我好像喝得有点多了,您现在有空来接我一下吗?”
窗外狂风呼啸,吹得玻璃都在作响。
沈逢西只静了三秒,说。
“地址。”
他走了,阖门的动静利索,连带着孟琼脑中最后绷紧的那根线也断了。
那根牵连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半透明丝线已经被拉到了极致的长度,失去弹力,“嘣”的一声,干脆断开,在她脑中久久回荡。
身后门被推开,小家伙还不知道刚才父母起了怎样一番争执,光着小脚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脸上表情讷讷的。
“妈妈,爸爸去哪了?”
孟琼安静了好一会儿,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走到他身边蹲下,勉强用艰涩的声音轻轻说:“爸爸去工作了,佑佑乖乖睡觉,好吗?”
这么点个小东西,其实连工作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在他的印象中,只要一工作爸爸就会离开,而且要好久好久才会回来,可奶奶说过,不可以打扰爸爸工作。
于是,他乖巧点头,软绵绵的小声音含糊不清。
“好,佑佑乖乖的,不打扰爸爸,爸爸工作完是不是就可以带佑佑去‘堡’玩了?”
看着他这张天真无邪的小脸。
孟琼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
彼时。
许幼晚刚从包厢出来,脚步发虚,有些醉醺醺。
她吹着冷风,裹紧身上的大衣,在看到那辆眼熟的沈氏商务车后,喜出望外匆匆跑了过去。
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看见沈逢西刚点了根烟,一手搭在车窗边上半撑着额,神色很淡,微眯着眼望向窗外,一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倨傲。
许幼晚不经意瞟了眼酒吧门外那几个凑热闹来偷看的朋友,觉得很有面子,笑着凑近去和他说话:“沈总,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沈逢西目不斜视:“不是你打的电话?”
许幼晚被噎得一顿。
其实,她早就摸透了他的阴晴不定,知道他现在情绪并不高。
要是换作往常,定会很有眼色地不说话,可现在酒精作祟,想起今天本来属于她的东西被抢走,那股劲怎么也消不下去。
“您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不高兴了?”
“您放心,我不敢和孟琼姐争的,我知道自己的位置。”许幼晚垂着眼,“只是您明明都说了主持人是我的,可今天孟琼姐还是不分青红皂白训了我一顿,还因为一件衣服就骂我,我就是想和孟琼姐搞好关系也不敢……”
“和她搞好什么关系?”他说,“没必要。”
许幼晚喜不自胜,软软应下。
“沈总,您对我真好。”
沈逢西抬了下手,前面的司机立刻启动车子。
他情绪不明,将烟碾灭,始终连眼都没抬一下,好似漫不经心说了句:“怎么不见你背昨天那个包了?”
许幼晚微愣,没反应过来:“您记错了吧,我昨天明明没背包……”
话说到最后,笑意缓缓僵住。
她几乎是瞬间醒了酒,手脚冰凉。
原来,他居然知道自己在撒谎。
车前方的赵助从后视镜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许幼晚,不动声色提醒:“许小姐,需要调低车内温度吗?我看您好像出了很多汗。”
还没等许幼晚说话,沈逢西淡声吩咐。
“让她下车,外面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