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快步匆忙回到家中,问帮沈夫人打下手的小云,“小云,娘亲呢?”
小云道,“夫人上街了,说要亲自挑选一只肉质肥美的鸡给姑娘熬鸡汤。”
沈曼再次出门,往菜市场快步走去。
一路上,她看到街巷中沿街设摊的商贩个个高声吆喝,露着笑脸,向顾客殷勤地招揽生意。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是图碎银几两,偏偏是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
沈曼看到娘亲果然在一个鸡贩子那儿,娘亲挑了一只很肥的鸡给了那个鸡贩。
那个鸡贩首先把鸡的脖子弄断,然后把鸡放在热水中一烫,熟练的拔了鸡的毛,最后再把鸡切成块,装到油纸中,递给娘亲。
此时日头尚早,菜市场的人越来越多,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
一切凡尘烟火气扑面而来,沾染在沈曼身上。
沈曼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提起来的心慢慢放松下来,这才又觉得她还活着的这件事真实了起来,不再是先tຊ前店中正面对着冯晖林修时那种混混沌沌、幻梦一般的感觉。
现在她不是青楼中的乐伎,她与爹娘在一起,她在城中开着一家沈氏布庄。
她不用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会再被人轻贱、被人肆意侮辱。
沈夫人看到女儿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自己,心中有些难受。
离开泸州城前,曼儿还是一个爱哭爱闹的小姑娘,经过一路逃难似乎一下子就长大沉稳了。
可她看着这样的女儿,心中总觉得忧心忡忡,曼儿好似在怕着什么,有时平白无故地会突然整个人透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她和沈颂说起过,沈颂叹息道,往日在百家村的时候,总盼着女儿不再顽皮,稳重娴静些,可如今想想女儿往日鲜活调皮的样子就很好。
是他们对不起女儿,让女儿遭受战乱离家逃难的苦,让女儿年纪轻轻地为了生活忙碌操持。
沈夫人笑着招呼她过来,沈曼接过娘亲手中的篮子,两人一同回家去。
“曼儿最近累着了吧。”。
沈夫人看出她心绪不宁,“回家后娘亲给你熬一锅香香的鸡汤,再下面给你吃。”
沈曼望着娘亲温柔的面庞,右手提着篮子,左手挽着娘亲的胳膊,“好。娘亲做的曼儿都爱吃。”
两人慢慢走回家。
回家途中经过一个巷口,飘来一阵沁人心脾的甜香。
沈曼闻着味道一下子仿佛看到焦香流蜜、香甜好吃的烤红薯就在眼前,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
沈夫人看着女儿贪吃的样子,停住脚步,转身走向香气飘来的地方。
只是,两人找来找去,始终没有找到卖烤红薯的小摊。
无奈之下,沈夫人只能道,“可能是自家人烤来吃的。回家娘亲烤给曼儿吃。”
沈家。
沈夫人先把鸡肉处理好,放入砂锅中小火炖煮。
然后让小云把红薯放进炉中烘烤。
沈夫人看到时候差不多了,仔细的挑选一个最香甜的递给沈曼,提醒她小心烫。
沈曼把热气腾腾、烤的流蜜油的红薯拿在手里,左手换右手舍不得放下。
沈夫人哭笑不得的拿了半张油纸给她,总算能拿在手中了。
沈曼将烤的焦焦的外皮撕掉之后,露出里面金黄香软的薯肉,咬了一大口,香甜软糯,瞬间暖了她的心窝。
沈曼吃完一个,向沈夫人撒娇再吃一个。
沈夫人摇头说道,“红薯饱腹,娘亲熬的鸡汤曼儿还喝不喝了?”
晚饭,一家人吃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面。
沈曼回到房间内,褪去衣衫,进入浴桶,将身体整个浸在热水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右腿上一道三寸长的疤痕,这疤痕是她小时候顽皮从树上掉下来被地上的石头划破的。
上一世这道疤痕被钱三娘用药给除了,如今还在。
沐浴完,沈曼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中那一张姣好的脸,此时眼角眉梢还显稚嫩,没有前世长大后的妩媚与娇艳。
她嗤笑一声。
上一世她情深意切,却遭冯晖玩弄羞辱。
这一世,她可不能再犯蠢了……
沈曼穿着里衣躺在床上,将脑袋放得空空的。
她格外喜欢在这种时候想事情。
如今腊月将近,他们一家从泸州城逃难至今已有一年半的时间。
她没有被李享谎骗,也没有沦落青楼,也没有卷入那些繁华权势争斗中。
也就是说,这一世她悲惨命运的开始已然避免。
虽然她还是与冯晖见面了。
沈曼脑中回想起今日店中的情形,只要她不接近冯晖、不与冯晖有什么交集,被玩弄羞辱的事就绝对绝对落不到自己身上。
她只要保住自身、守好爹娘,好好经营门店尽可能多的从人牙子那把被人拐卖的女子买来,不让她们落到钱三娘的手中,还可以再额外帮助些孤苦女子,长大后寻一顺心男子安心生活便好。
但事情也不全然乐观。
今日冯晖看她的眼神中分明带有深意,真是够头疼的。
上一世冯晖要娶亲的消息传来不久,有小道消息说,朝局混乱,刺史府也处境艰难,冯晖便娶了郡尉的女儿安乐,刺史府得了郡尉的助力,这才稳住了刺史府在青州的地位。
沈曼静静地躺在床上,眨了眨眼,想起冯晖那俊俏的面庞,赤诚炽烈不知真假的眼眸,又想起冯晖的嘲讽绝情,一时有几分心乱如麻。
还是且行且看吧,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如何发展。
满脑子的事情,沈曼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可能是今日与冯晖正面遇上的缘故,梦里沈曼再次回到了前世。
回到了李享把沈曼卖给钱三娘的时候,回到了她为了与爹娘团结答应卖艺接客的时候,回到了她认识冯晖,两人情深意笃的时候,回到了她无意间在盛家食肆听到冯晖真心话的时候,回到了中秋节她毅然决然跳入冰凉刺骨的湖水之中,回到了她像一条水鬼只能回到青楼与众人一一对望的时候……
第二日,寅时左右,正值夜与日的交替之际。
沈曼睁开了酸涩的眼睛,感觉浑身无力,头也疼的厉害。
前世的经历在脑子里一一回现。
她呆呆地望着帐顶,过了好久眨了眨眼,看向四周。
屋里一片昏暗,她却能清楚地看到爹娘为她精心布置的房间。
这一世,爹爹特意去城中蒋木匠处定做的梳妆台、桌椅、木榻和书架,以及娘亲亲手制作的床帐。
沈曼看着这间屋子,慢慢感到安心。
过了良久,她坐起身,摸了摸软枕,竟是湿了一大片。
沈曼看着这浸满泪水的枕头,心道, 这一世,她不会再那么苦了。
沈曼听到雷声大作,天空射出一道道闪电,屋内瞬间明亮后又回归昏暗。
她赤脚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到天空中层层乌云,很快豆大的雨点滴落下来,慢慢地在空气中形成了一层薄雾,天地间一片朦胧。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隆隆地再次响起,闪电也不甘示弱、紧跟其后。
屋顶的水哗啦啦地流下屋檐,天地间像拉开了一个巨大的水帘。
沈曼闭上眼,细细听着雨“滴答、滴答”落下的声音,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在窗边站了好一会,直到身上感到些许凉意才不舍地关上窗户。
此时,天色还没大亮。
沈曼回到床上躺下,将枕头翻了一面,再次睡去。
再次醒来时,沈曼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拂在自己的额头上。
沈曼睁开眼睛,看清坐在她床边的人,“娘亲。”
咦~
她的声音怎么变得沙哑无力?
沈夫人扶起女儿,拿起床头的杯子把温水喂给她喝,“曼儿,还难受吗?”
沈曼喝完水后躺下,“一点劲都没有。娘亲,我怎么了?”
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她像是发烧了。
沈夫人替女儿捻了捻被子,担忧地说道,“你发烧了。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小云在煮药,等曼儿喝了药就会好了。”
哦。
她果然发烧了。
怪不得浑身这么难受。
沈夫人喃喃道,“都怪娘亲忘记提醒你要降温了,没有叮嘱你再多穿些衣裳。”
沈曼看着娘亲自责的面容心中愧疚,她不该让娘亲这么忧心的。
于是,她小声说道,“娘亲,我平日穿的够多的了。今日凌晨,我听到雷雨声,往窗边看雨,可能站的有点久,又吹了风,才会发烧的。”
沈夫人一听面色瞬间沉了下去,“你又赤脚在房间走了!”
沈曼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对上娘亲的目光,赶忙撒娇道,“娘亲,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一定穿鞋!”
沈夫人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便暂时绕过了她。
过了一会,小云端来熬好的药。
沈夫人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吹凉后喂了沈曼一口,顿时沈曼的脸皱的像包子上的褶一样。
沈曼嘴撇了撇。
太苦了!
沈曼等嘴里的酸苦味散去后,拒绝了娘亲一口一口喂药的动作。
“娘亲,等晾凉后我再一口气喝完。”
过了一会,沈曼想着逃也逃不掉,娘亲在这看着自己呢。
她端着药碗皱着鼻子,一口气闷玩了。
药咽下去的那一刻,沈曼恨死冯晖了。
都怪他,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沈氏布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