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媛媛手里的塑料桶“咚”地一下落地,桶了好几圈,滚去竹栅栏那边才停下。
她脑海中想起赵力信誓旦旦的发言:“亲家母,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原来这就是赵力所说的,满意的答复?
人死了,自然就不需要那枚肾脏了。
“妈?”姜海环捡起那只桶,有些担心地凑上前问:“没事吧?”
姜媛媛摇摇头,说:“没事。这样吧,你去给翎翎换身衣服,我也去梳个头,咱们叫上大宇一道去。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姜海环想了想,依言去了里屋。
姜媛媛把塑料桶用井水洗净,滚到有阳光的地方晒着,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屋去找出手机。
姜海环正在给翎翎穿衣服,找的是一套白色的运动套装,外面套了件黑色的棉服。
姜海环边忙活边说:“妈,你手机之前好几条短信响了响。”
姜媛媛“嗯”了一声,“知道了,我看看。”
“我收拾的差不多了,大宇哥啥时候来接我们?”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姜媛媛说着,走出去给黄新宇说了这事儿,黄新宇只说了句“马上来”就挂了电话。
姜媛媛这才发现自己有一条未读微信消息。发信人是顶着蓝天白云头像的“亲家公”。
她眼皮一跳,点了开来。
消息是3月7号发来的,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她才看见。
“亲家母,感谢你帮我把海环照顾得这么好。
31年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夏天的傍晚,是我亲手把她丢在河里,亲眼看着河水将她吞没。没到那个鬼节的夜里,我总会偷偷去烧个纸,想为此赎罪。
但我从没有想过,海环还活在人世。
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简直吓了一跳。
但她的身份证上写着是11月4日出生,虽然的确是同年,但与夏天的日期完全对应不上,并且也有自己的家庭。她有母亲,有哥哥,这让我很放心。
我答应了这门亲事,但翎翎的自闭症让我心中产生一个疑问。
我偷偷拿着海环的头发去做过一次亲子鉴定,结果竟然让我无比震惊!
她居然就是那个孩子!是我31年前抛弃的孩子。
我不认命地跑去泾县打听,终于听到那个泾水河的传说。他们说你并不是海环的亲生母亲,而是她的养母。只是因为上户口时,你和你丈夫发生了一些矛盾,这才在11月落的户。
正当我想要解决这件事的时候,没想到海环有一次怀孕了。她生下了一个儿子。李丽芳和赵冬都很高兴,我也只好装作高兴,高兴地给他翻词典取名,高兴地说我们赵家有后……可这一切,都装得让我异常难过。
我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身体开始有了不舒服的征兆。但我一直也觉得,这不过就是心焦的后遗症,只要休息好就没事了。
没想到啊,我还是得到了报应。
海环和赵冬都是我的孩子,我愧对海环,更无法怪罪赵冬。我想了很久,无论这件事我偏向哪个孩子,对另一个都是一种伤害,也许只有奔向死亡,才是最合适的解脱。我查了法条,如果能证明夫妻双方是亲兄妹,那么这一段婚姻无效。如果我死后,赵冬依旧不肯离婚,那只有把这段丑事公之于众,让海环诉诸法律。名声于我而言是个枷锁,我死后,便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了。
这些话,我没有办法说给第三个人听。只能麻烦你听我唠叨这么多了。
另有三万块,感谢你照顾海环和翎翎的付出。
罪人赵力,3月7日绝笔。”
姜媛媛来来回回把这段话看了好几遍,又发现还有几条未读短信,其中一条就是赵力的转账信息。
她靠坐在井边,发了一会儿呆,喃喃自语着。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比他好点。”
黄新宇很快来了,“滴滴”两声喇叭催促着几人。
姜海环竟然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出来,抱着一脸臭臭的翎翎上了车。
姜媛媛坐在副驾驶位,和黄新宇对视了一眼,两人皆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到了泾城殡仪馆已经是下午的事了。
赵力的尸体被法医检验过,身上是赤裸的。李丽芳不愿意给他换衣服,后来是赵冬粗粗给老头套上的,衣领都没翻齐整。
赵冬见姜海环来了,黑着一张脸什么话也没说。
李丽芳则指着姜媛媛怒斥:“是不是你!那天在医院,是不是你和老赵说了些什么?”
姜媛媛说:“亲家母,亲家公人都走了。你要在他面前闹得这么难看吗?”
李丽芳素着一张脸,头发也乱蓬蓬的。她眼眶红肿,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不再是那个每天打扮得气质卓绝的中年美妇了。但看起来,她的确是在场最伤心的一个人。
“妈,我们回去再说。”赵冬搂住李丽芳的肩膀,劝说着。
姜海环总觉得赵冬看起来不一样了。他仿佛一夜成长,那股子冲动和易怒的脾气被压在一张黑脸下,居然变得稍稍有城府起来,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姜海环恭恭敬敬在赵力面前鞠了三个躬,算是敬了一份做儿媳的心意。
黄新宇和姜媛媛则一动不动。
李丽芳看见他们,又想发作,还是被赵冬拉住了。
到了时间,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再三确认了死者身份之后,把赵力的尸体拖出去火化了。两小时之后,工作人员通知赵冬去领取骨灰。
众人就这么捧着骨灰回到了百秀湾。
姜海环跟着李丽芳和赵冬回了301想看看赵砚,发现他被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看着。那女人还拿着奶瓶给赵砚喂奶,看见一大群人进来,并没有畏首畏尾,反而很大大方方冲着众人点了点头。
“阿姨,你们回来了啊。哦?还有客人,我去泡茶。”
黄新宇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顿悟了“那个女孩”的指代。
姜媛媛和儿子又是一次眼神的接触,只剩下姜海环还不明就里。
“这位是?”她问。
“你好呀,我是赵冬的朋友。我叫宋苗苗。他们家最近出了很多事,我来帮忙。”宋苗苗甜笑着,熟稔地去了厨房给众人倒水。
赵冬轻咳了一声,对姜海环说:tຊ“我们去那边说。”
“那边”的意思就是回他们自己的601。
姜媛媛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有什么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的。不就是离婚的条件吗?我这个老太婆也想听听看。”
李丽芳像一个炸开的炮仗,指着门大声吼:“我家还在办丧事,你们就这样仗着人多闯进来谈离婚,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嘛!我看啊,我们家老赵都是给你们逼死的!都是你!”她的手哆嗦着,指着姜海环:“你不愿意给他捐肾,老赵好面子,又想做老好人,一时想不开就跳河自杀了!”
姜海环被李丽芳的这一番话气得指甲都掐进掌心。她本来离门比较近,是想劝母亲过几天再说,没想到李丽芳居然倒打一耙。
“他死了,是你们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