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我不吃欲擒故纵这一套
温从容从小爱吃,尽人皆知。
她小时候钟爱的零嘴:大院门口刚出锅的红豆车轮饼,巷子里老爷爷卖的糖葫芦,学校旁边炸得冒油的糖油粑粑等。
不过她年纪小,每个月没多少零花钱,平日里也不好意思向温清欢多要,所以就算嘴馋,也会忍着不说。
那时顾亦深读高中,作为年级第一的学霸,学校自然可以提供免费的住宿,可他却非要每天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回来,第二天再天不亮起床上学。
温从容虽不理解,但每天傍晚都会在大院门口眼巴巴等着对方。
原因只有一个,顾亦深每次都会带好多好吃的。
多年后顾亦深成功地从顾家脱身恢复自由,温从容大学期间也总跟舍友一起兼职,银行卡里的钱便逐渐多了起来。那些小时候吃不起的零食,如今也能眼也不眨地买下。
于是某次回家,顾亦深刚出电梯,一眼就看到门口堆积如山的零食快递。
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堆快递,认真反思自己的纵容让温从容从小养成了多么可怕的坏习惯。
当晚,温从容抱着新拆开的薯片边看韩剧边“咔嚓咔嚓”地嚼着,顾亦深默默拿着电脑从书房走出来,突然就关了她的韩剧,将电脑内容投屏在电视上。
温从容瞬间急眼:“你干吗!”
顾亦深却依旧平静,他敲了敲屏幕:“看看这个。”
温从容莫名其妙地望过去,只见“垃圾食品的分类与危害”几个大红字非常明显,非常引人注目。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温从容一脸蒙,看着对方摆数据举例子,滔滔不绝讲完了三十二张养生PPT。
01
“温从容丢了?”
“对。”
“丢了多久了?”
“三十四分零五秒。”
广场外的震耳音乐环绕在两人耳畔,温时越站在那里,缓了半天才缓过神,转而用一种“这等巴掌大的破事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眼神瞪向顾亦深。
小时候几人上山抓野兔,下河捉螃蟹,摸爬滚打一身伤还不是好好活到现在,哪有这么娇贵。
“那她就算走,也肯定是走去超市某个零食货架,你往超市仓库里找能找到些什么。”
温时越说完这句就立刻打住。他想起以前在大院里玩捉迷藏,温从容这货为了赢,自个儿偷偷钻进了空的垃圾桶,要不是顾亦深及时赶到,就直接被拉去焚烧厂命丧火炉了。
顾亦深没解释,反而质问对方:“你不是在外地帮客户打官司吗?”
被这么一问,温时越的神态瞬间有些不太自然。他笑嘻嘻地打马虎眼:“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
“那你跑来仓库做什么?”顾亦深微眯着眼,仔仔细细打量着对方的脸,显然对他的说辞抱着几分怀疑。
温时越脸色微变,掩饰般咳嗽一声。
他突然有一种想转身跳窗的冲动。
可他想到曾经那两瓶让自己肉疼很久的红酒账单,知道对方是个难缠的人,只得抬起头,笑容僵硬地转移话题:“从容都丢了,你还杵在这儿和我闲聊什么呢。兄弟,你看这么着,我现在借手机给你报个警?”
说来,温时越从小到大的行为举止都像个不靠谱的新人,学习差打架强,能和温从容为了一支冰激凌大打出手,也会和顾亦深因为自己的恋情问题絮絮叨叨诉苦好久。
但他自从改过自新,努力学习后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工作时每每开庭辩论,温时越都像是一把沾满毒液的锋利匕首,据理力争直戳对方要害,凭着出色表现,成为北城第一律所里最年轻的诉讼律师。
而改变他的人,名字叫鹿灵攸。
“时越,灵攸应该还不知道你回来了。”顾亦深口吻轻缓,但一句就紧咬住对方的要害,“你说我恰好在北城碰见了你这事,要不要现在就通知她?”
“我错了,大哥。”温时越就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瞒不过对方,只得无奈地请求,“你可千万别告诉她。”
顾亦深看着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到底怎么回事?”
温时越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微微叹了口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你这人就是这样,太聪明,一点也不可爱。”
温时越确实本该在外地,但他奔波数日,手里证词完美缜密,那场官司结束得早,于是今天下午,他迫不及待订了时间最近的航班,想提前回来给鹿灵攸一个惊喜。
但他万万没想到,下了飞机后,自己屁颠屁颠开车去对方住的小区,车还没熄火,远远就看见自家女朋友和一个男人开门走出来。
两人有说有笑,貌似很熟的样子。
可鹿灵攸相熟的异性朋友自己都见过,但是这个看起来容貌出众、教养不俗的男人,自己从未听她提起过一次。
那之后,他便有些心情复杂,一路跟到了超市。
顾亦深不由得皱眉:“你要是想不通,就主动去问她,跟着有什么用。”
温时越立刻反驳:“你以为我是温从容啊,当年有个不长眼的女的想泡你,她知道后随手举把刀就冲过去要匡扶正义。我妹虽然如此彪悍,但她哥毕竟是个翩翩君子,翩翩君子怎么能带刀砍人呢。”
温时越说着说着,语气突然开始颓废起来:“你也知道,攸攸的父母一直不大喜欢我,攸攸为了我,都和她爸妈吵了很多次了。”
当年大学毕业,鹿灵攸的父母擅自为她安排了相亲,但他们心中一直乖巧可人的女儿却二话不说将温时越带到他们的面前,并斩钉截铁地表示,他是自己此生最爱的人,没有之一。
温时越那时没房没车,虽是名校毕业,但刚步入社会,以后必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做好了被她父母冷嘲热讽的准备,却没想到鹿灵攸会这么坚决果断,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
他几乎瞬间哽咽,从那天起便发誓,会一直对鹿灵攸好。
广场中心人声鼎沸,交错的高楼之下,川流不息的车辆从两人眼前呼啸而过。
温时越哆哆嗦嗦地捧着手机,不停重复道:“凉了凉了,我刚刚居然怀疑我女朋友出轨,我居然敢怀疑我温柔可爱的女朋友出轨,是我飘了,还是她提不动刀了,顾亦深,你说我……”
“我……”
温时越偏过头,发现顾亦深吱都没吱一声,目光投在马路对面的共享单车上。
很明显,他在发呆,也没听自己说话。
呵,和温从容生活久了,别的没学会,坏习惯一学一个准。
温时越忍不住建议:“兄弟,找不到她就打电话问问呗,也许她现在正在海鲜柜选大龙虾呢。”
说着,他用顾亦深的手机拨了温从容的电话。
“别打了,她的手机在我这儿。”顾亦深晃了晃另一只手里叫得很欢的粉色手机。温时越定睛一看,来电显示:今生的报应。
后者憋着笑,非常同情地拍了拍顾亦深的肩膀:“好家伙,我记得读书那段时间她给你的备注还是‘今生的曙光’,怎么结婚才一个月,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了呢。”
顾亦深冷冷瞪他:“闭嘴。”
“对了,我前几天听温从容说,她和你大吵一架,差点就离婚了。”
大概是自己的情路出了严重问题,大脑短路的温时越开始口不择言:“实在不行就分了吧,温从容那个性子我反正是受不了的,凭你的条件站在大马路上吼一声,分分钟就会有一个漂亮女生愿意和你邂逅一段浪漫情缘。”
顾亦深:“闭嘴。”
温时越没忍住,捂着肚子大笑道:“行行行,我闭嘴,你别生气。”
从远处看去,两个人高马大、长相上乘的男人已经出了超市仓库,正肩并肩站在某个商店门口,看起来宛如双双失恋,一个仿佛神经病一般,眼神忽而惆怅幽怨忽而幸灾乐祸,一个……一个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就是脸色有点黑。
这样的组合放在大街上,回头率颇高。
“顾亦深。”
两人闻声回头,看到商店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是消失一个小时的温从容。
“去哪儿了?”
顾亦深语气颇为冷淡,和讨论今天天气似的,丝毫看不出刚刚因为担忧直闯超市仓库的架势。
温从容眨了眨眼:“在饰品店逛了会儿,我忘拿手机了,本来想让攸攸姐帮我联系你呢。”
她往旁边挪了挪,身后赫然出现一位长发及腰的漂亮女人,穿着淡蓝色的大衣和米色的长靴,四肢纤细,眼神温柔。
鹿灵攸先是和顾亦深礼貌地打了招呼,又亲昵地喊道:“时越。”
温时越转瞬露出欣喜的神情,绕过温从容直接就跑去鹿灵攸面前,演得跟真的似的。
“攸攸,你怎么在这里呀?”
鹿灵攸却不急着回答,仔细看着他,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担忧:“几天不见,怎么好像瘦了些?”
温时越伸手抱住她,沮丧道:“对不起。”
纵使这个男人为了面子,在温从容和顾亦深面前时总表现得自己多么有家庭地位,但只要鹿灵攸出现,他便能从一只威风凛凛的拉布拉多,彻底变成里气的纯种哈士奇。
鹿灵攸拍了拍他的后背。
“出差回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她虽在埋怨,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丝绒盒子。
“这是什么?”温时越忍不住问。
“还能是什么,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呀。”鹿灵攸笑眯眯道,“正巧我一个学设计的朋友从国外赶回来,我便拜托他教我一些简单的制作工艺,我做了好多遍才有一个像样的,你可别嫌弃。”
温时越打开一看,是一枚无比精致的黑色胸针。
他愣了愣,想到那个刚刚看到的男人。
“那……你的那位设计师同学……”
鹿灵攸笑容不减:“他临时有事就先回去了,我想再逛逛,正好就碰见了容容,和她多聊了几句话,怎么了吗?”
温时越长吁一口气,连忙笑道:“没事没事,我随便问问。”
搞了半天,她是为了给自己准备惊喜。
攸攸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却随意怀疑她,真是该死。
他伸手,把鹿灵攸抱得更紧一些。
鹿灵攸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别抱啦,容容他们正看着呢。”
温时越却舍不得放手:“看着就看着,咱们撒狗粮呢。”
“家门不幸啊,他刚刚是不是压根儿就没看到我?”温从容双手抱胸,和顾亦深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他们秀恩爱。
“你看到我们的时候,也只是和我打了招呼。”顾亦深的话听起来似乎是安慰,“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谢谢你。”温从容没好气道。
顾亦深轻笑,冷不丁说:“那个和鹿灵攸走在一起的男人,应该不是她的朋友吧。”
他言之凿凿,没有半分询问的语气。
温从容微微怔住,转而忍俊不禁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眼神、语气,和你的态度。”
顾亦深漫不经心地总结。他十年来与成百上千的人打过交道,又读过国内外的心理学著作,早已练成洞察人心的本领。
“那……”
温从容侧过身,目光缓缓划过他雪白的耳垂,戏谑道:“你既然这么厉害,这些年里我要是故意在你面前撒谎,你岂不是都知道?”
明明周围一片繁华热闹,欢声笑语却在刹那消散在耳畔。他们并肩站在路口,一个过于娇小,一个却过于高大。
如此不相匹配。
顾亦深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问:“你骗过我吗?”
温从容低着头,没有说话,也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
刚刚和攸攸姐闲聊,她说自己和顾亦深自打结婚后,倒比不得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做什么事都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长久的静默后,顾亦深似是妥协一般,声音轻得仿佛被风吹拂到天际。
“不重要。”
一点也不重要。
02
温从容咳嗽一声,拉着顾亦深小声解释:“你刚刚猜对了,刚刚和攸攸姐在一起的男人,是她爸妈硬要塞给她的相亲对象。
“攸攸姐先是和她爸妈大吵一架,之后便和那人坦白了自己的情况。不过那人倒也好说话,还笑说自己也是被家里人逼来相亲的,心里其实早有喜欢的女孩。
“后来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攸攸姐干脆顺水推舟,向那人请教如何制作胸针,好制作礼物送给时越。谁知最后一次见面,竟正好碰上了提早回来的他。”
温时越自以为躲藏功力天衣无缝,但鹿灵攸与他相处多年,又怎会察觉不出他就跟在自己身后,于是到了超市,就立刻打发走了那人。
温从容摸摸下巴,惋惜道:“可惜我晚了一步,没来得及见到。”
顾亦深见她那副可惜模样,不由得神色一冷,问:“你想见?”
温从容立刻伸出右手举在脸边,十分严肃地发誓:“那必然是不想见的。”
顾亦深满意地收回目光,心里只觉鹿灵攸聪明。
她这人看起来温暾柔美,实则是说一不二的固执性子,以前上高中时还是远近闻名的学霸女神,追她的人从班级门口排到了学校外面。
后来他们相熟,四个人经常一起围在电视机前看恐怖片。温从容和温时越鬼哭狼嚎,自己和鹿灵攸波澜不惊。
温时越告诉过自己,他喜欢鹿灵攸,非常非常喜欢,非她不娶的那种。
但鹿灵攸的父母控制欲很强,一心只想让鹿灵攸出国深造,好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公子。
温时越说,我得努力啊。
他扔掉所有游戏卡牌和漫画书,坐在桌前打开几乎崭新的课本,开始没日没夜补自己没有的基础知识。
“阿弥陀佛,不是我瞎了,就是我哥疯了。”这是温从容当年的原话。
谁能想到,那个曾整日好吃、懒惰、得过且过的温时越,会突然收敛贪玩心性,老实坐在桌前温书。
他发誓,要考国内最好的大学,要考和鹿灵攸一样的大学。
“我一直以为他们走不长的。”温从容感慨,“有一段时间他们很难,无论是学业压力还是经济压力,随意抛出一件,都能轻易击垮一段看似真挚热切的情意。
“可他们到底是咬牙坚持下来了,所以即便现在温时越还不能取得攸攸姐父母的祝福,我也会一直支持他们。”
温从容有次忍不住,问温时越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鹿灵攸,他从书桌前抬起头,咧嘴笑得很傻:“和你对顾亦深的感情一样。”
独属于一人的喜怒哀乐,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温时越不像顾亦深那么聪明,所以他付出了很多努力,花了很多年,才终于做到了当初的承诺,高考考到了一个谁也想象不到的高分。
填报志愿前一周,温时越没出去和狐朋狗友一起吃饭庆祝,他就一个同学一个同学地旁敲侧击无数次,终于在填报截止前一天才打探到鹿灵攸的志愿学校,接着又连夜对比分数,写下所有可以身处一座城市一个学校的可能。
“下次要走,记得报备。”
顾亦深冷冰冰的提醒声将温从容拉回现实,他这样的态度就很像规劝夜不归宿的学生的教导主任,声音在凉风中显得格外凉。
天杀的,两边的家庭地位真可谓是天差地别。
03
“温狐狸,不错啊,这一期的漫画读者反响很棒。”
周一早上,周淼就喜滋滋地将读者评价的截图发给她:“排名上升了,评论也一水的夸赞。”
温从容揉了揉脖子,偏头盯着电脑屏幕的数据,果然排名十分“感人”。
“感谢列祖列宗保佑,感谢观世音菩萨大发慈悲。”温从容双手合十,仿佛心底正在默默流泪。
呜呜呜……这个月终于可以不用往主编办公室跑了。
“别感谢菩萨了,凡事还是得靠自己,菩萨可不能帮你提笔画画。”周淼拍了拍她的肩,“再接再厉,别骄傲。”
温从容挑眉,朝他抛了个肯定的眼神。
目送完周淼,温从容坐在工位上深呼吸,心想怪不得自己今天出门时,感觉连冬日阳光都变得灿烂许多,原来是有喜事从天而降。
温从容心情大好,工作时效率都快了不少。
下班前,她难得主动给顾亦深发微信:“嘿,boy,晚上回来吃吗?”
没过一会儿,对方回了信息:“忙,不回。”
温从容继续问:“公司的饭好吃吗?”
顾亦深又答:“不好吃。”
她仿佛能想象到,顾亦深在打这几个字时的表情有多幽怨。
温从容自己属于有啥吃啥,只要是能塞进嘴巴的食物都能面不改色地吞进去。但顾亦深不行,他天生有个娇惯的胃,特殊情况下,即便可以吃下不喜欢的东西,也会是满脸不高兴逼着自己吃下去。
庄荣说那是他见过的顾亦深表情最丰富的时刻,简直非常难得,如果不是怕被打,自己早就拿手机拍下来了。
“那我给你送饭好不好?”她脑子一抽,非常豪爽道。
事前一时爽,事后火葬场。温从容突然醒悟过来,自己面对的虽然是一部手机,但是手机那头,是不解风情的漂亮“死人脸”。
更何况,他应该不喜欢自己擅自去公司找他。
她急着撤回,可顾亦深已然发来消息。
“好。”
他答应了。
温从容揉揉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漂亮“死人脸”今天居然十分痛快地答应了,语句里似乎还暗藏着些许撒娇的意思。难不成是公司生意蒸蒸日上,又搭上某个投资项目了?
好家伙,温从容冷不丁醒悟过来,仔细想想,晚上去公司送餐,似乎还有些故意查岗的调调啊。
按照韩剧的一般狗血剧情发展,她就该端着高档食材做的晚餐,穿着前凸后翘的低领连衣裙,风姿绰约地走进大楼,在各级别员工注视下走到顶楼专用电梯门口。这时前台小姐一脸冷漠拦下自己,并告知没有预约无法进入,自己冷哼一声,把顾亦深给的通行卡往她面前晃一晃,在她面色大变时潇洒关上电梯门。
而且她之前还和顾亦深因为某个目的不纯的女员工吵了一架,假如顾亦深没让她卷铺盖走人,自己去了正好碰见对方岂不是很尴尬。
这么想想很有道理啊,“死人脸”招来的员工肯定和他一样,平日都拉长着一张脸。
她看着电脑里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漫画女主角,连贯剧情在脑海中一气呵成。作为一名画手的基本素养,温从容睁眼,长吁一口气,大呼刺激。
她掐着点打卡下班,跑去以前经常光顾的餐馆买了不少顾亦深爱吃的饭菜,乐呵呵地维持好妻子人设去了。
路上,温从容盯着打包盒,心里莫名有些忐忑。
她很少去“温汀”。
上一次是去看恐怖电影,看到一半还停电了,上上一次好像是刚结婚的时候,顾亦深参加了一档不知道叫什么的节目访谈,她那时周末双休,干脆就跟着他混进电视台,妄图能碰到自己喜欢的明星要签名。
温从容身着卡通连帽衫,踩着一双回力鞋踏进大厅。她杵在中间,身旁走走停停,都是一群蹬着恨天高、妆容精致的时尚精英。
“温汀”虽不算百年品牌,但因为经营模式新颖,公司这两年的发展不错,给予员工的薪酬福利又十分可观,近几年挤破了头想进来的优秀毕业生不在少数。就连多年前看都懒得看一眼自己的舅妈都特意打来电话,一通虚情假意的寒暄之后,便将话题引到她那毕业两年还没找到正经工作的混账儿子。
温从容知恩图报,却也懒得管这些谄媚小人,随意应付几句也就挂了电话,而舅妈不知为何,锲而不舍连打一周电话后突然就销声匿迹。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温从容抬头,发现面前多了位长相阳光帅气的帅气小哥,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此刻正笑着询问道。
和他一对比,打扮朴素、满脸油光的自己气势瞬间消减不少。
“我找你们顾总,顾亦深。”温从容也笑,“他的办公室在二十三楼还是二十四楼来着,我有些不记得了。”
小哥目光闪动,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又仔细看了眼温从容,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语气变得十分恭敬:“原来是温小姐,请跟我来吧。”
温从容眨眨眼,惊讶道:“你认识我呀?”
小哥只是笑,将温从容领到直达总裁办公室的专用电梯前,交给她一张纯黑色卡片。
“这张卡是‘温汀’的万能密码卡,温小姐想去哪里刷一下卡就行。另外,顾总的办公室在二十四楼,温小姐不要走错了。”
温从容新奇地摸摸那张薄卡,点头道谢:“知道啦,谢谢你。”
“客气。”小哥脸上带着不浅的标准微笑,“祝温小姐玩得愉快。”
直到电梯关上,旁边一个实习生就忍不住上前问他:“经理,我记得那个电梯好像不对一般员工开放,刚刚那女孩怎么直接上去了?”
小哥扫了眼她,不冷不热地询问:“上一次采访我们顾总的杂志看了吗?”
对方一愣,乖乖回答:“没有。”
“那你是不知道了,刚刚那女孩,是我们顾总的夫人温小姐。”小哥长吁一口气,想到温小姐来前一个小时,顾总竟然亲自拨通内线电话,吩咐自己给温小姐送卡。
“可我看她好像挺普通呀……不像一个总裁夫人的打扮。”实习生低头嘟囔。
小哥伸手毫不留情在她头上重重敲了一下,斥责道:“瞎嘀咕什么呢,知道为什么和你同期来的那个Laura,明明学历业绩都比你好,又是朱家的大小姐,上周却被辞退吗?”
实习生捂着额头,想到平日嚣张跋扈的朱颜走时气得扔了不少东西,还哭花了脸上的妆,这才拍了拍胸口,小声说:“我知道了,谢谢经理提醒……”
小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以后在这儿学聪明点,不该问的别问,懂了吗?”
实习生连连点头:“懂懂懂。”
丝毫不知情的温从容顺利到了顶楼,举着餐盒哼着歌,心情好到不行。
她低头给顾亦深发微信。
“顾亦深顾亦深,我快到你办公室啦。”
对方没回。
温从容没在意,结果刚收起手机,就与迎面走来的一个女人不轻不重撞在一起。
一份文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咝……抱歉。”温从容赶紧将对方的文件捡起来,意外看到了“澜湾国际”四个显眼的字样。她一顿,抬眸看去,发现面前那女人也看着她,眼神带着些许不善之意。
这是顾夫人,夏涵。
温从容一愣,骤然褪去认真道歉的好脸色,也不笑了,语气平白多了几分调侃:“哟,太巧了,在这儿都能遇见您。”
因为顾亦深,温从容非常不喜欢夏涵。
夏涵理了理刚烫的大波浪卷,神情傲慢,语气冷淡:“我过来找亦深说些事。”
夏涵非常不喜欢温从容,也是因为顾亦深。
“什么事?”温从容脱口问道。
夏涵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追问,立即神情一顿,露出一丝假笑:“没什么,关于商业合作案的事,小容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但我记得您曾亲口说过,顾亦深要是敢踏出顾家家门一步,这辈子就别想和顾家扯上一丁点关系。”
温从容故意露出非常欠揍的表情:“可现如今顾夫人怎又突然反悔,想要和‘温汀’谈合作了?”
一听这话,夏涵脸色霎时难看几分:“我是他名义上的母亲,本就是一家人,促成两家合作有何不可。”
温从容不甘示弱,拍了拍手:“巧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觉得两家本就不是一条路,平日里没事,还是老死不相往来为好。”
“你当初跪在我面前,求我给顾亦深一条活路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语气。”
夏涵双手攥紧包链,死死盯着温从容,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时,妄图从她脸上看出一点无法掩盖的慌张。
可面前的女孩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仿佛对方说的那件旧事,和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
“跪了就跪了,年少无知做的不值一提的蠢事而已,不作数。”温从容话锋一转,“不过您提醒我了,以前我们势单力薄,您对顾亦深是真不怎么样,这么一比较还是我和他的关系亲密一点?我吹吹枕边风,您的合作案估摸着就要泡汤啦,您说呢,后妈?”
“没大没小的疯丫头!”
夏涵脸都黑了,浑身气得发抖,却碍于自己现在身处“温汀”,只得将火气压下去。
温从容舔了舔嘴角,她识趣,小打小闹几句也就罢了,没必要非在“温汀”故意给夏涵难堪。
“哎呀呀,开个玩笑而已,您别生气。话说本来我和顾亦深该抽空一起去看您的,这不,还没动身,您就先迫不及待来了。”
温从容指着手里的餐盒,笑得特别刺眼:“后……不,顾夫人要不要一起吃点?虽然我只买了两人份的,顾夫人可能会吃不饱。”
夏涵看也没看,径直与她擦肩而过,冷冷道:“不用了。”
温从容慢慢敛住笑意。
顾家夫人本名夏涵,这个当年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如今眼尾多了几道不深不浅的细纹,身材胖了些,皮肤也不如年轻时紧致白皙。
听说顾予锡近日又找了个新欢,二十几岁的年纪,夏涵见他那般不知羞耻,活生生气得半死,两人为此不知吵了多少次,这八卦一连几周都是圈子里的笑柄。
温从容知道自己不该用那种不怀好意的语调和长辈说话,但一想到夏涵曾经对顾亦深做的那些事情,自己就完全没办法礼貌起来。
“叮!”
顾亦深发来微信。
“怎么还不来?”
温从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句话看了好久,半晌才抬起头,身旁光滑的大理石墙面隐隐映出她那张十分陌生的冷漠脸庞。
怪不得夏涵刚刚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阴冷恐怖的怪物。
她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后才往走廊尽头走去。
顾亦深不喜欢她咄咄逼人。
顾亦深喜欢她单纯可爱,无忧无虑的模样。
“顾亦深!你的晚饭来啦!”
她脸上挂着灿烂微笑,一把推开门向前看去,顾亦深正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叠,面色严肃。
不仅如此,偌大的总裁办公室内还坐着一堆人。其中一个财务总监本来正叽里呱啦报告“温汀”的财务状况,被温从容这么一打断,顿时就止住声。
紧接着,那一群人和看猴一样,碍于顾亦深的面子不敢作声,却纷纷将好奇的目光转向看起来快要石化的温从容。
嗯,是在开会。
而且会议级别可能还不小。
我完了,温从容分析完在心里想,等到没人的时候,顾亦深一定会把我大卸八块,然后丢到公司后花园的池塘喂鱼。
但随即温从容又觉得哪里不对,明明是他让自己进来的,丝毫没提一句他正和这么一大帮子人开会。
好极了,他在整我。
可我最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啊。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你们继续,我就是来送个外卖。”
温从容灵机一动,立刻垂下脑袋,边鞠躬边往后退。
好不容易摸到门把手的那一刻,站在对面,正努力憋笑的庄荣残忍地揭穿她:“咳咳,温小姐,你没走错呢,这里就是顾总的办公室,你抬头看一眼。”
温从容一动不动。
庄荣锲而不舍:“嗨,温小姐,你听得到吗?”
温从容心想我又不是聋子我当然听得到,庄助理你这人太不义气,站在那里认真听你家顾总说话就好,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温从容刚想装聋离开,就听见最前面的顾亦深动了动唇,冷声说了句:“过来。”
她抬头,顾亦深倒是面不改色,姿态舒适优雅,和自己这副狼狈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某一瞬间,温从容突然觉得外界说得实在太对了。
他们真的从头到脚完全不配。
想到这里,温从容宛如不服气般,干脆如他所愿,挺直了脊背快步走去。她虽然步调正常,但从那群公司高层中间穿过时,心里还是如打鼓一般紧张。
顾亦深很轻易就能看出,她的嘴角在抽搐。
温从容在心底问候了一遍顾亦深祖宗十八代,面上却讪笑着问:“我坐哪里?”
顾亦深听了,略微思考片刻,然后二话不说就站起来,指尖点了点那张黑色高脚椅,平静道:“坐这儿。”
温从容顿时愣住。
他又不紧不慢地发号施令:“坐这儿吃,抽屉里有牛奶,热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
温从容:大哥,我看出来了,你就是在报复我吧。
04
虽然不知道顾亦深是不是在报复自己,但温从容可以确定的是,在“温汀”,在这个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才能参与的机密会议上,顾亦深是真的不把她当外人。
因为她现在和个好学生一样,端着饭碗,坐在那张一尘不染的总裁桌前,边听他们谈公司机密,边吃埋头晚饭。
桌子是实木的,摸起来就很贵,温从容特意用三张餐巾纸铺成了一张简易桌垫,以免饭粒菜汤掉在桌上。
但她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毕竟如此高压环境,和当年上数学晚自习有什么区别,她根本就没什么好食欲。
“别挑食,吃青椒对身体好。”
顾亦深在不断否决或认同所有人的方案时,还能分出一小部分心思,看一眼温从容在干什么坏事。
于是刚把青椒夹出去的温从容又默默将其夹回来了。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各位总监觉得自己大概是瞎了,他们今天来这儿到底是为了开会,还是看着他们老大教育小朋友不要挑食。
“继续说。”
顾亦深看向他们,眸光里仅存的柔和刹那消失不见,吓得那几个露出谜之八卦眼神的员工立刻收敛心思,集中精神讨论最近很有可能签约的澜湾国际。
他们说的很多东西都涉及专有名词,温从容听不懂,却清楚地听到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对于顾夫人开的条件,我认为还有可以再谈的余地。”
顾亦深把玩着手里的佛珠,片刻轻声道:“我再考虑几天。”
温从容夹菜的筷子陡然一松,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
重新和顾家合作?
怪不得她刚刚能碰到夏涵。
可自己现在就坐在这里,他再怎么不把自己当外人,也不会当面就与下属谈及与顾氏联合的意向。
顾亦深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温从容按兵不动,借着视觉死角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顾亦深低眸,向她投来一个带着询问的余光。
温从容丝毫没提心中的疑虑,反而露出一副气急败坏的单纯模样。
“你刚刚是故意让我出丑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温从容敢怒不敢言,只得随意扯了张纸写下自己的控诉。
顾亦深没说话,但眼中莫名多了些许很浅的笑意。
那笑容意思很明显:对,我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着?
温从容瞬间打了个寒战,这……这是个变态啊。
得赶快逃。
“那个,我想起我稿子还没画完,我得先回去加个班。”温从容又在纸上写——“我吃完了,给你留了一份,你开完会记得放微波炉里加热一下。”
也没等顾亦深答应,她便强装镇定,起身抱着空餐盒就往外跑,跑到门口还差点摔了一跤。
“小心点。”
顾亦深平静地叮嘱。
总监们又是倒吸一口气,离温从容最近的那个,甚至还尝试伸手扶一把这位小姑奶奶。
温从容万分尴尬地回头,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
直到关上门那一刻,她才靠着墙拍了拍胸口:“我天,吓死我了,这是什么狗血电视剧情节,我再也不来了。”
不过温从容来这一趟,顾亦深的心情都似乎变好不少。以往这种会议他都一直咄咄逼人地精准挑出他们所有错误,这一次却破天荒连连夸了好几句。
提前结束会议后,庄荣走过去看见桌上那个餐盒,“啧啧”了两句,调侃道:“我可真没想到,温小姐的魔力竟然如此强大,不过一般来给霸道总裁送爱心晚餐不都是自己做的吗,怎么这位主直接提着饭店打包盒来了。”
他一个单身狗记录会议时,好几次憋笑憋得当场去世。
顾亦深抬眼瞥了他一下:“这个月奖金不想要了?”
“那是必须想要的。”庄荣立刻止住有关温从容的话题,正色道,“顾总,既然你有饭吃了,可怜兮兮孤苦伶仃的我就下去和兄弟们吃盒饭了。”
他刚转身,顾亦深又叫住他:“今晚你带着他们去外面吃吧,饭店随便订,公司报销。”
庄荣一愣,顿时乐了,说了句“您甚是英明”后,便赶紧呼唤队友去了。
05
温从容不会做饭。
准确来说,她会做饭,只不过做出来的成品和生化武器有得一拼。
最开始顾亦深是尝试过的,本着锻炼对方生活能力的初心,也曾耐心指导过她几次。也就是那几次,她差点凭借一己之力烧了爱妮小屋的厨房后,顾亦深就彻底禁止对方进入这里,以免她给自己和他人制造危险。
周末晚上,顾亦深解决完晚饭,便转身将碗筷丢进洗碗机。
出来时,十分自觉的温从容已经擦好餐桌,此刻正蹲在角落不知道在干什么。
顾亦深快步走近,这才发现对方正拿着手机,歪着脑袋认真拍着墙角上一只芝麻点大的小虫子。
“这有什么可拍的。”顾亦深泼她冷水,展示高级公寓的生物生态活跃吗?
温从容正拍得起劲,自然无视对方,甚至还把他往旁边推了推:“别挡着光,我拍了要发朋友圈呢。”
顾亦深非常听话地往旁边挪了挪。
在他的印象里,温从容发朋友圈的频率非常之高,什么自己亲手做的黑暗料理照片、好朋友表情包高清图,以及吐槽某个商店小贩太坑的三百字小作文。
总而言之,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点进去看一看,心想这个如此神经的小姑娘居然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心情大约会变好一点。
顾亦深在这方面与她完全背道而驰。
作为一个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总裁大人,顾亦深的朋友圈内容几乎全年都是一片空白,他对于这种把隐私公之于众的行为完全没有一丝兴趣。
但自从和温从容结婚,她便死皮赖脸求着自己每周发一条关于她的朋友圈。
比如:我老婆今天真好看。
又比如:今天也是更爱我老婆的一天。
顾亦深消化完那些矫情的文字后,黑着脸拒绝了对方。像他这种天生“死人脸”,估计就算举着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也永远说不出一句“我爱你”来。
最后温从容妥协,允许对方只发自己的照片,不用配文字。
养成习惯的顾亦深今天发完温从容精心修完的美照,突然来了兴致,抬眸问她:“为什么你要我发这个?”
温从容刚洗完头,此刻漫不经心地敷衍:“为了证明顾太太还活着。”
顾亦深不知该怎么回答。
“嘶,我感觉我最近掉发严重啊,我大学期末周都没掉过这么多。”温从容蹲在地上边捡头发边忧心忡忡道,“毕竟我也没见过我爸妈,你说万一他们年少早秃,我还正好遗传了怎么办。”
顾亦深波澜不惊:“少吃零食,多吃黑芝麻。”
温从容呵呵一声:“那么难吃的玩意儿,我宁愿植发。”
温从容又问:“你小时候头发多吗,你长得这么好看,五六岁的时候应该就有一大群小姑娘跟在你身后吧。”
顾亦深默默脑补了一下那种可怕的场面:“没有。”
这世界上有一个温从容就够他受的了。
他们的话题永远都是如此无头无尾,完结在某个很尴尬的节点,然后把天聊死。
但顾亦深并不感到尴尬,他的下班时间往往穿插着无数打不完的商业电话。一般情况下两个人就算吵架,吵到一半电话响了,两人便习惯性地暂停,等到他电话打完了才继续刚刚的话题。
通常那个时候,温从容一肚子气早已消了大半。
果然,温从容刚这么想,顾亦深就已经握着手机往阳台走。
她就这么一直盯着玻璃窗外的顾亦深。她起身,在口袋里翻了翻,拿出那只看起来惨不忍睹的毛绒小熊。
鹿灵攸半个月前就计划着给温时越做珠宝胸针,她听了也十分有兴趣。不过她手笨,只能做出一个粗糙的小挂件来。
她把熊藏在后面,慢慢挪到顾亦深身边,也不说话,光看着他“嘿嘿”傻笑。
顾亦深捂着手机听筒,低眸问:“有事?”
温从容:“你先讲电话。”
顾亦深点头,语速却明显加快不少。他三言两语说完,转而收起手机看向自家小妻子。
“说。”
温从容献宝似的,从背后将胸针拿出来,语气十分欢快:“当当当当!”
顾亦深盯着胸针没出声,好半天才木着脸简单点评:“丑。”
喂喂喂,这么扫兴的吗?
温从容垮下脸,故意脱去手上那双奶白色的手套,伸出自己的小肉手给他看:“可我认真做了好久,手都戳破了。”
顾亦深低眸,见那细皮嫩肉的手指上果然好几处小伤。
他叹了口气,起身将那只小熊和柜子上的灰狼玩具放在一起,又走去二楼找碘酒和棉签。
见他那木头模样,温从容一屁股摔进沙发,往嘴里丢了颗薄荷糖。
“唉,我虽然是挺笨的,可你聪明啊,家里有一个聪明的就够啦!”
按照遗传学来说,顾亦深对此论点嗤之以鼻。
见无人回话,温从容朝楼梯那边做了个鬼脸,一低头发现对方手机落在了玻璃茶几上。
她笑容淡了几分,起身迅速将手机拿过来。
手机有屏保锁。
温从容尝试着输入,密码不对。
顾亦深拿着药箱下楼时,发现温从容竟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她抱着靠枕,发出很浅很浅的呼噜。
“嘀”的一声,茶几上的手机传来微振。
顾亦深拿起来一看,眸光瞬间冷下去。
夏涵发来的短信。
“顾亦深,你再不想承认,也终归算顾家人,我和你说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最好考虑清楚。”
说来,那场会议结束后庄荣就和他说过了,温从容在大门口正好碰见了夏涵,愣是噎得对方有话说不出。
顾亦深倒也宠着她,让庄荣不用管。
这些年他像疯了似的把顾氏搅得天翻地覆,收手时却也凭着情面留了一条生路。可夏涵似乎并不领情,一直想着顾氏能有朝一日重塑往日的辉煌。
不过他那位父亲倒是一直本本分分扮演着花花公子,想来也是,无是论尔虞我诈的商场,还是风花雪月的爱情,在从小便是天之骄子的他眼里怕是连灰都算不上。
包括他的亲生母亲。
但让他意外的是,当年夏涵三番五次来爱妮小屋寻回自己,竟是顾予锡的背后授意。
哪怕至今,顾亦深也没能弄清他的想法。
记得当初夏涵为了让自己回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跑去爱妮小屋,变换着不同法子来骚扰、打击他。
例如有次他在学校得了个含金量很高的竞赛奖,温从容知道后比他还要高兴,嚷嚷着要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给他买个礼物。
顾亦深自然拒绝,两人坐在院子里吵吵闹闹,冷不丁就看见门口驶来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紧接着夏涵摇下车窗看向他,脸上依旧是一抹优雅的浅浅微笑。
但在看到他手里那个令人难以忽视的奖杯时,夏涵语气微变,眼中流露出一丝嫉妒:“呵,倒是个会学习的苗子。”
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
顾亦深自然不想与她过多纠缠,拉着温从容就往屋里走。
夏涵却盯着他,一双精致的丹凤眼漂亮得勾人,她轻描淡写道:“像你这样的孩子,学习再好也没用,待在这个破地方一辈子,就算长大了也是个平平无奇的人。”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方听见。
“你那死不瞑目的妈,知道害自己丢了性命的儿子脾气这么倔吗?”
顾亦深一怔。
他回头的那一瞬,将夏涵脸上的嘲讽表情尽收眼底。
“小黑猫。”
夏涵一字一句念。
顾亦深面色不变,拳头却不自觉地捏紧。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辩解一个字,只是看着夏涵自顾自撒完气,又得意扬扬地关上车窗。
顾亦深神色不变,对身旁年幼的温从容说:“回去吧,奶奶该担心了。”
温从容却不动,突然拉起顾亦深的手,睁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哥哥,你不是……黑猫。”
温从容一板一眼地纠正。
那双眼睛里的光太过耀眼,一点一点地牵动着他的心。
顾亦深低眸,轻声道:“你什么也不懂。”
“当然……懂。”温从容小朋友一改平日里的嘻嘻哈哈,此刻难得认真起来,“哥,你是……大尾巴狼。”
她今天被老师逼着读了一篇课外书籍,内容与狼类进化有关,温从容念着念着,莫名觉得大尾巴狼长得很帅。
而很帅的生物都约等于自家“美人哥哥”。
下一秒,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子,二话不说狠狠砸向奔驰的车窗。
车的报警器瞬间响起刺耳长鸣,在夏涵的尖叫中,温从容拉着顾亦深撒腿狂奔。
顾亦深诧异之外,低头看着那个小不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抬头看到小不点向他投来特别坚定的目光。
“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她这么说。
温从容似乎总是这样,遇到什么事一般都直接成了里气的缩头乌龟,分分钟给你表演一秒大哭二秒崩溃的戏码。可只要哪个重要的人受欺负了,她立马勇敢得不像话,龇牙咧嘴像个小怪兽。
“唉,我这么人见人爱,车见爆胎的美少女,顾亦深你个木头怎么就看不到本美少女的魅力呢……”
温从容的梦话把顾亦深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
她在梦中又开始了和小时候一样的神经病式演讲,自从那年口吃治好以后,她的废话就越发多,连在梦中都不安生,全程围绕“全宇宙我第一帅”的主题进行。
温从容的睡眠很浅,她的习惯和别人不同,电视剧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吵不醒她,丁点大的人为动静却能让她瞬间惊醒。
所以顾亦深有时深夜回来,干脆直接就去书房睡。
他站在沙发前,一手拿着碘酒,一手拿着棉签,就这么默默听着,没过一会儿,耳边突然就没了聒噪的碎碎念。
温从容发完牢骚,吧唧吧唧嘴,又靠着抱枕继续呼呼大睡。
顾亦深轻声念:“别在这儿睡。”
温从容皱了皱眉,没醒,嘟囔一声又侧过去背对着他。
顾亦深叹气,慢慢走过去用小毛毯将对方的小脑袋轻轻裹住。客厅开了不算明亮的暖灯,衬得他唇色红润,眸色破天荒露一点难以掩盖的复杂情绪。
他在沙发边蹲下,看着她时,语气略微失落。
“一直想问你,后来你……为什么不叫我哥哥了?”
温从容自然不会回答他,但她像是感受到他的靠近,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一根手指,接着缓缓收紧,一阵暖意从他手心散开。
她舒服地张开嘴,宛如找到了一根可靠的救命稻草。
顾亦深一直记得那天在街边,温从容看向温时越和鹿灵攸相拥,眼神夹杂着艳羡和不理解。
他和她在婚姻生活里就像是职场上的菜鸟,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却又能轻易地惹对方生气。
“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把你绑在我身边,明明你还有更多可能,如果没有我。”
顾亦深的另一只手覆上她的脸,指尖慢慢地划过她细腻的皮肤。
“如果不是我,你可能会有一个很好的人生,会有你喜欢的爸爸妈妈,会有一个你梦寐以求的家。”
“嘀嗒,嘀嗒……”
钟表声像是在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脏深处。
“我知道你醒着,”顾亦深的语调听不出有什么波澜,“装得不像,睫毛都在抖。”
他话音刚落,温从容便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一丝惺忪。顾亦深说得对,从他走到沙发时,她就已经醒了。
下一瞬,温从容却突然发力,不由分说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紧接着身子往前倾,在他做出反应之前,主动吻上对方的唇。
“你真的很笨呀,哥哥。”
温从容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如果男孩发现心爱的女孩在自己面前装睡,就该主动亲吻对方才对。”
她很少这么热情,技巧稍显青涩却意外地不服输,带着股小女孩的狠劲儿和薄荷糖的甜味。
温从容闭上眼,学着顾亦深游刃有余的样子,鼻尖相抵,一点点撬开对方的唇齿。
再后来,两人不知怎么就换了位置。
温从容盯着身下若有所思的顾亦深,见他眼神乱了点,却会伸手拨开她散落在耳前的碎发,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反客为主,彻底加深了这个薄荷味的长吻。
温从容心想,他并不讨厌和我接吻。
所以他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吧。
过了很久很久,温从容喘着气,小手抵在顾亦深的肩膀上,看向他时双眸亮得吓人。
“你犯规。”
“我没……”
“你就是犯规了。”
温从容的性子不算强势,平日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但特殊情况下,她可以独立,可以不当缩头乌龟,也可以站出来保护别人。
但更多的时间里,她都只是想软趴趴地坐在原地,心安理得地躲在顾亦深的身后,扮演一个被保护的小蠢货。
年幼的她爱笑也爱与人打打闹闹,看起来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温奶奶说过,以前总觉得她没心没肺,但相处久了就会发觉,她偶尔也会敏感多疑,平日爱交朋友却不爱交心。
可只有顾亦深不同。
那年在小院初见时,她第一眼看过去,不知为何就和魔怔了一般,莫名地想要无条件信任,无条件依赖面前这个男孩。
她靠近他、维护他,死缠烂打、胡搅蛮缠,一点一点闯入他的世界。
后来温从容长大了,才渐渐知道这叫喜欢,也叫作爱。
“顾亦深你记不记得,我十二岁时有一对夫妻想要收养我,他们说要带我去外省,去一个有自己房间的大房子去住。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所有的小朋友都为我高兴。”
温从容抚摸着对方绯红的脸颊,缓缓向下,最后停留在突起的喉结上。
“但唯独只有你站在人群最后,躲闪着我的目光,也没有向我祝贺。”
顾亦深抿唇,呼吸也跟着沉了沉。
“我其实看见了。”温从容俯身在对方耳边轻声细语,指尖继续一点一点向下,划过对方的衣服。
半掩的窗户送进几缕凉风,一丁点彻骨寒意瞬间打乱了顾亦深的思忖。温从容偏了偏头,细细凝视着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多了几分急促。
对方的语气明显多了一丝慌乱:“温从容,起来。”
温从容吐舌,并没有理睬这个命令,反而细细观察着顾亦深的小表情,竟觉得这一幕特别好玩。
毕竟这个枕边人总是挂着一副清冽寡淡的表情,两人平常的正常相处往往非常平静非常无趣。
“我看见了哦。”
她彻底胆大起来,直接抓着对方手腕往前一拉,将彼此距离拉近到毫无空隙。
顾亦深的嗓音有些哑:“你看见什么了?”
他们连鼻尖也贴在一起,在那几秒的恍惚中,温从容几乎可以清楚听见彼此胸膛里愈来愈快的心跳。
温从容笑了——
“我看见,你为我掉眼泪了。
“我看见,你舍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