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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笙与陈夫人几人来往越来越多,与她们时常在一道打麻将、出去游玩、参加聚会、听戏看赛马,她们总是生趣得很,牌桌上总是忧虑会输光的白太太不仅懂赛马下注的各种规则和窍门,还精于骑术,大大咧咧的邹太太却是能歌善舞之人,而陈夫人是她们中的年长者,听邹太太透露她曾留洋时还是声名在外的交际花,年纪最小的香意,是由胡太太介绍给陈夫人的,是几人中调和关系的一把手。
  “你记得以前是没有这么热的呀,现在还不到六月份呢。”白太太不断挥着手里的扇子喃喃怨道,“我看一篇文章上说,是因为陵江近年来建了不少工厂的缘故。”
  邹太太回道:“你还信这些?”
  “玉笙,我当真喜欢你们家这花园。”陈夫人回头来说,“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我想等我回去,也要叫人在院里种些花,我是比较喜欢月季的。”
  玉笙抿了一口酒,含笑说:“月季好啊。”
  几人在花园凉亭里乘凉闲谈,宝珍抱来刚睡醒的泠乐给她。
  香意先转了话道:“钟太太,难怪您常把女儿挂在嘴边,这跟谁也很难不挂心这么漂亮可人的小娃娃呀?”
  “她几岁了?”陈夫人问着,邹太太直接上手来捏泠乐的脸,泠乐立即别过头去,把脸埋进妈妈颈间。
  “满三岁了。”
  白太太叹一声道:“还是养女儿好啊,我两个儿子,一个都不与我亲近的呀,他们就愿亲近爸爸,还与他们姑妈一个鼻孔出气,说什么我一整天就只知吃喝玩乐,哎哟,我又不是花他们白家的钱的呀,那是我自己的嫁妆和买股票赚的钱,真是白养这么大了。”
  “要我说,养什么都一样,你瞧陈夫人的女儿,当初陈夫人为她的婚事忙前忙后,找了个好夫婿,结果嘞,才结婚一年,人都不知道去哪了,后来还是从别人口中打听才知是搬去国……”
  邹太太得香意眼神示意,随即收住了话,而陈夫人神色尤暗。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您别气嘛,我的意思是与其忧虑从他们身上期望什么有价值的寄托,您还不如让自己过得舒心。我算是看明白了,有儿有女都是他们的,好处一样是落不到我们头上,那还不如拿钱,老娘自己潇洒去,反正人横竖都是一死。”
  几人被她这话逗得掩不住笑声,白太太与玉笙道:“你别听她的,她自己没有孩子,尽给人灌输她这套歪理邪说。”
  “你们爱信不信呢。”邹太太却也是无谓。
  玉笙看着两人,由不得再想起以前住河对面的太太,那是个何其优雅漂亮的女人,二嫂嫂的娴静从容、姨妈的张扬明媚,在她身上兼容,呈出玉笙至今无法言喻的魅力。她仍记得她刚柔并济的脸,分明的轮廓、细长入鬓的长眉、仿佛蒙雾的眼睛,每一点都成就了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
  她穿一袭黑色蕾丝滚边的旗袍,戴一对硕大的金耳坠,精巧的礼帽垂下引人入胜的面纱,礼帽上华贵的鸵鸟毛,当她走过那座通向对面的桥时,迎风张扬。
  也许是自她起,玉笙将如她这样的人称之完整,他们自拥成圆满,张扬或娴静都无需强调,他们的出现,会让她始终坚信着某个时刻、某样东西、某个人的存在,那许是让这庸碌严峻的现实世界出现裂痕的存在。
  “玉笙……”
  玉笙抽回神——“嗯?”
  陈夫人问:“你想什么呢?喊你几道都没有反应。”
  “没,没什么。”她抬手揉了揉眉尾,垂眸笑问,“还要酒吗?”
  邹太太挥手道:“别了,我已经有点晕了,不行我得回去了。”她起身来,又转回头叮嘱,“明日到宴上,别忘了找我,上次那女人诓了我不少钱,这次说什么都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说罢,她撑起伞走了。
  “她说谁呀?”玉笙掩笑问道。
  “这还能有谁?自是护军府的四姨太呀。”白太太倾身过来与她讲,“这四姨太,你刚来不认识,她是杜军长最宠爱的姨太太,上次杜军长还专门派飞机去燕台买珍珠来给她,哎哟,没有人不知道的呀。”
  “那邹太太如何与她不对付了?”
  这回轮到陈夫人说:“哪是不对付啊?邹家也身在官场,经常要与那些官太太一道,她这个性子待久了便看谁都不顺眼。”
  “也不全是的呀,那四姨太委实可气,你们都不知道上次她们是怎么联合诈邹太太输钱的。”
  一直安静在旁听着的香意此时却发言说:“可听说明日的宴,杜军长也会去。”
  “你觉得岚儿会把人放眼里吗?”陈夫人不禁笑道,“对了,香意,你明日也陪我去吧,你脑子灵活,定然能帮上不少忙。”
  “好。”
  香意点点头应答,唇角仍带着浅浅的笑,展露一对梨涡,格外近人。
  随后不久,几人也相继回去了。
  玉笙叫人来收拾,便也抱着泠乐回屋了,宝珍拿来适才洗好的樱桃,她才可脱手一会儿。
  她随其躺下来,伸手摸过头顶圆桌上的报纸,闲来看起了报。
  “妈妈,我想去找阿娇姐姐一起玩。”
  “阿娇姐姐不在这里哦。”
  泠乐转过来,压她胳膊上探出头看着她讲:“那我们去找她吧?”
  “她离我们很远,现在可找不了她。”玉笙放下了报纸,将人拎到身旁坐着,“阿娇姐姐现在要去学校念书了,你回去也不能和她一起玩。”
  “那我和她一起去学校,念书。”泠乐捏着她的盘扣玩。
  “泠乐会念书么?”
  泠乐抬起头,抿着唇想了又想,重重点头:“会!”
  “你是不是在梦里念的书?”玉笙摸着她的小肚子轻拍了拍,泠乐顺势爬到她身上,还沾着水的脸蛋压在她的脸上强调:“我会念的。”
  “等明年,妈妈就找个老师来家里教泠乐念书,然后等我们回到燕台,再送泠乐去学校念书,好不好?”
  “燕台是什么?”
  “那里是妈妈住的地方,就在妈妈的房子附近便有一所很不错的幼稚园,到时候,泠乐就到那里念书,和很多小朋友一起玩,等泠乐一放课,妈妈便是第一个去接泠乐回家的人。”
  “我好喜欢,妈妈住的地方。”
  “是嘛?”玉笙笑意悠长。
  “嗯,很多很多的喜欢。”
  她听着更是欢心,似也什么都过得去了。
  “泠乐快坐好,妈妈的脸压得好酸啊。”
  “我轻轻的。”
  她不肯起,玉笙上手将人抱到怀里去了。
  晚时吃了饭后,热气才退去。
  “上次我问了一下梁智儒,他说燕台的港口许是快解封了。”她低头涂着指甲油,随口提起此事。
  立窗台前抽烟的人,转回身来,手臂搁在台上,道是:“便是最快,大抵也是有一两年的。”
  “一两年也行,我想让泠乐回燕台后再送学校念书,在之前可以找个老师来家里教,不然等她在这边熟悉了,届时又换环境,她可能更不适应。”
  钟徊掐灭烟头走进来,停在沙发tຊ旁,目光落在她手上——“是这样也可以,但她若是错开了适应的年纪,再去融进可能也有困难。”
  玉笙眸光一顿,抬头看向他,显然这是她还没考虑到的问题。
  “那怎么办?”
  他绕过茶几,在她旁边坐下,拿过桌上的指甲油瞧了瞧,随其牵过她的手来小心涂抹。
  “我看了一所不错的蒙学园,也在福安街,可以先送泠乐去那儿。”
  玉笙却仍眉头紧锁——“可是她才刚刚三岁,那里的老师带那么多孩子,顾不了她怎么办?”
  “玉笙,她一天只是在那儿待几个小时,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不用这么担心,而且我会先去那儿看看情况的,等过段时间再决定。”他这样说,“她需要学会与同龄的小朋友相处。”
  她缩回手,撇开目光,便要起身去,却被揽回其怀中。
  “你放开我。”
  钟徊越是收紧了手臂,俯首笑道:“你这是要怨我了?”
  “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和别的小朋友相处?只是待几个小时,你说得倒轻巧……”玉笙到底是压住了最后一句,可话却似泪水一样从眼里溢出来——泠乐于他,只是个需要负责的存在,可于她不是,她生她养她,是如她的命。
  他没有过多的神情变化,只是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水痕。
  “我是想她来陵江后,没有玩伴会孤单,没有想让她怎么样,你若是不愿意,我们不送去便是。”
  离不开的人或许是她自己。
  玉笙越觉心堵得似要呼吸不畅,随之便将脸埋进其怀中放声痛哭。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后来缓过来时,她只觉头晕眼花,躺在床上像是作梦,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做什么,为何要到这一步。
  渐渐地,她便真的作起了梦,梦见自己回到那座空荡荡的房子,姨妈搬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她摸索着扶手上楼,来到姨妈的房间里,玉笙躺在她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坐起身,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到几罐药,她倒了一把就这样咽进腹中。她终于可以平静地睡了。
  约莫是天将亮时,她清醒过来,却发觉自己站在阳台上,许是再进一步她就彻底解脱了。可天亮了,烟紫色的朝霞映到乔山上,所以她清醒了。
  她照常出门去工作,打字机没完没了复刻的声音好像变成一道急促的声音,催促着她去结束这庸碌麻木的一切,她的手速越来越快。
  待到下午,她迫不及待地回家去,可是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到了后山,但她再也没有力气返回去,只是伏在原地歇息,但尖锐的枯草抵着她的皮肉尤是难受,那道声音也由此越发刺耳。
  玉笙摸着包里的东西,不知几时放进去的香水滚出来,碎了一地,她鬼使神差地拿起一块碎片。
  不知几时,她终于得以平静,眼前的枯草好像开出了鲜红的花,浓郁的香味萦绕鼻尖,没有一刻能如此令她觉得安宁,仿佛一切都结束了。
  她看见一切都离她远去,而他们再也不足以让她忧虑、难过,红艳的花束从她身体里长出来,渐渐地,将她挤进它们的根系里。
  “呼……”
  玉笙惊醒过来,满头大汗,她坐起身深呼吸着,从外面传来的嬉笑声让她逐渐缓过劲来。
  她抚开手上的表,表带掩着的手腕上留着一道丑陋的疤痕——玉笙怔了很久,梦境已散得没头没尾,她也记不起这块疤的由来。
  今日的天气依旧晴好,还抚起一阵一阵的微风,花园里鲜花轻慢轻慢地摇曳,好似摇的是一幅画。
  “啊——”泠乐在园里边叫边跑着,后面一只焦黄的幼犬一直跟着她追。她跑到钟徊身后,抱住他的腿躲着,“啊!它过来了!”
  他俯身将人抱起来,和声跟泠乐讲:“它可不会咬人的,只是想吃泠乐手里的小饼干。”
  泠乐还是警惕地盯着下面的小幼犬,他理了理她额前飘落的头发,半蹲下来,从桌上拿来一块饼干喂给脚下的小黄狗,“你瞧它可没有咬我,泠乐要不要给小狗狗吃你的小饼干?”
  她连脚都缩起来,还道:“可是我害怕。”
  “我握着泠乐的手喂,好不好?”
  泠乐望着他想了想,迟疑地点点头,钟徊这才将人放下来,握着她的手靠近,小幼犬舔到她的手,她立即丢下饼干,缩回了手去。
  钟徊笑得停不住,他自顾自地抚着那小幼犬,放下泠乐在旁边瞧着。
  “它好乖好柔软呀。”他一边抚着,一边说来引诱她,泠乐看看他,又看看那小幼犬,跃跃欲试。
  最后,耐不住好奇,也上手摸了摸,又在钟徊的鼓动下,慢慢地摸得久了一点。
  “它是不是不会咬泠乐?”他笑道。
  泠乐逐渐壮起胆子来,也蹲下来摸。
  “它还吃小饼干吗?”
  钟徊拿了一块,这回让她自己喂,泠乐小心翼翼地放过去,小手捏着饼干的最边上一点,等她有惊无险地喂完,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泠乐喜不喜欢这小狗?”
  “嗯,喜欢了。”
  他将其抱过来,继续给她讲这条小幼犬的事。
  “太太?”
  站窗前的人回了神,宝珍又道,“早时先生带回来一条幼犬,小泠乐开始还怕得紧哩,这会儿竟也不怕了。”
  玉笙没有应话,径直进了饭厅倒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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