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凤几人虽看似疏远,但实则日日活在相互监察之中,想要对谁人动手,必要下手够快,又需足够狠厉。
是以哪怕打定主意云纤也一直未寻到机会,直到陶嬷嬷方才来报,说是傅绍光想要见众人她才隐隐有些意动。
今岁冬日异常寒冷,入冬之后傅绍光已害病多次,眼见着憔悴不少。陶嬷嬷几日来朝凤都阴着一张脸,云纤猜测怕是不大好。
“稀奇,爹爹从不曾一起见过我们,此次着实奇怪。”
麦秋梳着发,将鬓边有些凌乱的发丝小心梳得整齐。她面上带着笑意,并非往日那等似有哀愁的模样。
不仅如此,哪怕是巳月,在听完陶嬷嬷的话后也肉眼可见地舒展了眉宇,收敛身上锋芒。
“今冬寒冷,爹爹身有旧疾,怕要遭些罪。”
槐月拉着槐序的衣袖,神色担忧。
几人谈起傅绍光都格外不同,可见傅家那规矩伦常并非说说而已,哪怕在朝凤多年,生了满心戾气的她们也不曾忘掉父女之情。
屋中几人,唯有云纤敛眸不语。
她跟这些生于傅家,长于傅家的女子不同。傅绍光没有假模假样的参与过她的生活,亦不曾久久在她面前扮演慈父,记劳什子她爱吃爱看,喜好颜色等。
“府中门客有擅岐黄之人,爹爹定能无忧,你莫怕。”
“嗯。”
抓着槐序的手一点点松开,槐月抚着双膝心思酸涩。
从进入朝凤后她再不曾出去过,也不知爹爹娘亲还认不认得她,若是认得也不知是否对她失望。
“你可是想娘亲了?若你想,此次外出我求爹爹让他领娘亲来见见我们。”
“可以吗?”
槐序轻柔摸了摸妹妹的长发:“自然可以。”
所有人都知晓身有残疾的槐月根本出不去朝凤,来日若槐序败,槐月必死。即使槐序胜,傅家也不会让槐月这等没有身份,且无用之人走出朝凤。
临近及笄,心中最为煎熬的怕就是她姐妹二人。
二人低声交谈,麦秋闻言弯着一双眸子:“我也许久未见过娘亲了,不若此次一起。”
槐序点头,又弯下腰身为妹妹整理好盖住双腿的皮毛毯子。
“姑娘们的衣裳老身放在此,可自行挑选。”
今儿要外出,是以陶嬷嬷带了新的衣裙首饰。
朝凤里的人身形虽不说一模一样,但几乎没有差别。且为了避免麻烦,无论是朝凤里的嬷嬷下人,亦或傅府,都甚少插手她们使用的东西。
所以当一模一样唯有颜色不同的五份衣物首饰放在面前,众人都不觉得奇怪。
巳月走到桌前,随手从左手数一的位置抽了件内衫出来,又依次在不同的衣箱里拿了首饰、绣花袷裤等。
其余几人也走上前来,槐序端了距自己最近的藤编衣箱,而麦秋则与巳月一样,各中抽出几件。
在朝凤中这等举动并不算奇怪,只是巳月正伸手探向一旁的绣鞋时,却突然被云纤抢了先。
“呵,你惯有这抢他人之物的毛病。”
巳月一声哼笑带着几分嘲弄,仿似在讽刺云纤上不得台面。
云纤也不在意,将衣物挑选齐整后寻了个衣箱一一放了进去。众人捧着衣箱回到自己寝床边,一件件整理妥当。
福字纹软素缎石榴裙,配着藤黄的软底绣鞋,鞋子颜色压不住衣裙,瞧便头重脚轻不甚稳重。若是她人必不会如此选,可云纤并不在意。
将内外衣物抖tຊ落开,她小心摸过绣花针脚,又拿了绣鞋仔细检查过,并无任何不妥。
虽熏过香但这香也是平日随处可见的。
按说陶嬷嬷并不会插手姑娘们的争斗,云纤大不必如此小心,可那日去落梅园对方一句轻慢之言,总让她有些在意。
轻慢便是心生不敬,不敬……
可是笃定她不会有成为傅家主子那日,才会如此?
将脑中思绪抛开,云纤由着几个丫鬟为自己梳妆。
众人收拾妥当,欲离开绣楼,按说寻常外出多是槐序巳月为先,可今日槐月同行,槐序麦秋都要照顾她,便落在了后头。
“请。”
巳月先几步出了房门,走到拐角处回身看向云纤。
“姐姐先请。”
“府中规矩,上期胜者为先。”
巳月似笑非笑,眼中满是讥诮。
沉默片刻,云纤一脚踏出走在最前。
“虽你可进入朝凤,但你身上那股小家子气实难成气候。做事畏头畏尾,缩了手又缩脚当真难看。”
傅家百年传世,规矩比寻常簪缨世府更为严苛,除了心智疯癫的清和外,云纤的确不曾见过他人有任何畏缩失态之时。
“那又如何?”
云纤缓步向前,淡声道:“可活到最后便成。”
“最后?到何处算是最后?莫不是你以为出了朝凤便成了?”
巳月哼笑:“你以为这院子吃人不吐骨头,可哪里知晓外头亦没什么区别。你当湘王府是好进的?”
“如你这般,哪怕出了朝凤顺利嫁入湘王府,怕没个两日就要暴出真身被人活活打死。”
“那些个傻的、无能的,既出了门子也难逃个死,不若早早折于家中,也不必给府上丢人现眼,损我傅家女的名声。”
这话,倒是同麦秋口气差不多。
云纤忽然顿住身子:“你以傅家女声名为荣?”
“不然?”
巳月眸色浅淡,说话时候眉眼微挑,通身傲然。傅家人本就生得俊秀,再经朝凤多年药膳药浴调养,一个二个说是天姿国色也不为过。
云纤回头,见巳月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哑然不语。
沉默半晌,她转身走下绣楼。
因着二楼是沐浴之处,是以三楼侧方还有条直通一楼的走廊,平日众人皆从此过,云纤对此条路再熟悉不过。
今儿方走出拐角,她便察觉一楼楼梯口处放着的香炉几,被人动过位置。
极其细微,若不是她对家具摆设格外注意,恐也难以发觉。
云纤蹙眉,心下提防三分。
她步子愈发谨慎,正于心中警惕之时哪想突然天旋地转,整个人骨碌碌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被人动过的黄花梨香炉几正在脚下,上头香炉泛着不寻常的幽暗光芒,一瞧便知被人拿去烧过,此时必滚烫无比,危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