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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仲夏,天空在睁眼前业已擦亮。
  戚粼昨晚枕着遗憾入睡,清早自朦胧中醒来,心中郁结已随着夜色消散大半,和白日一道冉冉升起的是对新伙伴的翘首以盼。
  此刻房间外的谈话声与百叶窗前的光线交相影绰,戚粼冥冥之中预感就是现在,赵阿姨和郑叔叔的孩子已经到来,或许她走到客厅就能与之相见。
  为了给彼此留下较为良好的初印象,她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先拐去卫生间洗脸刷牙,再把头发从头到尾梳了两遍,这才抬头挺胸走了出去。tຊ
  然后她看见了——
  一座碧绿的足以阻挡她大部分视野的盆栽。
  房门大开,大人们侧着身子站在门外交谈,时不时有工人搬着家具在隔壁进出,嘈杂声中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盆栽像路障一般横亘在大门内侧,距离室外一步之遥。
  戚粼耳朵听见大人们在七嘴八舌聊些自己一知半解的话题,目光被面前不知名的庞然大物——背后的身形吸引。
  茎叶间隙中,那人肩膀与她差不多平行。
  一步、两步,她走近,轻轻拨开面具般的扇叶,蓦然撞进一双黑亮沉静的眼。
  她一怔,手上不察松了力,叶片又回弹遮住视线。
  正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游戏,只见眼前的绿叶被徐徐掀开,楼道间乍亮的天光泄露进来,和郑砚澜的脸一同侵入戚粼双眼。
  最先发现戚粼的人是赵知华,她无意间瞥见郑砚澜的动作,之后便顺藤摸瓜地看到了另一侧的戚粼。
  两个还没有盆栽高的小朋友扒着叶片面面相觑,这场景落在赵知华眼里就是动画小人跑出电视互动,是实打实的童趣盎然。
  于是其他人也顺着她笑意盈盈的的目光发现了安静对视的俩人,继而纷纷拉着他们做起了自我介绍。
  由于戚粼暗中励志过要成为一名可靠的朋友,所以她主动迈出了第一步。
  “你好,我叫戚粼,很高兴认识你。”
  郑砚澜的回答很规矩,和她成对仗:“你好,我叫郑砚澜,很高兴认识你。”
  说是很高兴,但他脸上怎么没表情。戚粼一边礼貌微笑,一边不太礼貌地腹诽。
  打过招呼就算认识了,认识了就是朋友了。赵知华和郑纲放心地把郑砚澜推进屋,让他“跟着小戚粼去玩儿”。
  谢昭然和戚斌则交代戚粼:“记得把饼干和牛奶拿出来招待砚澜。”
  这两句话让戚粼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也让她莫名燃起一股责任感,要让郑砚澜在她的地盘宾至如归。
  她回忆了一下爸爸妈妈招待客人时的做法,对郑砚澜说:“咱们别光站着,你先在沙发上坐。”
  郑砚澜就去沙发上坐。
  她又说:“我去给你拿吃的。”
  郑砚澜说:“谢谢,但不用了。”
  戚粼会心一笑,认定他这是到了陌生的地方,放不开手脚,假客气呢。
  于是她不顾对方劝阻,拿出两盒牛奶和奥利奥饼干。平时她想吃饼干还得每周跟妈妈申请一次,今天可算是妈妈的额外恩典。
  虽然她还没吃早饭,但心里已经将这看作是今天的加餐,并觉得自己赚了不少。
  她插好吸管,把牛奶和拆开的饼干递给郑砚澜。郑砚澜吃过早饭,这会儿肚子毫无饥饿之感。但戚粼眼巴巴,像献宝一样看着他。
  出于礼貌,他接了过来,再次说:“谢谢。”
  “不客气。”
  戚粼认为这人虽然表情不多,但很有礼貌,三句话里两句都是谢谢,值得深交。
  对了,这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依稀只记得发音,但不清楚到底是哪几个字。
  遂不懂就问:“你的名字怎么写?”
  郑砚澜一手捏着饼干,一手举着牛奶盒,眼神有些为难。
  戚粼立刻福至心灵,对他说“等一下”,跑回房里翻出纸笔放到他面前,并且提前写下自己的姓名,告诉他:“这就是我的名字。”
  郑砚澜点点头,跟着她复读一遍发音,又放下牛奶接过笔,一笔一划地写“郑砚澜”三个字。
  戚粼凑过去看他写字,通常情况下,小学生认字除了课堂和电视以外,另一个途径就是同学的姓名。
  但眼前的三个字里面有两个字她都不认识,禁不住感叹:“你的名字好复杂,我第一次见。”
  脱口而出的瞬间,悔意姗姗来迟,开始忧虑郑砚澜会嘲笑她没见过世面不识字的样子。
  好在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郑砚澜只是指着她的名字,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说:“你的名字我也是第一次见。”
  戚粼松了一口气,并在心中给予郑砚澜“不仅有礼貌,还很诚实”的评价。
  与之同时,她想到自己昨天许下的生日愿望,“新伙伴顺利到家”和“不会笑话戏弄我”似乎都已实现。
  戚粼看着郑砚澜默默咀嚼饼干的侧脸,单方面认为最后一项心愿的达成指日可待。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小话。
  戚粼发现郑砚澜虽然不太会主动抛出话题,但基本有问必答。有点像步步高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例如她问:“我看到有人在往你家搬东西,你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吗?”
  郑砚澜答:“不是,我是坐爸爸的车过来的。”
  戚粼煞有介事地抵住下巴:“原来如此。”
  又比如戚粼问:“你会在这里待一整个暑假吗?”
  郑砚澜:“应该会。”
  “暑假过后还走吗?”
  摇头:“妈妈说我下学期要转学到梧桐小学。”
  戚粼眼睛一亮:“我就在梧桐小学读书!”转念一想他离开以前的同学,孤身一人来到新学校,刚开始一定会很孤单。
  这样的想象令人于心不忍,于是她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到时候我会和你一起玩儿的,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都可以帮忙!”
  “好的,”郑砚澜还是说,“谢谢。”
  戚粼不得不开始怀疑他出生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着赵知华和满屋子医护人员说“谢谢”。
  “那是你们家的东西吗?”戚粼指着门口那座盆栽问。
  郑砚澜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是的。”
  “它叫什么?”
  “明脉蔓绿绒。”
  “明......明什么?”
  “明脉蔓绿绒。”郑砚澜重复一遍。
  好拗口的叫法。
  戚粼点评:“跟你的名字一样复杂。”
  话音刚落,搬家工人就涌进来,抬起这盆复杂的植物往隔壁送。
  郑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听说,美国加州有一条法律规定,植物要是长过了界,过界的部分也要跟着换归属。”
  戚斌立马跟着打趣:“那你们家的盆栽都进过我们屋了,哪里还有端回去的道理!”
  接着就是一片热闹的哄笑声。
  戚粼新奇地睁大双眼:“你爸爸还懂美国的法律?他说的是真的吗?”
  郑砚澜也是头一回听说,他一个八岁小孩,哪里知道真假,遂严谨回复:“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戚粼拍拍他的肩,表示十分欣赏他的坦诚。
  明脉蔓绿绒作为最后一件进场的“家装”被妥善安置在电视柜旁后,赵知华便来召唤郑砚澜回家。
  戚斌谢昭然还在一步三回头地同赵知华郑纲吹水闲聊,戚粼趁着他们没注意到这边的空档,心一横,把剩下三分之二的奥利奥塞进郑砚澜怀里,凑到他耳边说:“这个饼干你带回去吃吧。”
  “一定要记得吃。”她叮嘱。
  如果郑砚澜的词汇量再丰富一点,那么他会知道一个词叫“盛情难却”。就像现在,他其实对甜口的东西没什么感兴趣,但他可以礼貌地拒绝饼干,却不太能拒绝热心的戚粼。
  所以他收下饼干,并在戚粼有些扭捏地说完“我会来找你玩儿的”之后,点点头,礼尚往来道:“我也会来找你玩儿。”
  戚粼觉得这就是约定了,她高兴地应道:“好!”
  约定达成后,戚粼便惦记着什么时候去找郑砚澜合适。午饭过后是否会显得操之过急,晚饭过后是否会打扰对方休息。
  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门外突然响起节制的敲门声。
  戚粼得到谢昭然的首肯后打开门,刚离开不久的郑砚澜去而复返,手里捧着一碟奶油蛋糕,主动对她说:
  “我们一起吃吧。”
  戚粼定睛一看,立马认出这就是她昨天分给郑砚澜的蛋糕!
  她还记得自己的蛋糕被摔坏以后,赵知华曾主动提出把她一早分出来干净完好的部分还给她。
  戚粼虽然伤心,但也知道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更何况她的心情已经随着垃圾桶里的蛋糕一同破碎,倒不如让剩下的蛋糕去愉悦另一个人的心灵。
  谁曾想世上还有如此两全其美的方法!
  戚粼一边在心里为郑砚澜添加“聪明、大方”的记忆点,一边如履云端地侧过身子欢迎他进门。
  蛋糕放在冰箱里储存了一晚,捻在舌尖有种冰凉生硬的口感,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新鲜。戚粼却觉得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蛋糕,比其他小朋友生日宴上层层叠叠样式繁复的蛋糕都更美味。
  她幸福地吞咽,企图在郑砚澜身上找到同感:“蛋糕甜甜的真好吃,你觉得呢?”
  郑砚澜吃所有甜食都是一个味,但他从戚粼的表情中读出此刻并不是展现诚实品质的好时机。
  他想了想,说:“我和你的感觉一样。”
  这句话显然比单纯的“我也觉得蛋糕很好吃”更能取悦戚粼。交代的似乎不只是味蕾的偏好,而是某种更加深刻且形而上、可以tຊ称之为共鸣的东西。
  由此,戚粼宣布,目前为止她的生日愿望已经全部实现。
  她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为郑砚澜郑重贴上“好朋友”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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