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暴毙,先太后听闻噩耗,本就沉疴难起的身子彻底撑不住,紧跟着,也薨了。 国丧期举国肃穆,靖远城家家户户的门头都挂上白麻,酒楼妓院统统休业,行人寥寥,步履匆匆,生怕说错话,摆错表情。 陈宜和徐钧安新租的作坊临近客栈,秉承多赚少花的要旨,徐钧安决定搬进作坊住。 陈宜和梁直帮着他搬家,明明是喜事,因着国丧,三个人面上绷得像欠了人百八万两似的。 “你隔壁住的什么人?一天到晚的大门紧闭,我们来了几次都没见过人。”陈宜实在受不住,屋门一关,开始找话。 “你倒灵敏,”徐钧安擦汗,挡唇,挤眉弄眼,“两个男的,一到夜里话讲不停,富家公子藏小倌,啧啧,不稀奇。” 一旁的梁直不晓得想到什么,不吭声,扛起最后一箱摆件用品,踢开房门,大步流星。 陈宜和徐钧安吓一跳,慌忙绷紧神经,低头跟上。梁直光顾搬东西,徐钧安和陈宜到柜台会账。 说来可笑。店家多算了两晚宿费,徐钧安想讨回来,还得压着嗓子、悲伤肃敬地吵架:“先帝先太后爱悯臣民,最恨奸商,这要让两位知道,得从仙坛下来持公啊。” 他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店家脸色青黑,陈宜更惨,忍笑忍得腮帮子疼。 啪。 一锭金粒子拍在柜台。 徐钧安和陈宜转头,便看见泰宁公主朱唇点点、面色苍白,脂粉都盖不住疲态。 玛瑙护指轻点徐钧安,泰宁微抬下巴道:“本宫替他付了。” 嘎吱,二楼木门打开。 “来了?” “嗯。”泰宁仰头答应。 她提裙从陈宜和徐钧安身边走过,路过陈宜时,不着痕迹地,掌心轻拍陈宜后腰。 柜台处的两人痴傻掉,呆呆望着李存安走下来,泰宁的手落在他的手心,两人就这样搀扶着走上楼,走进徐钧安隔壁那间客房。 “你猜他刚刚听见没?”徐钧安问。 “啊?”陈宜没反应过来。 燕笳跟着李存安出来,落在后头,关门时朝楼下扔了个白眼。 “听见了。”陈宜和徐钧安异口同声。 新作坊刚收拾好,老工匠干活不需要人看,陈宜和徐钧安坐在小板凳上,撑着脑袋唉声叹气。 泰宁行事张扬,驷马马车自中街招摇…
先帝暴毙,先太后听闻噩耗,本就沉疴难起的身子彻底撑不住,紧跟着,也薨了。
国丧期举国肃穆,靖远城家家户户的门头都挂上白麻,酒楼妓院统统休业,行人寥寥,步履匆匆,生怕说错话,摆错表情。
陈宜和徐钧安新租的作坊临近客栈,秉承多赚少花的要旨,徐钧安决定搬进作坊住。
陈宜和梁直帮着他搬家,明明是喜事,因着国丧,三个人面上绷得像欠了人百八万两似的。
“你隔壁住的什么人?一天到晚的大门紧闭,我们来了几次都没见过人。”陈宜实在受不住,屋门一关,开始找话。
“你倒灵敏,”徐钧安擦汗,挡唇,挤眉弄眼,“两个男的,一到夜里话讲不停,富家公子藏小倌,啧啧,不稀奇。”
一旁的梁直不晓得想到什么,不吭声,扛起最后一箱摆件用品,踢开房门,大步流星。
陈宜和徐钧安吓一跳,慌忙绷紧神经,低头跟上。梁直光顾搬东西,徐钧安和陈宜到柜台会账。
说来可笑。店家多算了两晚宿费,徐钧安想讨回来,还得压着嗓子、悲伤肃敬地吵架:“先帝先太后爱悯臣民,最恨奸商,这要让两位知道,得从仙坛下来持公啊。”
他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店家脸色青黑,陈宜更惨,忍笑忍得腮帮子疼。
啪。
一锭金粒子拍在柜台。
徐钧安和陈宜转头,便看见泰宁公主朱唇点点、面色苍白,脂粉都盖不住疲态。
玛瑙护指轻点徐钧安,泰宁微抬下巴道:“本宫替他付了。”
嘎吱,二楼木门打开。
“来了?”
“嗯。”泰宁仰头答应。
她提裙从陈宜和徐钧安身边走过,路过陈宜时,不着痕迹地,掌心轻拍陈宜后腰。
柜台处的两人痴傻掉,呆呆望着李存安走下来,泰宁的手落在他的手心,两人就这样搀扶着走上楼,走进徐钧安隔壁那间客房。
“你猜他刚刚听见没?”徐钧安问。
“啊?”陈宜没反应过来。
燕笳跟着李存安出来,落在后头,关门时朝楼下扔了个白眼。
“听见了。”陈宜和徐钧安异口同声。
新作坊刚收拾好,老工匠干活不需要人看,陈宜和徐钧安坐在小板凳上,撑着脑袋唉声叹气。
泰宁行事张扬,驷马马车自中街招摇而过。不消两刻,少主夫妇落脚靖远的消息便传得到处都是。作坊里工匠休息时也在聊天,大多停留在“少主和公主好生般配。”只有梁直不发一言,勤勤恳恳给徐钧安隔出卧房,物件摆放整齐。
陈宜奇道:“表兄怎么都不惊讶?”
梁直淡淡道:“哦,前几日在街上照过面。”
想想又补充:“他不跟我打招呼,我何必凑上去?小宜,你也一样,既决定割分,就不要再理他,就当这个人死了。”
陈宜心脏猛地下坠又停住,“死了”?前几日她梦见李存安死了,醒来总觉着是预兆,连着几日惴惴不安。现在只听到这两个字,她都心惊肉跳。
“别瞎说。”陈宜左手换右手,按住自己发抖的手,转而观察徐钧安。
“我想好了!”
徐钧安突然拍桌而起。
“我也要回京城,”说干就干,他快步进房收拾行李,“她让我滚回京城,这回真滚回去了,总不得怪我了吧!”
陈宜看着他弯腰弓背,忙活得热气腾腾,心中感慨,问他:“徐阿郎,你不累吗?”
徐钧安停下动作僵在原地,转身笑道:“当然累。”
他背上包裹,手里拿着个玉佩,塞进陈宜手心,深呼吸道:“我走了,帮我交给泰宁,告诉她我在京城等她。”
玉佩成色通透,白玉中掺杂丝墨绿纹质,陈宜握住,竟还有温热。
“对了,宜掌柜,”他站在门边,夕阳正巧给他镀了层边,像把人焊在这里,“咱的兰春酿还是改回叫九酝春吧,太后要是不高兴徐家来扛。”
陈宜惊,原来他一直晓得自己背后的贵人是太后。
她点点头,握紧玉佩,目送徐钧安离开。
真是羡慕他,还有横冲直撞的劲头。
“真是神经病,公主回京干他什么事?”梁直从屋里出来,气呼呼道,“你别跟他学发疯。”
陈宜看过去,表兄五大三粗的人,正在收拾被子,刚收拾好又全卷起来,是够生气的。
“噗嗤。”她捂唇,觉得热闹,这才是活着的模样。
“晓得啦。”乡音都跑出来。
泰宁还不知徐钧安先斩后奏,正坐屋中,听李存安跟燕笳交待公事。
“你留在靖远,该处理的处理干净。”
李存安说话还防着泰宁。
“小的明白。”燕笳领命,准备退出去。
“还有一事,”他抬头观李存安脸色,“那几个商人的商税还查吗?”
李存安茶杯举到一半,瞥过来道:“怎么?现在军中用度很富裕吗?”
燕笳当即明白,道了句“是”,退出房间。
房里只剩李存安和泰宁,终于不用再遮掩。
泰宁坐茶几边,与李存安所坐的圆桌面对面。两人都能看清楚对方神色。
泰宁刚死了爹,又遭夫婿威胁。李存安自觉残忍,还是坚持问道:“收到信了?”
“哼,”泰宁从袖中掏出纸条,还折得好好的,放在桌上,“难为少主为我考虑良多。”
“做尼姑是条不错的路。不过,光你与陈宜双宿双栖,让我孤独到老,是不是太自私了。”
李存安戳破道:“公主明知皇家与商户不可能结亲,养两个商户出身的面首却是稀松平常。到时上了山,没有宫规束着,还不是怎么快活怎么来。”
泰宁捏拳,转而道:“若要养面首,那我现在就可以养。为了你和陈宜,我去提和离,有什么好处?”
不等李存安答,她又说:“陈宜尚且不愿为妾,怎么我喜欢的人就得做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面首。”
她顿了顿,眯眼道:“李存安,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值得比我们更好的人。”
这话真真戳到李存安肺管子,激得他眼眶通红,拍桌怒吼:“你当我不敢杀那个姓徐的!”
门外,燕笳听到动静,敲门问:“少主?”
李存安方闭眼,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无碍。”
轮到泰宁发难。
她抱胸后倾,仿佛已经胜利,“你且杀杀看,我怕你的小陈宜先找你拼命。”
“我没说我亲自动手,”李存安两手一摊,“当朝公主在国丧期间通奸被捉。”
泰宁面色铁青,后槽牙咬得咯滋作响。
李存安火上浇油,奸笑道:“是不是真的不重要,话只要传出去,小皇帝会怎么做呢?”
“也许……逼你亲手杀掉奸夫,是个不错的选择。”
“辰弟不会。”泰宁每个字都在颤抖。
“但太后会。”李存安紧跟着道。
太后没有子嗣,新帝不过十四,是泰宁母亲淳太妃所出。淳太妃虽得宠,却只有一子,且无深厚家族势力,是以太后选中新帝,以辅佐监国为名,实为效仿先太后幕后掌权。
太后控制新帝和淳太妃,实在抓住了泰宁命门。如今再加上徐钧安,真让她操碎了心。
“你们要逼死我。”她咬牙切齿。
见此,李存安慢下性子,斟茶递给泰宁,改为温声软语:“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同我在一起,有整个河西做婆家,太后娘娘更忌惮你呢。”
“忌惮当然有好处,让人欺负人时担心被报复,但还有更好的办法……”他抬手示意泰宁喝茶。
喝了茶就算自己人,才能听下去。
泰宁自觉走到死胡同,不如听一听。
见泰宁喝下茶,李存安笑,“公主或许知道‘扮猪吃老虎’。”
“你的辰弟甘心一辈子只做傀儡吗?”
燕笳在外守门,听不到两人聊什么,忽地听到李存安大呼一声“好”,继而喊他:“燕笳,备马。”
靖远太守得知李存安在靖远呆了足有半月,自己竟一无所知,吓得登门请罪。他备了一车首饰珍品等在客栈外,足等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李存安和泰宁出来,竟然当天就要走,更加以为自己惹恼了李存安。
“少主大人,老夫在靖远呆了半辈子,没有见识,哪里做得不好请您明示啊。”
李存安已上马车,特地探出身安抚:“靖远民风淳朴,你治理得很好,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就是有问题。
他又招燕笳过来,“劳烦太守大人帮我家燕统领查点东西。”
老太守闻言连连鞠躬,耽误了好一会儿。
另一边,陈宜听闻消息,狂奔而来,马车刚好启程。
她顾不上形象,大喊道:“公主!泰宁公主!民女有要事相告!”
河西来的人都认识她,不曾拦截;泰宁只带了嬷嬷,稀疏几根眉毛拧在一起,只嫌弃,也没说话。
靖远的官兵从道路两旁涌出,刀枪拦住陈宜。
关键时候,还是嬷嬷喊了声:“让她过来。”
马车里的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得知陈宜追过来,李存安差点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眼睛冒光。泰宁公主挑眉看向夫君,心道“太不矜持”。
两人都以为陈宜为了李存安而来。
陈宜却道:“公主。”
她跑太快,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扑过去握住公主的手。玉佩在她的手心,现在也在泰宁的手心。
泰宁眼神骤变,竟闪烁泪光。
她轻捂陈宜的嘴,“不用说了,我懂。”
陈宜重重闭了下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到了下车,她也没来得及看李存安一眼。
马车颠簸,泰宁掩唇窃笑。
“有的人真是好自作多情。”
她斜眼看李存安,李存安翻白眼,不理睬她,斜眼看向窗外。互看不顺眼的两个人还得去京城演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