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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自成领几人进屋,亲卫通通守在连廊外头,不许人靠近。
  “昔日回鹘投降,陈姑娘带回大昭百姓两百余名,当时我就说你是女中豪杰。”
  常自成亲自给陈宜沏茶,陈宜就着他的手,说要自己来,常自成顺势就把茶壶给了陈宜。
  陈宜吹开茶叶,轻抿一口,茶香充盈口鼻。
  “民女当日为了保命才兵行险着,实则考虑不周,事成多靠运气罢了。”
  “几位大人镇守边陲,常年与外藩缠磨争战,才是真豪杰。”
  常自成把她架高,意欲让她帮着做事。陈宜三言两句,推脱能力不足,又反过来把三个老狐狸捧得高高的。
  李存安望她,看似惊讶,“原来当日毒杀九姓,平回鹘之乱的竟是你?”
  他嗔怪道:“女儿家净瞎逞能。”
  说着,视线却投向常自成,提醒他还欠着陈宜人情。
  转头,又给李嗣行递话,“阿爹不知,那回鹘人当真野蛮,儿子这回上山,差点被他们砍死。陈宜能得青眼,定饱经险阻。”
  两个人你一搭我一语,还未说及谋划,先烘托回鹘人难以沟通。陈宜当年与回鹘人建立关系经历种种,如今若想得回鹘帮助,必少不了她。
  李嗣行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陈宜的推脱是钓鱼的钩子,要他们三个老家伙主动提出需要帮助。
  “丫头,”李嗣行开口,“你们有什么计划且说,不用故弄玄虚。”
  “公主被突厥迫杀,正是时机举兵进剿突厥。”陈宜手指沾茶水,缓缓画出大昭、突厥、回鹘三国地图。
  “突厥年谷不登,以掳掠为生,不光大昭,同回鹘也是冲突不断。年前,他们的马队刚刚洗劫了回鹘的古纳河部落,还活埋了他们的酋长。”
  说话间,她指尖徘徊在突厥与回鹘的交界处。
  “若我们先等等,回鹘先出兵抗击突厥了呢?”
  水渍晕染,逐渐浑成一片。
  “以回鹘兵力,扛不过三个月,”范阳节度使首先发话,“除非……有人支援。”
  三只老狐狸互相看看。谁去支援?
  若硕方、河西去支援,定要先与朝廷知会,否则不是谋反也要被安个谋反的帽子,等朝廷批文下来,时机怕早已延误。
  范可耀划地称王,不用上呈报告,但只靠范阳军力,并不保险。
  陈宜摇摇头,“只需支援他们月余,待他们完全没有疑心,我们再出兵,师出有名。”
  水线自大昭、回鹘两侧晕向突厥,最后完全吞噬。
  “声东击西,分进合击。”李存安喝茶,轻飘飘说道。
  密闭的书房气温陡升,屋里的人口干舌燥。
  节度使们低头抿茶,互相见貌辨色,都不吱声。
  陈宜拿出手帕,干脆地擦去桌上水渍。偌大的版图顷刻消失。
  三位节度使不自觉起身,互看对方,晓得失态,转而默默坐下,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陈宜笑,重新画出版图轮廓。
  “待突厥被灭,”她用干燥的拇指擦掉突厥与大昭、回鹘的交界线,“这块土地该如何分剥?”
  李存安配合出声:“自然谁打下来的归谁。”
  三位节度使落茶,李嗣行率先表态:“泰宁公主回金州路上遇难,实为我河西道照顾不全。”
  “我马上上奏圣上,举兵北征。”
  说罢,就要挥臂行书。
  “哎!”常自成按住他的胳膊,“事情发生在硕方境内,自然该老夫行文。”
  合攻已成定案,日后论功行赏,分剐土地,策划上报之人定分得更多。
  范可耀抱手,看他们争抢。
  他的范阳紧靠回鹘和突厥两处,与回鹘联手引敌的任务必是他的。他与朝廷撕破脸,没人掣肘他与回鹘分羹突厥。
  悠哉之际,范可耀瞥见陈宜和李存安眉目传情,想起一些旧事,走向两人。
  “陈宜姑娘。”他躬身,礼节周到。
  陈宜和李存安吓到,从椅子上跳起来,“范大人。”
  范可耀踌躇问:“冒昧问陈姑娘,是否在流放路上救过一家五口?”
  陈宜面目僵硬,思绪回到流放途中,一家五口因范阳事牵连,最后只一老一少活着到达金州。
  “是她。”李存安替答,“途经靖远时,只剩爷孙两人。”
  陈宜自觉愧疚,他们没度过那场肺病,她却活了下来。
  “对不起,我并没有救下他们。”
  “他们是病死的,”李存安微微侧身,挡在她面前,“要怪只能怪范大人亲戚多,没想起京城还有一家远房。”
  范可耀摇头,没有怪她的意思,“是老夫考虑不周。”
  他诚挚倒茶给陈宜,“不管怎样,多谢陈姑娘照顾他们。”
  李嗣行和常自成联名上书,名章并排敲在一起,众人扬眉吐气,各自回属地准备。
  陈宜要在庭州落脚,李存安快步跟上,想要陪她。李嗣行拉他留步,拍肩告诫:“这个丫头你压不住,得磨磨性情。”
  “不想压,不用磨。”李存安勾唇,还是跟上了陈宜。
  李嗣行见说不过自己儿子,又想劝陈宜。在他心里,陈宜一向好说话,稍微吓一下,就会知难而退。
  夜里,李存安下去打热水。
  客床紧靠墙壁。咚咚,传来两声指叩声。陈宜吓得抱紧被褥,便听隔壁传来沉闷声音:“过来。”
  这把低沉嗓音,陈宜一听就认出来是李嗣行,想到墙壁不隔音,刚刚胡闹都被听了去,她忍着身体酸痛黏腻,起身穿衣。
  隔着门板,陈宜敲门,“大人有什么事情,就这样说吧。”
  她不想跟李嗣行碰面。
  “没什么,”李嗣行没有开门,“只是想提醒你,就算泰宁去世,他可以娶你填房。他还是我的儿子,是河西少主,身边不会少女人。”
  陈宜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蹙额道:“我没有杀泰宁。”
  “泰宁对我很好,我也未曾想做什么填房,为何要杀她?”
  她穿得少,脖子露在外面有些凉,嗓子眼烧得滚热,“李存安是你的儿子,未必就要学你拢一屋女人,任她们争风吃醋,毫不经意她们的死活。”
  她越说越激动,反客为主,质问李嗣行道:“伯母入李家门不足一年就香消玉殒,真的是病死?你身边姬妾成群,却不出一子,是巧合?不过都是你纵容后院争斗,又或者故意为之。”
  “我承认你是人中龙虎,又生得一表人物,但你有己无人,轻贱他人性命。李存安与你,绝不是一种人。”
  李存安刚上楼梯就听到她的声音,他稳步走到陈宜身边,指挥小二抬水抬浴盆进屋,不动声色将大氅批在她肩上,拉她先回屋。
  砰!
  毫无征兆地,李存安踢开房门。
  屋内,李嗣行坐在茶几边上品茶,神色扭曲古怪,燕笳站在其右。
  李存安看见燕笳,挑眉偏头,视线从他脸上划过,落在李嗣行举茶的手上。
  他大步进去,按下茶杯。
  “大晚上的别喝茶了,实在睡不着就起身回金州吧,”tຊ他顿了顿,“顺便把燕笳带走。”
  不等燕笳说话,又道:“你在父亲身边,也用不着我的信鸽了。”
  他拍拍腰侧挂着的,原本属于燕笳的香囊,径直出门,搂住陈宜进屋。
  外头没了声响,李嗣行憋着气,好半会儿才忍不住问燕笳:“她刚刚…是夸我豪杰英雄又长得好看…吧?”
  燕笳的眼睛还泛红,跟不上他的思路,愣愣地回了句“是”。
  李嗣行蹙眉,更难受了。
  他一边收拾包裹,带燕笳往外走,一边嘴里咕哝:“怎么被这丫头骂了,我还有点开心?真别扭。”
  屋外声响渐弱,李存安还坐在床头发呆。陈宜知他重情义,最信赖的莫过于燕笳,此刻决绝分离,定不忍且委屈。
  她轻抚李存安后背。
  “我没事,”李存安扯出笑容,催陈宜先洗澡,“水快凉了。”
  这一夜稍作休息,两人结伴上山。
  昨日节度使们商量好,不用等皇帝下文。泰宁被逼死的事情先瞒着,等回鹘打起来,再传出去。弱小回鹘都知反抗,我泱泱大国岂能受此屈辱?
  到时,小皇帝想不打都不行。
  是以,李存安陪陈宜上山,以河西少主的身份。
  大马群山寨早在等候。
  乌尔朵手执信纸,陈宜留信中说:“具体事宜,待我同大昭各位商讨后再计议。”
  见着面第一句便是:“你们商议得如何?”
  “大致不差,”陈宜将与节度使商讨过程告知乌尔朵,“还请阿姊牵线,该与可汗面商。”
  乌尔朵摇头,勾手,从手下手里接过另一封信,信上回鹘语陈宜看不懂。
  “可议,”乌尔朵指叩桌面,“得大昭皇帝手谕后行动。”
  乌尔朵也晓得时机难得,突厥细作遍布天下,万一事情泄露,便失了先机。她和陈宜想的一样,应该先打将起来再说。
  “没有办法,可汗的意思。”她摇头道。
  李存安一直不说话,这时插话道:“让可汗和三位节度使见一面吧。”
  “如今范阳已划地自治,单范王助战回鹘,也足够他好好考虑。”
  “难道你们的可汗还能忍受突厥跋扈?”
  “边境百姓苦难,朝不保夕。古纳河部落半死半奴,其他部落要么战死,要么卑辞重币。他作为一国之主,都不觉得羞耻吗?”
  啪一声。
  不晓得谁扔过来一把斧子,砸进李存安面前的木桌,陷进去三分。
  寨众叽里咕噜,说着回鹘语,陈宜听不懂,只看得出他们面红脖子粗,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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