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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海涛的事,茉莉总觉得欠高夏菁一个正式安慰。趁着接孩子,茉莉请夏菁吃饭,饭后,两个大人两个孩子一起去夏菁那看棒棒。棒棒早成大猫了。十来斤重。不过这次到夏菁这儿,茉莉吓了一跳,屋子几乎被清空,或者说,只有少量家具。多肉都少了许多。
  “要搬家么。”茉莉问。
  高夏菁却说最近她在试行“断舍离”。
  “生活中的好多东西都不是必需,”夏菁随时打开衣柜,“真放下了,心也轻松了。轻装上阵。”
  放眼望去,衣柜里一派素色,这才几天不见,茉莉真佩服老高的转变,她现在也不怎么化妆,除了擦脸油就是防晒,眼线没了,眼睛缩小了,眉毛淡了,杀气也轻了。
  高夏菁像是换了个人。
  “你觉没觉得我长变了。”夏菁问茉莉。
  这不废话么,女人,妆前妆后差异本就巨大。茉莉作意端详。夏菁又指了指脸颊,“不是tຊ单个五官,是五官组合在一起,传达出来的气质。”
  “冲淡了。”
  “对,你这词够准确,”夏菁莞尔,“过去我这张脸,是鲁迅的《狂人日记》,现在呢,成周作人的《故乡的野菜》了。”茉莉笑。看不出来,高夏菁还通文墨,懂音律。高夏菁回头看看孩子和猫,又说想把棒棒和球球都送走,问茉莉是否打算接回去一只。茉莉说得回去跟劲草商量商量。又说:“孩子该伤心了。”
  夏菁口气又淡又苦,“谁能陪谁一辈子,都得断,舍,离。”
  受高夏菁启发,回到家,顾茉莉把自己的衣柜打开了。满满当当,都是她和劲草的囤货。茉莉决定先把自己的那份理出来,做个清单。要的留下,不穿的送、捐或者丢,酌情处理。
  周末大半天,顾茉莉除了偶尔应付一下女儿囡囡,基本都扎在储藏室改的小衣帽间里。到了下午四五点,清单终于出来:
  六十条连衣裙(含晚装)、四十九条内裤、三十件外套(含大衣)、二十条运动紧身裤、三十九双袜子、二十一双单鞋、十六顶帽子(不含绒线帽)、二十三件运动背心、二十九个胸罩、三十三双丝袜(含短筒、中筒、长筒、连裤)、十九条腰裙、二十四件短T恤、十个包、十三条牛仔裤、十三件毛衣(含针织衫)、七双靴子、十副墨镜、三条西裤、三套比基尼、两条骑行裤、一条登山裤、三条便裤、两件雪服、三件泳衣。
  这是她顾茉莉的全部身家。
  然后清理劲草的。
  犄角旮旯扯出几条白内裤来。
  皱皱巴巴,泛黄,茉莉抖了两下,根本甩不开。布黏在一块,像沾了鼻涕的卫生纸。再用力扯,看到白布上面残留的班迹。是精斑。
  茉莉瞬间明白了。朱劲草除了跟她配合,偶尔还自行解决。他可能外头的确没有故事——那种长篇的大故事——可是,小短篇一定有,比如聊骚,比如上网打个飞机,比如四处弄点小电影,偶尔偷看几眼。茉莉曾发现劲草在洗手间欣赏小电影。不过,这次顾茉莉并不打算跟劲草挑明,丈夫对她宽容,她也应该对丈夫宽容,她愿意给朱劲草的生活一个出气孔,说白了,这种事跟打麻将一样,禁是禁不完的,只有等玩腻了,才会自动收手。
  她担忧的是,劲草在玩的时候,会不会沾上什么人,再一个,是否保证不见面。因为一旦发展到线下,不确定因素就多了,沾上不容易甩掉。想到这儿,茉莉打算去作一个HPV检测,最好打打针。对于朱劲草也不能完全信任。至于这两条糟糕的内裤,茉莉则摆在洗手间洗衣机盖子上,作无声展览。只要劲草看到,就是种敲打。
  榴榴想去整牙,戴隐形牙套,怕被骗,所以叫上茉莉一起。榴榴问医生,“调整牙弓,整体改善笑容可以吗。”茉莉在旁边听得直吸冷气。
  为了美美地结婚,榴榴拼了。可是,整牙是个长期过程,一时半会弄不好。
  出了诊所,茉莉劝榴榴,“咱能不就和男人么。”
  “我为我自己美。”榴榴坚称。
  “真到站了?”茉莉还是不相信榴榴跟大表哥是真的。挑挑拣拣这么年,怎么就在沈榴榴这个码头靠岸了。
  “男人都渣。”榴榴口吐金句。
  显然,汪凌霄也不例外。
  茉莉接话,“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心里都有小九九。”
  “是百分之百。”榴榴义正辞严。
  茉莉朝沈榴榴竖大拇指。肺腑之言。
  “可是我们还是爱男人。”榴榴苦笑。
  路过喜茶门店,茉莉问要不要来一杯。沈榴榴果断拒绝。茉莉觉得奇怪,过去,她总是走过路过不错过,今天怎么成尼姑了。顾茉莉问她是怕胖么。
  结果沈榴榴来个轻描淡写,“我怀孕了。”
  石破天惊!
  沈榴榴怀孕了!
  还没结婚!
  未婚先孕!
  孩子是大表哥的!
  茉莉惊得下巴差点没掉地上,她真越来越看不透这盘棋。“你疯了吧。”茉莉接收到消息,第一句反馈是这四个字。沈榴榴面带微笑,仿佛事不关己,完全不在乎这个有可能未婚生下的孩子会给她带来什么烦恼。茉莉却不大消化,喝下去的奶茶在肚子里滚了又滚,死活不往下走。
  她告诉劲草。劲草骇笑,“大表哥要想结婚,早结了,不过榴榴够狠,带球进门。”茉莉说可能进不了门呢。劲草说那也不意外,大姨本来就不希望大表哥结婚。
  “没有哪个妈妈不希望儿子幸福。”
  “是希望,但她更希望自己幸福,大表哥一天不结婚,她就不用跟别人分享儿子,现在好,孙子都快来了。”
  茉莉恶心,啐道:“这他妈都哪跟哪呀!”这是她近一年来说的第一句脏话。她觉得这事发展下去,极有可能无法收拾。可吴玉兰却不那么认为。茉莉把事情跟她说了。玉兰的第一反应是两个字:“好事。”茉莉嚷:“妈!你到底是哪边的呀。”玉兰道:“有孩子,先生下来再说,总归是凌霄的孩子,他不会不管,就算他不管,榴榴也不是不能抚养。”说到这儿,玉兰双手合十,“老天赐给榴榴一个孩子,挺好。”
  茉莉诧然,“一生下来就单亲?”
  “榴榴多大了?还能等么?就算她能等,她的子宫也等不了。”
  “那对孩子不公平。”
  “这个世界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绝对的命运,”玉兰口气突然有点抒情,“这是上海,私生子都容得下,还能容不下未婚生子么。”
  茉莉道:“那如果换成是我呢。”
  “换什么。”
  “当初我也向榴榴这样。”
  玉兰不假思索,“茉茉,你永远记住一点,只要你自己能接受,妈妈就能接受,只要你自己做了选择,妈妈就一定支持你的选择。”一瞬间,顾茉莉又是感动又是恍惚,感动的是老妈对自己的无条件支持,外面风浪再大,她退一步,爸妈永远是她的避风港;恍惚的是,绕来绕去,整个家族里最保守的人竟然是她顾茉莉。她的人生一直都在遵照社会要求的程序。可别人呢,早都跳级的跳级,留级的留级,还有的原本留级,却突然发展成跳级,让人始料未及。不愧是魔都呵。
  同样魔怔的还有她婆婆张善亚。从老家回来之后,善亚开始信佛。不是一般的信。有一次,茉莉刚进婆婆家门,吓得连连后退两步。眼见耳听鼻子闻。四面墙都贴着佛画,玄关处设神龛,里头端端正正一佛像,近前供香烛。屋子里香烟缭绕。唱佛机无限循环:南无阿弥陀佛。只要进了那客厅,就仿佛进了一个巨大的能量场,善亚手持佛珠,面带微笑,口念经咒,乐此不疲。
  茉莉害怕。她问劲草,“妈怎么了。”
  劲草道:“悟了。”
  呵,演《红楼梦》呢。
  茉莉又说:“该不会是给爸超度呢吧。”
  劲草道:“胡说什么,爸早转世了。”
  茉莉吓得皮紧,问他怎么知道。劲草说老爸给他托梦了,说这辈子做得苦,下辈子投胎,去首富家了。
  一听就是胡扯。
  茉莉讥诮,“上辈子积了那么大德么。”
  劲草认真,“我帮他积了呀。”
  “你做什么。”
  劲草一本正经说俏皮话,“跟你结婚还不算积德,不然你估计跟沈榴榴一样,一条道走到黑。”
  茉莉愤然,二话不说,直接给他一脚丫子。好笑,到底是谁救谁。你朱劲草除了有点卖相,本质上就是个逆袭不太彻底的臭屌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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