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九同将胤昭引入正殿中,与柳致知一同商议,由芳庭书院最负盛名的几位先生屈身前往其新开立的学堂,指点教学之事宜。
而茗城则只身一人坐在闲书亭中继续饮茶,思索九重天派这位仙君驾临凡间的意图。
或许也是为了眼前的柳致知。
胤昭。
等等!莫非是那位帝君?
那个为了红颜,不惜悖逆九重天的伪君子?
可按常理来说,无论是何等级的仙神游走凡间,都会隐去自身仙气,以防止被有心者识破身份。那这位帝君既然已隐去了神位,为何又要在那一瞬间显露仙气?
莫不是在警告她,自己要来抢人了?
还有他方才一直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总令她有一种似曾相识,却又强烈不安之感。
看来这位帝君,绝非善茬!
正思索间,云时匆忙凑上前。她正要开口询问,南风追着白玉尘也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白玉尘二话不说,上来便要拉着她往外赶:“快点快点,我们现在立即离开芳庭书院!”
“去哪?”她一脸困惑。
“去哪都行,只要离这书院,离这风西城远远的就行!”
“玉尘!”南风在白玉尘身后欲言又止。
“几位这是要去哪?”
还未踏出几步,身前一个凛若冰霜又不容置喙的声音赫然响起,令几人当即停下脚步。
胤昭正负手立于亭前,面带阴翳,目光死死落在茗城身上。
“我们又见面了。”南风惊愣着走上最前,表情说不出是敌视还是无奈。
茗城疑惑,显然他们早已相识。
“胤昭帝君,我们誉华宫与九重天早已没有交集了。”倒是云时,是一脸显而易见的敌对愤然,“莫要再作纠缠!”
“你也认识他么?”茗城俯首低声问白玉尘。
“不认识!”白玉尘目不斜视,咬牙切齿道。
“那我该认识他么?”
“不该!”
“上神何必假装不认识呢?”胤昭的语气带着些寒意,带着些低怒,目光却始终未离开。
“我应该是认识。”茗城低声自语。随即,她抿起嘴对自己肯定点头,又讪讪走到云时身旁,向对面咧嘴谄笑,“胤昭……帝君?”
他眉头微扬。
云时不解又不悦地回头看她,却见她又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最终唯有扭头向另一旁无声叹息。
“这位想来便是……九重天的胤昭帝君……是么?尽管我这二位师兄弟对你是显而易见的不友好,但毕竟大家同属天界,我们尽量还是要……能动嘴别动手,倘若吓到个凡人,终究不是件好事。要我说……大家还是坐下来……”
她推了推云时露出冷锋的短剑,见他不依,又使了个凶狠的眼色,再看回胤昭:“喝杯茶,慢慢说。”
“动嘴……慢慢说……”胤昭眯起眼,逐字逐字地重复,“这不像你的风格。”
百年未见,一朝重逢,她不仅不以为然,还与别人眉来眼去。
胤昭忽然冷笑一声。
动嘴,他求之不得。
“我不喜欢谈话时,有不相关的人在侧!”说罢,他振袖一挥,一团猛烈的白色旋风将她完全包围,南风与云时被这股力量狠狠逼退两侧。
待那风浪散去,茗城与胤昭早已全然消失。
“茗城!”白玉尘对着寂静的天空大喊,慌作一团,当即挥起手施咒,试图追寻她的踪迹。
……
胤昭悬风踏云,二人即刻落定于竹林之间。
林中有一处偌大竹屋,屋前有一处宽敞的庭院。庭院中,一湾自屋后流淌而来的池潭清澈碧绿,之上横着一座碧色竹制小桥,池水四旁,芳草馨香,静谧宛如世外桃源。
他拂袖一挥,在竹屋四周张开一道金色结界,瞬间隔绝外界。
待站稳脚跟后,茗城连忙后退半步,怔忪注视他片刻才开口:“为何将我带到这荒野之地?”
他始终未答,耳畔仍回荡着她当年的诀别之言。
——昨日已成往事,放过我吧!
她从未给过自己解释的机会,也未给过自己拒绝分开的机会,丢下一句话便消失不见。
这一消失,便是百年。
而如今,她重新出现了,熟悉的容颜,熟悉的声音,却带着陌生的眼神与陌生的气息。
甚至是她身上的香气,亦与百年前他所熟知的截然不同。
往事历历在目,眷恋、悔愧与思念交织着汇聚于心,而后化作一条条姌袅柳枝,温柔抚过他的整颗心,又凶猛鞭笞着最柔软与最脆弱之处。
胤昭将那些清心寡欲、冷静理智统统付之一炬,箭步上前将她揽进臂弯,顺势将整个娇躯死死扣在怀中,全然望尽她清眸间的悸惧,唯不见半分柔情。
借着她的惊魂未定,他快速噙住那抹曾在梦中轻抚过无数次的朱唇,并以一股难以抑制的热烈与汹涌,去惩罚她百年前的决绝。
在她的捶打推拒与扭曲挣扎中,他将搂她的力道又增加了几分,令彼此紧密相贴。而双唇间数之不尽的缠绵情意,也在心口处缓缓绽开,逐渐融化掉他的所有苦楚,也令他越发欲罢不能。
温唇厮磨,辗转轻啄。他想要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这股炙热,与他当年欲将她层层剥开,细品她的似水柔情、将她完全融入自己身体中时,一模一样。
他不断沉沦,试图以一股强攻之势撬开香软的唇齿。他想要的是唇齿间的那个温存,那份香甜,他还想知道,在这陌生温度下的柔软之间,是否还残留着对自己哪怕一丝的眷恋。
奈何下一刻,她却伺机咬破了他的唇角,令他从恍惚与热切中惊醒。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落在他脸上。胤昭狼狈地回头看她,五味杂陈。
“轻浮!”
茗城从未像此刻这般惊慌失态。她借机再次后退,颤抖着手指看他轻抚渗血的唇角,心口因恐惧而快速起伏,尽量不露声色地朝四周环顾,同时将手放到腰间的天玺上。
此地已被他的结界环绕,再向外是一片不知边际的竹林。她若强用天玺破界容易,要逃出这竹林,逃出他的掌心却困难重重。
“轻浮……”胤昭沉吟,含笑凄恻。
那是初次见她时,他自己曾说过的话。
他看着指尖上的血迹,笑意更深。他笑自己曾经的自以为是,笑自己如今的自作自受。
眼见他抚血而笑,茗城更觉惊恐悸惧,不由握紧天玺,却被他一眼瞥见。
“怎么,你要用天玺破界么?”他挺直身躯,悲喜不明,“你哪都去不了。”
茗城慢慢平复心绪,随后定睛审视他:“你九重天高高在上的胤昭帝君,如今竟跑来凡间与我这微不足道之人纠缠不清,当真不怕被众仙非议么?”
胤昭其人仙龄九万余载,为帝君六万载,传闻素来循规蹈矩、端庄自持,如今这般荒诞不羁、厚颜无耻却是与传闻大相径庭。看来,他若不是早已与她有所过节,那便是个天生放荡荒诞的道貌岸然之辈!
莫非她便是他昔日那个红颜?
不,不可能。
这人委实太荒唐了,她如何会与这种人有所牵扯!
“茗城!”他悲恸的声音支离破碎,眼角泪光闪烁,“你当真已不记得那些过往了?还是……只是假意忘记?”
“胤昭君。”她随着他靠近的脚步向后退去,最终决然抬起掌心阻在他胸前,与他对立而视,“往事已矣。若有得罪之处,望君海涵!”
胤昭愣了片刻,目光在她淡漠的眉宇间徘徊游移,随后凄然而笑,一颗泪珠缓缓坠落。他转身步入身后的竹屋中,空气里,飘来他幽远寂落的声音:“对不起,方才……冒犯了……”
她仍警觉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管怎样,她与他必然是有一段恩怨。
莫非是他瞧上了自己,而自己却了瞧上别人,他爱而不得才闹出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来?
可如今只有他自己出现,那他该不会是已经弄死她那个心上人了吧?
“进来坐坐吧!”茗城只觉是过去了许久,屋内传来他平静的声音。
说不定她的那个相好的,坟头草都绵延千里了!
她望向屋檐下那摇摇晃晃的匾额。
阅茗堂。
她才不要进去。那风流随性的帝君若是再做出任何越矩之事,她根本无力反击。
“我不会再碰你了!”他似是能看穿她心思般,又补充一句,“我虽算不上君子,但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同样的事做第二次,便没意思了。”
信他个鬼!
屋内,胤昭正坐在厅堂一侧的罗汉榻上,熟练又轻柔地洗茶。身后的窗外,水车缓缓卷着流水,发出潺潺流水声。
他挑眉一笑,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上忽而乌云密布,大雨倏地便砸了下来。
茗城举目向天望了一眼,嗤笑着摇头,感叹这位帝君位高权重果真不同。遥想那日她想求雨,还要牺牲云时出卖色相能才借来计蒙的片刻甘露,而今胤昭人都还未出门,却能降下这瓢泼大雨。
她仍站在雨中,无法如其他仙人那般雨不沾身,不消片刻便狼狈湿透一身。
胤昭见状,顿生忧色,一步冲回她身边,并在她头顶处快速划出一道屏障,当即阻挡了雨水侵袭。
他惊异于她的法力竟低微至此:“你为何连雨水都无法阻挡?”
茗城却不以为然:“这重要么?”
话音方落,他忙将她扯进屋子,化出一套蓝色衣裳递了过去:“你身体孱弱至此,若不快些换掉湿衣裳,恐将受寒……”
茗城以余光打量了一眼那碧蓝的锦纱衣裳,质感梦幻如烟尘如云雾,色彩清艳如晴空如碧水。
这衣裳挑得十分合她心意,正如她昔年所爱。她不禁哂笑,这位胤昭帝君的御情之术,当真是炼得炉火纯青!
眼见她无动于衷,他直接抓起她的手,将衣裳摊到她手中。在手指触及到她柔软的肌肤时,他的目光堪堪落到她灵动婉约的眉眼上。
那双波澜不惊、澄明如水的清眸,躲避着他瞥向一旁。轻柔如皎月的脸上,娇红如桃,温润的朱唇微合,在水气朦胧中,如梦如画。一颗水珠自发丝滑落到湿透的白色衣衫上,他的视线也跟着滑落,直到微透的衣衫之间,刹那间化得氤氲迷蒙,暗香旖旎。
胤昭忙不迭地急转头,望向屋外大雨,努力克制心头涌起的火热,一股不该出现的欲望正慢慢吞噬着他的理智。
他喉结一滚,错乱张皇地收回手:“去里面换吧!我对你……没有恶意。”
随即快步坐回榻边,抓起茶台上的白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