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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过去的时候,见前面的晒谷坪里停着一辆单车,仔细一看不是李建平的,猜到李家应该是来客人了。
  她提着大袋子走到堂屋门口,看清里面坐着的人后,脚步再也不想迈动了,原本的好心情也没了。
  坐在上座的李建平抬头就看到了她,招呼道:“海棠,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她白天一般在家里写稿子,偶尔晚上过来玩耍下,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李涛起身给她搬了条凳子,以主人的姿态邀请道:“过来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李海棠摇摇头:“先不坐了,你们有事谈,我就不打扰了。我买了点东西过来,你过来拿下。”
  李涛走到门槛处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东西啊?”
  李海棠也用两个人可听到的声音回道:“是肉菜,我明天要去潭市了,打算晚上跟你们一起做顿好吃的吃。既然你姑姑在这里,那我就等她走了再来吧,你先将菜放到地窖里去。”
  “好。”李涛知道她和姑姑互相不喜,也不勉强她现在留下来。
  坐在桌边的李建红见李海棠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本就阴沉的脸又沉了几分,找不到撒气桶,只好语气不善的对着李建平吼道:“哥,你们不是断绝关系了吗?她又来做什么?难不成给你点小恩小惠,你又心软同意把她接回来了?”
  李建平眉头的皱纹都挤成了川字,第一次对自己的妹妹表达不满道:“建红,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尖酸刻薄,蛮不讲理,跟你在家里做闺女时完全不一样了。你有没有反省过你自己?婚姻不顺,日子过得艰难,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你自己。”
  “我…我这是在说李海棠,跟我什么关系?”李建红脸上的肥肉乱颤,口水横飞。
  坐在她对面的李建平被她喷了一脸口水,嫌弃的擦了下脸,语气很冷道:“她不过像一个普通邻居一般过来走动一下而已,你没搞清楚状况就胡言乱语,你平日里在婆家也是这样吗?”
  “既然断绝了关系,还过来走动做什么,肯定是过不下去了,又想要舔着脸回来呗。哥,这个小杂种心眼多的很,你可不要被他骗了。”李建红一副为他担忧的模样,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又粗俗又难听。
  “你嘴巴里面就不能说句好话吗?你好歹是在镇上做生意的,不要跟个泼妇一般把“小杂种”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上次远华说的话你又忘了吗?你骂了海棠,也是骂了你自己,骂了我们李家的祖宗,你怎么就没吸取教训呢?”李建平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
  他真不知道这个妹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前也知道她嘴巴说话太难听,可是这几年越发的变本加厉,连他这个做兄长的有时候都听不下去。
  李建红觉得自己一番好意喂了狗,气得把桌上的搪瓷杯砸在了地上,气呼呼道:“好,算我多管闲事,你们家的事再也不会多嘴一句。”
  将东西放回地窖里的李涛回到堂屋里,看到姑姑这个模样,莫名的想起了他妈,眉头皱了下,将地上的搪瓷杯捡了起来,语气淡淡道:“姑姑,海棠姐其实很好,你又何必总是针对她呢?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她亲生妈妈之间有什么过节,可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再说了,她被她妈抛弃了,本就可怜,你又何必再把那些恩恩怨怨归到她头上呢?”
  李建红不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些什么事,以至于他们父子两都对李海棠的态度变了,如今十几年前的事情又提起来,压在她肚子里的一团火喷了出来,对着这个侄儿炮轰,“李涛,你以前不是也很嫌弃她吗?现在你妈和你姐走了,是不是李海棠施舍点恩惠给你,你就跟棵墙头草一样帮她说话了?这么没骨气,你真的是我们李家的种吗?”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这段时间本就非常敏感的李涛刷的一下眼睛就红了,咬着嘴巴恨恨的瞪着李建红。
  “啪!”
  一旁的李建平直接发飙了,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脸色铁青道:“李建红,你若再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出去,以后再也不要来我们家。”
  李建红从来没见过他哥发脾气的一面,一时吓得心肝颤了起来,这会儿也发现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她自认自己是个长辈,就算说错了也不需要道歉,看了一眼双眼微红的李涛,直接撇开了头。
  李涛眼眶里蓄着泪水,声音哽咽道:“姑姑,我讨厌你,以后我们家不欢迎你。”说完以后,撒开两条腿就跑回自己的房间了,砰的一声就把房门锁上了。
  李建红的心又随着这道关门声颤了颤,脸色阴沉中透着几分苍白。
  李建平心里就跟灌了铅似的沉重,前些日子离婚给儿子造成的冲击好不容易缓解几分,如今又被妹妹一句话给雪上加霜了几分,儿子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他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道:“建红,当年那件事情,没有谁比我们兄妹俩更明白实情,她不同意你与李小林交往的原因,你自己心知肚明。”
  “哥…”李建红看着她哥胳膊上暴突的青筋,眼神有些闪烁。
  李建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语气很淡道:“这些年你对家里不错,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对哥有一份弥补的心态在里面,哥领情了。”
  停顿了片刻,脸上弥漫着苦涩,继续说道:“当年是你破坏我自己满意的亲事,我也是因你娶了邓文芳,接受了你的这份刻意道歉。可是,邓文芳的破事,你真的不知道吗?她娘家和你婆家还沾亲带故,经常往来,你不可能不知情,可是你却从来没在我这个亲哥面前提过一句。”
  李建红越听脸上越臊得慌,她没想到所有的事情她这沉闷不善言辞的大哥都心知肚明,头低了下去,声音也有些气弱道:“哥,我,我刚开始并不知道。后来,后来知道了,我骂了大嫂,也警告了她。毕竟这是不光彩的事情,涛儿和婷儿年纪还小,我想着你不知道会比较好。”
  李建平觉得此时再去追究这些事情已没有任何意义,满脸疲惫道:“够了。这些年,你哥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你心里有数。我的这辈子基本上是被你毁,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会去责备你,我认了。可是你不该再毁涛儿,你的话也许是无心之言,可是对于敏感的孩子来说是致命的。你回去吧,涛儿不欢迎你,以后不要来了。”
  “哥!”李建红红着一双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她哥这些话也是要跟她断绝关系吗?
  “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胡言乱语。”李建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抹着,对于自己唯一的哥哥,她确实是存在着一份愧疚之心,她也是真心想弥补,只是弄巧成拙了。
  “不用了。我们父子俩如今的日子过的很平静很满足,这段时间也是我十几年来过得最轻松的时刻,过往的事情我都已经放下,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毁我了。”李建平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竟然有一丝乞求的味道。
  李建红自然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眼泪忍不住簌簌往下掉,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李建平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起身扛起堂屋角落里面的锄头,径直去田边干活了。
  躲在屋子里面难过的李涛自然是将他们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只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就算他们没有明说当年的事情,他多少也猜测到了些,心里对姑姑的不喜瞬间达到了最高点。
  李海棠回到自己家将行李收拾了下,其实她也没什么要带走的,无非是些书籍和几套夏季穿的衣服鞋子。收拾好以后,提着桶去井边提了一桶水回家,远远看见李建红骑着单车离开了,她这才关好房门再次去李家。
  一过去就见李涛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在堂屋里择菜,她直接走过去帮忙,随口问道:“爸呢?”
  李涛依旧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道:“去田边了。”
  李海棠听着他声音有些不对劲,侧头仔细看着他,见他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刚刚哭过,蹙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涛睫毛颤了颤,声音很低道:“没事。”
  李海棠不用想也知道与李建红有关,只是在原主的记忆里面,她对李涛这个侄儿还是不错的,见他不肯说,她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好主动岔开话题,“你去把我之前送过来的菜拿出来吧,里面还有三个甜瓜,你去洗一个吃吧。”
  李涛“嗯”了一声,站起身,有些狼狈的朝后院跑去了。
  “哎…”李海棠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快速将篮子里面又细又长的辣椒择完。
  明天就打算去潭市,今天晚上的菜准备得丰盛,姐弟俩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在李建平背着锄头回来时,他们已经做好了红烧糖肉,酸菜鱼片,家常虎皮青椒,排骨冬瓜汤,还有一个凉拌黄瓜。
  李建平洗完澡出来,他们姐弟俩已经摆好碗筷,安静的坐在桌边等他吃饭了,他不由得心里一暖,招呼道:“吃饭吧。”
  早就馋得咽了好多次口水的李涛迅速拿起筷子直攻红烧糖肉碗,之前出锅的时候,他已经尝过一块儿了,味道当真是绝。有好吃的东西,之前心里的不爽也瞬间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海棠看着他那猴急的样儿,忍不住笑了笑,拿起筷子给李建平也加了一块,笑道:“爸,你也尝尝这红烧糖肉,我是跟着梅芳嫂子学的,她跟着县里酒楼里的师傅做的,味道可好了。”
  李建平嘴角扯了扯,夹起放入嘴巴里,肥而不腻,软而香糯,眼睛微亮道:“嗯,好吃,你也多吃点。以后去学校了,自己不好做饭,学校食堂里的菜估计味道一般。”
  “嗯。”李海棠夹了一块稍微瘦一些的,这道菜她也做出了九成水准,堪比酒楼里的大厨了。
  李海棠见李涛一个劲的吃着碗里的,眼睛还盯着红烧糖肉碗,好笑道:“李涛,这个酸菜鱼片也好吃,你试试,光吃糖肉会很腻的。
  李涛囫囵的把嘴里的肉给吞了下去,听她的话夹了一块酸菜鱼片入嘴里,口齿不清的询问道:“你确定明天就去潭市了吗?”
  李建平手下的筷子一顿,挑眉道:“明天就去?不是九月一号才开学吗?”
  李海棠如实告知道:“开学前有一个五天的军训,不能够缺席的。我明天过去的话,也只是提前两天而已,想早一点过去先熟悉一下环境。”
  “哦,原来如此。那爸去请一天假,明天送你过去。”李建平决定道。
  李海棠立即摇头道:“不用。爸,我一个人过去就行,我知道坐车路线的。”
  “你一个人怎么行,你也没出过几趟门,对外面也不熟,爸送你过去。”李建平坚持道。
  李海棠笑道:“爸,你就放心吧,我虽然没出去过几次,可是方向感很强,在外面绝对不会迷路。你不信的话,可以问李涛。”
  李涛想起上次去县城里,全是靠她指路带路,她对新鲜事物熟悉的很,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刚进城的乡巴佬,瓮声瓮气道:“爸,你就不用操心了。她聪明的很,县城里只走两趟,她就比住在县城里的人还熟悉些了,哪条街道有哪些店铺她估计都了如指掌。”
  对于他这份独特的称赞,李海棠不客气的接收了,笑着给他夹了一块红烧糖肉。
  李建平担忧道:“市里可比县里要复杂很多,你又要带着行李和学费生活费之类的,没有个大人跟着不安全。”
  李海棠笑道:“爸,我从镇上坐班车到县里,然后在县里汽车站直接转车去市里,市汽车站有公交车直接到学校,录取通知书里边有详细说明的。另外,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之类的不会带在身上,我上次去县里办了一张银行卡,钱都存在卡里了,到学校再取出来就行。”
  李建平和李涛根本就没听说过银行卡一说,他们只知道可以通过邮局汇钱,李建平好奇问道:“海棠,你怎么知道银行卡?”
  李海棠心里咯噔一跳,如今城市里面已经开办银行卡了,可是镇上或农村的人都还不太清楚,她只好厚着脸皮撒谎道:“我上次去邮局领稿费的时候,无意中听里面的人说的,钱存在家里面不安全,要防小偷,还要防鼠蚁撕咬,存在银行里很安全,每年还有利息呢。”
  “啊,还有利息呀,有多高?”李建平感兴趣道。
  李海棠认真回想了下,告知道:“每个银行的不一样,不过相差不大,今年年利率大概是千分之七左右。”
  李建平在脑子里认真的算了下,边吃边回道:“这个利率很不错了。”
  心思本就细腻的李海棠突然抬起头看着他,认真道:“爸,我发现你比村里的其他村民要懂得多多了,只是你一向不爱说。”
  李建平欣慰的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爸以前也念过高中,只是那段时间家庭生活困难,田地青黄不接,到处闹饥荒,连饭都没得吃,家里弟弟妹妹又多,中途没办法就辍学了。”
  李海棠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近二十年前的高中生可算是难得的知识分子了,那个年代因温饱问题辍学的人,真的可惜了。
  李涛从没听他爸说起过他年轻时候的事情,联想起今天下午听到的过往,他突然间对他爸的遭遇感到很同情,他爸这辈子真的受苦了。
  再度提起过往不愉快的事情,堂屋里的气氛也低了几分,李海棠主动岔开话题道:“爸,明天您真的不用去送我了,我一个人无事的。远华伯伯家装了一台电话,我到了学校以后,晚上再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李建平想了想也没再坚持,点头道:“好,你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多留个心眼,与不熟悉的人最好少说话。”
  “嗯,我知道的。”听着他这份关心,李海棠心里暖暖的。
  “在学校里面有空的时候,记得多写几封信寄回来,寄到镇上粮仓里就行。”李建平想了一下,又叮嘱了一句。
  “好。”
  李涛边扒拉碗里的饭,边找存在感道:“你也要记得给我写信,别忘了。”
  “好,我记着了。”李海棠微微笑了笑,有人惦记的感觉真不错。
  吃完饭以后,在李家逗留了半个小时,李涛就送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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