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啊?”
谢寅愕然失语,满眼不可思议,她怎么可能不嫁陆家?
沈瑾修也是猛地抬头看向知烟,沈、陆两家的婚事是皇后亲自定下来,婚期也放在了明年,知烟这些年也对陆执年极为依赖,从懂事起就说要嫁给她的陆哥哥,一直也将她自己当成陆家的儿媳与陆家走动。
可是如今她居然说她不嫁陆家,她竟是置气至此?
别说是沈瑾修他们,就连铖王妃和江屏也是忍不住看向知烟。
沈瑾修强压着急怒,竭力耐心地说道:“知烟,别说置气的话,你与陆家婚事说定多年,皇后娘娘也一直待你极好,我知道你生气䧿山的事,可不管怎样都不能拿你的婚约儿戏。”
“你听话,别闹了,阿兄错了还不行。”
他满是无奈,像是对着个胡闹任性的孩子,那言语间的纵容好似在说:我都已经折节认错,委屈自己服了软,你也该见好就收,别闹了。
黎杏安突如其来就胃里翻涌,既觉恶心又感腻歪。
明明她已经将话说到这地步,明明她就差将厌恶写在脸上,可是沈瑾修却依旧故我一副长兄架势教训她。
她不知道这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太过自我,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哪怕到了现在依旧觉得她只是与他们置气,跟他们玩笑。
他丝毫没去管她说这些话时的认真,也丝毫没觉得是他们做的太过伤她至深。
他只觉得他们认了错她就要回头,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说她不懂事,让她别闹了,好像把她当成个任性的孩子,哄一哄就能让她乖乖听话。
黎杏安突然就没了跟他们说话的兴趣。
“督主,车驾备好了。”
“王妃,人已齐了。”
沧浪和蒋嬷嬷几乎同时进来。
“扶沈娘子出去。”
那头蒋嬷嬷快速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搀着知烟,让她大半身子都倚在自己身上。
江屏则是神色冷淡跟在她们身后,只路过沈瑾修他们时脚下一停。
“沈郎君不愧是揪人错处的录事郎,这张嘴能说会道的很,就是让人倒胃口。”
他眼眸凉薄,讥讽意味十足,
“黎杏安自今日起归本督管,本督喜静,所居之地也不比铖王府松散,往后积云巷的宅子非本督所允,谁人踏进,哪条腿进的打断哪条。”
衣袂飞扬,江屏长身靠近,片刻后蟠龙锦纹的披风罩在知烟身上,
“夜深了,走吧。”
知烟整张脸都藏进了狐绒里:“好。”
铖王妃见江屏带着知烟走了,转身也是想要往外走时,刚几步被铖王拉住。
“玥娘,你糊涂了,你怎么能让知烟真跟江屏走?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又知不知道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知烟跟着他去能有什么好事?”
铖王妃被拽的一个踉跄:“你拽疼我了。”
铖王下意识手一松,眉宇间露出歉意关切,那神色落在铖王妃眼里,她语气柔和了些,
“你想太多了,江屏再杀了多少人,那也都是朝中蠹虫,要么是与他作对的,知烟跟他无冤无仇,他还救过知烟性命,好端端的伤害知烟干什么…”
“你知道什么。”
铖王只觉她天真,“知烟是跟他无仇,可是她身后还有沈国公府,她与陆家又还有婚约。”
他压着怒气想要劝她,
“江屏这段时间一直在查漕粮的事情,这事牵扯进来的全都是世家那头的人,他想要帮着皇兄与世家对立,可是世家权盛,其中又以崔、陆两家为首,那沈国公府跟两家关系匪浅,知烟跟着江屏厮混,被他们知道了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铖王妃神色微变,她倒是忘记了这个,可是转瞬又不满铖王话中所说:“什么厮混,你也这么看知烟?”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只是怕她坏了名声……”
“有什么好怕的。”
铖王妃皱眉:“江屏的身份这京中谁人不知,他日日出入宫廷,与宫妃同处都无人说嘴,就算跟知烟同处一室又有谁能误会?你有功夫说知烟的嘴,倒不如好好管管你的好儿子,少叫他跟上不得台面的人厮混,免得丢人现眼!”
“玥娘……”
“好了。”
铖王妃有些不高兴,“江屏的事我会叮嘱知烟,至少人家现在是救了她,也愿意护着她,哪像是沈家的人。”
听不懂人言还自以为是,她冷冷扫向沈瑾修时就差直接呸他一脸。
“咱们府里不适合知烟养伤,你儿子又是个拎不清的,我会交待知烟多留意江屏与他不要太过亲近,至于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今夜就留在知烟那边,等她安顿好了再回来。”
见她说完转身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裙裾翩飞脚下极快。
铖王叫了几声没见她停下,顿时气得脸泛青。
“你看看你惹出的祸事!”
他转头就把怒气撒在了谢寅身上。
铖王本不觉得谢寅他们昨日的事情有多过,顶多就是小年轻一时气盛捅了娄子,找了机会好好与知烟解释几句,哄哄小姑娘也就过去了。
可是谢寅居然蠢的带着沈瑾修和沈姝兰进来,还招惹了江屏让得黎杏安离了铖王府。
思及知烟离开前说要退婚的话,铖王就气得脑子疼,那陆家的婚事绝对不能退。
他冷声朝着谢寅怒斥了声后,连带着看沈瑾修兄妹也不顺眼:“夜深了,沈郎君还不回去?”
沈瑾修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叨扰王爷了,我这就走。”
二月春夜极寒,夜风阵阵浸人。
沈瑾修人还没离开,就听后面院子里面,铖王抓着想要送他们出府的谢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言语里毫不留情将他冷嘲热讽贬损了一通,完事之后还朝着一旁下人怒道,“往后不准那沈姝兰踏足铖王府半步!”
沈姝兰脸白如纸,身子一晃。
沈瑾修连忙搀着她。
“阿兄。”
沈姝兰轻仰着脸时,面上不见半分血色,那泫然若泣的模样可怜至极,可沈瑾修却没如往日那般第一时间安抚她。
沈姝兰脸色更白,明明以前黎杏安很好摆弄的,明明只要她稍稍刺激一句,她就能对着她大发脾气,打骂撕闹,只要她稍稍引诱几句,她就能跟没脑子的蠢货一样踩进她设好的坑里,当着沈瑾修他们的面羞辱她出身,将她贬低进尘埃里。
她痴缠着沈瑾修和陆执年他们,像是不懂事的孩子,想要靠着哭闹霸占他们的在意和目光。
可她闹的越是厉害,沈瑾修他们就越是厌恶。
她对她越是欺辱蛮横,沈瑾修他们也会越偏向她。
沈姝兰太清楚知烟的性情,也一步步诱着她失了沈瑾修他们的在意。
刚才她还是一如之前想引黎杏安动怒,惹她如同疯子一样撕扯,可是她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从头到尾都不理会于她。
她只是将所有不满都对准了沈瑾修他们,理智清醒地让人害怕。
看着沈瑾修神色恍惚间隐约像是后悔,沈姝兰狠狠掐了下自己掌心,眼泪瞬间涌了下来。
她推开沈瑾修身子一软就朝地上跪了下去,沈瑾修连忙回神:“你干什么?”
“我求知烟,她方才说了,只要我一步一跪磕头去灵云寺,她就能够原谅阿兄。”她说话间就朝着地上磕头,那一下重重磕在地上,额前见了血,“我跪,我磕头,我去灵云寺跪求夫人原谅…”
沈姝兰起身走了一步又跪了下去,这一次依旧如刚才一样一头磕在地上,
“是我不该失手打翻了夫人的长明灯,是我不该来京城,全都是我的错,与阿兄无关……”
青石地面上染上一抹殷红,铖王府门前的灯火光晕照得沈姝兰摇摇欲坠。
沈瑾修心神震撼,连忙一把拉住她:“你做什么,磕伤了额头,你容貌不要了?”
“要又如何,我能怎么办?”
沈姝兰盈盈弱弱地跌跪在地上,眼泪直流,“知烟不肯回去,祖母他们不会原谅我的,她有秦督主护着,连阿兄也不要了……”
“我不想连累阿兄,我只是想要求着她回去,我与她磕头道歉都可以,可是知烟为什么不肯原谅我,是不是真的要我偿了这条命给她才行,那我就给她了好不好,我回去就一根白绫勒死了自己…”
“别胡说!”沈瑾修顿怒,“你就是这般糟践自己?!”
“那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神形狼狈,
“阿兄,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沈瑾修原是因为知烟的冷漠恍惚,因为那些刺人的话而心中动摇,可是看着沈姝兰的可怜心生不忍。
他紧抿着唇将人半揽在怀里:“别怕,我会想办法的,知烟不会那么狠心,她只是与我置气,你别胡思乱想,我会想办法的…”
……
“啧。”
不远处巷口的阴影里,沧浪坐在车辕上瞧着那边搂搂抱抱的两人突然出声:“沈小娘子,你们沈家的家风这般豪放不羁的吗?”
深更半夜,王府门前,那铖王府的门房都还瞧着呢,这兄妹俩就哭哭啼啼搂搂抱抱跪倒在长街之上,这不知情的人乍一看怕还以为是哪家的痴男怨女,就差摆个台子放几个锣鼓敲着唱一出了。
黎杏安沉默着还没说话,江屏抓着手边之物就砸在了沧浪后脑勺上:“不会说话就闭嘴。”
“丢人现眼!”
铖王妃脸色漆黑地摔落窗牖边的帘子,遮住了外头那两个招人厌的,
“我往日还觉着这沈瑾修是个知礼仪懂规矩的,今儿个我才算是明白了,他简直就是驴屎蛋子表面光,内里都是些什么腌臜玩意儿!”
她气得粗口都爆了出来,朝着外间就道,
“赶紧走,我看着他们都嫌恶心,别叫他们脏了知烟的眼。”
外头沧浪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觉得自己先前踹沈家大郎的那一脚给踹轻了,心里默默记了一笔后就拉着缰绳赶车朝着城南去,蒋嬷嬷他们带着奴仆婢女一应物事乘着小车跟在后面。
马车轱辘碾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响声,已近宵禁的时候,街头也很少能见到行人。
偶有行商归家的人赶车路过,夜风飒飒吹得人身子发冷。
黎杏安裹着江屏的披风窝在马车角落里,她整张脸都垂在厚厚的毛边下,浓郁眼睫遮住泛红的眼眶,想着刚才沈瑾修哄着沈姝兰的那一幕。
哪怕早就告诉自己不必在意,也早就已经看清楚了那几人嘴脸,可是再看到他能理直气壮教训她之后,完全无视了她的难过,转过头却对沈姝兰小心呵护,她却依旧心口憋着的发闷。
明明他们十几年的兄妹之情,明明当初他那么疼她。
她一直都记得沈瑾修年少时能为了哄她开心偷偷带着她出去看花灯,能为了让她高兴半夜扎了纸鸢第二日清晨给她惊喜。
她病了他会哄她喝药,进学的路上会记得给她买最甜的糕点,他曾是世上最好的兄长,曾那般疼爱着她,可是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变了?
黎杏安其实并不那么在意谢寅和陆执年,谢寅年少好骗,陆执年又自负骄傲,如他们这种生于权贵世家高高在上的男人,会对娇弱可怜的女子心生怜惜进而动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们痴迷颜色,忘记旧情,为了心中所爱抛弃一个不甚要紧的表妹和未婚妻,她都能够理解。
可是沈瑾修不一样,沈姝兰只是他的妹妹。
一个曾经与她同仇敌忾,信誓旦旦说绝不会让她抢了她地位的人,一个曾亲口跟她说他永远都只有她一个妹妹,绝不会让人伤害她的人,只短短半年不到就能变得这么彻底,仿佛将十余年的兄妹情谊忘了个干净。
到底是沈瑾修心性凉薄,还是她真的就那么不值得……
“别瞎琢磨。”
清冷嗓音突然响起,江屏伸手搭在膝上,抬眼瞧着对面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不是人人都有良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正视自己的偏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