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倏是被渴醒的,烧虽然退了,但浑身还是冒着虚汗。前一天晚上她正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老方回来了,给她敷了冰袋,吃了退烧药。然而他给放在床边的两瓶水此刻都喝完了,她撑着从床上起来,浑身每个关节都在喊疼。这种程度的痛感她已经习以为常,她揉了揉眼睛,打开房门缓步往楼下走。
走到一半,她看清在客厅坐着的人,有些意外地问:“骆支队,你怎么来了?老方人呢?”
“他走了。” 骆君稀一边说一边拿起水边的水果刀和苹果,削了起来,“吃个苹果吧,补充点VC。”
谢倏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乐呵呵地说:“哟,骆支队您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是啊,不然来看谁?” 骆君稀此时已经把苹果削完皮,切成了小片,放到小盘子里,他很自然地拿起一片,递到谢倏伸过来的手里。
“昨天连夜审张仲泽,脱不开身,所以打电话叫老方回来看你一眼。”
“啊,对嘛,我正想他怎么刚好感应到我生病了呢。” 谢倏仔细嚼着苹果,连连点头。
“那审讯呢?顺利吗?张仲泽都交代了?”
“他承认了下毒杀害了自己的父亲,然后又杀了自己的叔叔。”
“张圣谦知道他是凶手,敲诈他?”
“对,张圣谦以为抓着张仲泽的把柄可以控制他,自己独揽集团的大权,但他没想到对方是狠角色,直接要了他的命。”
“我还真没想到是他呢,可能他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恨他那个不近人情的老爹吧。”
“想恨一个人,总归是有理由的。”
“那这案子不就结了?”
“不,还有一些疑点没理清楚。” 骆君稀表情凝重,“这个张仲泽虽然心狠手辣,但他是一点化工背景都没有的,我不相信他能想到让有毒物质缓释来杀人的办法,就算能想到,那种包裹乙醚和氰化钾的有机聚合物,也绝对不是以他一己之力可以合成的。”
“他不承认有同伙?”
“他说杀人的方案是一个神秘人策划的,那个毒药也是对方提供的。”
“神秘人?怎么个神秘法?”
“他说他们只通过电话联系,对方的声音明显经过处理,每次都是用网络虚拟号给他拨的电话,查不到来源。”
“那个神秘人是怎么找上他的呢?”
“按他的说法,就是某天突然接到一个未知电话,问他是不是很恨自己的父亲,有一个办法可以杀掉他并且嫁祸给他哥哥,让他成为科圣的接班人。”
“太扯了吧……”
“对,我也觉得,他没说实话。” 骆君稀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说,“今天回去接着审吧。”
“你昨晚又没睡吗骆支队,眼圈黑得这把水果刀都要被吸进去了。”
“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下次别讲了。” 骆君稀显然已经疲倦到了极点,说这话的时候都有些有气无力。
“你要不要去沙发上睡一会儿?这么熬神仙也顶不住啊。” 谢倏关切地问道。
“你好了多少了?” 他问。
“差不多了,已经退烧了,就是咳嗽还得有一段时间才能好吧。”
“行,那我眯一会儿,你也再上去睡一觉吧。” 骆君稀采纳了谢倏的建议,走到沙发前躺了下去。
谢倏确实也上楼又睡了一觉,但她醒来的时候,发现骆君稀已经走了。她下意识去看手机,果然看到一条他发来的消息:
突发状况,张仲泽死了。
骆君稀赶回分局时,负责看管嫌疑人的警员已经在大办公室等着他了。
“嫌疑人怎么会突然死亡的?” 他问。
“我和小斌一直在门口守着,大概一个小时前吧,嫌疑人突然说他很不舒服,让我们去他的行李里把他的心脏药拿过来。我跟他说我不能擅自拿药给他吃,需要跟上级报备,确认了药物的成分以后才能拿给他,但是他一会儿就抽搐起来,口吐白沫晕过去了,我们立即打了120,但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张仲泽有心脏病史吗?” 骆君稀问一旁的李超。
“据我所知……没有,没听说啊。”
“他说的那个药,你们后来去他的行李箱里找了吗?” 他又转向那位警员问道。
“嗯,找了,确实找到一瓶药。已经交给痕检去化验了。”
“我们去看一下。”
骆君稀领着李超来到了痕检,看到了那瓶所谓的“心脏药”。装药的瓶子是国外常用的那种橙色的塑料瓶,他打开瓶盖,看见里面装满了表面光滑的绿色药片。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种药片——和从宋梓萱银行保管箱里找到的一模一样——倒也并不完全一模一样,这次的药片上,浅浅刻着一个字母J,每一片都有。
“这不是药,是毒品。” 骆君稀对李超说,“拿去隔壁禁毒支队,看看跟上次从宋梓萱遗物里找到的是不是成分一致。”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禁毒支队的支队长沈其则才亲自带着化验结果找来。
“老骆,这药可不一般呀。” 他看上去和骆君稀年纪相仿,却比他更多一分社会气。
“怎么说?”
“成分呢和上次缴获的那种算是一个路数,但这次的劲儿可大得多。自从上次你们发现了这种绿色的药片,我们后来也又碰到过几次,它的成分很复杂,这次的药力道比较猛,才使得我们对这种新型毒品有了一个基本的行定性……” 沈其则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们怀疑,这种毒品的作用机制比较特殊,一般毒品在过量吸食的情况下才会导致生命危险,但这种毒品一旦成瘾,如果吸不到,也能致死。”
“吸不到就会死?那怎么戒?”
“戒?” 沈其则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如果是这次这种高强度的类型,那么一旦成瘾,除非死,不然,没得戒。”
骆君稀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他看着沈其则的眼睛,问:“这种毒品的来源,你们有线索吗?”
“还没有,之前这种低强度的,在几次行动中也偶然缴获过,但量都不大,吸食者也基本都说是从贩子那里偶然获得的,至今还没有抓到比较核心的经销商,贩卖网络极其隐秘。” 沈其则的眼神忽然飘到骆君稀办公桌上张仲泽的尸检照片上,他话锋一转,说:“听说,这次死的是个上市公司家的二世祖?嘿,你还别说,好像嗑这种药的人,目前为止我们抓到的,还都是社会精英什么的 ,就你们上次那个案子的,做投资的,不也是。”
“也许价格不菲吧。” 骆君稀推测道。
“哎,死了人性质就不一样喽,我得赶紧回去打报告去,改天一起吃饭吧老骆,这以后搞不好要一起办案子了。” 沈其则挥挥手,一脸苦大仇深地走了。
沈其则实际是申海本地人,但他身上则完全没有刻板印象中申海男人那种柴米油盐的细腻,反而比骆君稀这个实打实的北方汉子还要豪爽疏狂。这一点倒让骆君稀想起同为申海人的方启远来,或许沈其则就是年轻版的一个老方。只能说他们干禁毒口的打交道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过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活,身上没股子狠劲还真不行。
沈其则走后没五分钟,谢倏出现了。她的嗓子仍然哑着,精神头却恢复了七八分。
“张仲泽怎么死的?” 她才走进刑侦支队办公室,就迫不及待地问。
骆君稀正双手环胸看着张仲泽的尸检报告,看见谢倏进来,他换了个更舒展的姿势,不紧不慢地问:“你怎么来了?”
“张仲泽怎么死的?” 谢倏又问了一遍。
“毒品副作用。” 他从面前的资tຊ料里抽出一张照片,示意谢倏过来看。
谢倏绕到他身后,看着他手里照片上的绿色药片,没出声,但骆君稀用余光瞥见,她方才因为着急而涌起的血色骤然消失了。
“怎么样,有印象吗?”
“蒋宇琦……” 她有些艰难地说出这三个字。
“这次的药有一些不一样,看到上面的字母了吗?可能代表了不同的批次,也可能是强度,总之这一次的,足以致命。”
“J……” 谢倏念出药片上的字母,若有所思。
“怎么,有想法?”
“没有。” 谢倏扭过头,像是刻意不去看那张照片。
“他不是这几天都在你们局里吗?怎么吃到的?”
“他死不是因为吃了药,是因为没能吃上。”
谢倏转头和他对视,眼睛里充满不解。
骆君稀耸耸肩,说:“虽然还不知道原理,但这种毒品,似乎是一旦成瘾,断吸可以致命。”
她眼里的不解转变为惊恐,但那惊恐只持续了一秒,她很快采取了表情管理,又拿出平素一贯漫不经心的嘴脸说:“哟,这么歹毒呢。”
骆君稀看到了她整个变脸的过程,却不戳破,只缓缓点了点头。
“有没有可能,给他毒品的人,就是指导他杀人的人,这样一来,不就等于灭口了。”
“我也这么认为。”
“对了,张仲泽是怎么杀张圣谦的?
“我们在张仲泽家里搜到了张伯骏从公司拿走的那瓶氰化钾,还有用来联系张圣谦的手机,通话记录显示张圣谦死亡那天上午和案发前十几分钟,这部手机都和张圣谦有过通话。”
“根据张仲泽的供述,那天他先用这部手机约张圣谦到烂尾楼商谈嫁祸张伯骏之后两人怎么分利益,然后他又用另一台手机发匿名信息约张伯骏出来,说是手里有他丢失的那瓶氰化钾。他约张圣谦在9层见面,却把张伯骏约到7层,那栋楼本来是没有楼层指示的,为了防止他们走错,他还特地提前给每一层都喷了层号,就是我们那天看到的那样。”
“哦!” 谢倏点点头,“我那天就觉得有点古怪,明明是烂尾楼,却还贴心标了楼层。”
“我们在7层地面上找到的带有张圣谦DNA的烟头、是他从他叔叔办公室烟灰缸里捡出来提前放在那里的,目的就是让警方认为是张伯骏在7层把张圣谦推下了楼。但实际上,他是在9层推的人,推人的同时把那台和张伯骏联系的手机塞到了张圣谦的衣服口袋里。”
“这作案手法设计的很是精妙啊,要不是他那辆车太惹眼,我们可能还真怀疑不到他头上。所以,骆支队你看,做人呐,还是低调点好。” 谢倏志得意满地得出了结论。
“跟低调不低调没关系,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作案。” 骆君稀不以为然。
“是是是,再精妙的布局也躲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谢倏又习惯性地揶揄起骆君稀来。
“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回去吧,不是还病着么,那么有精力?” 骆君稀下了逐客令。
“行行行,我就是来确认一下张仲泽杀张圣廉已经是定论,这样,我的客户就可以分到他那部分遗产了。感谢骆支队破案得力,那么小的就先告退啦!”
谢倏朝他甜甜一笑,迈着轻快的步伐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