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梦定定望进他眼中，嘴巴微动：“我……”
　　“嗯……梦、梦梦……”
　　旁边病床上的老人不舒服嘤咛一声。
　　闻梦一慌，迅速下床：“奶奶……啊——”
　　疼得捂住手。
　　傅燃动作很快，抓起她的手一看，上面已经冒出血珠。
　　未等傅燃礼出去喊护士来拔针，闻梦已经拔掉针头，急步走到旁边的病床。
　　她在床边蹲下，紧握老人的手，神色紧张：“奶奶，梦梦在这儿，梦梦在这儿。”
　　傅燃礼眸色稍顿，提步走过去。
　　病床上是个老人。
　　头发花白稀疏，因瘦弱，脸上挂不上肉，显得五官深凹，皮肤干柴，全是老年斑。
　　旁边全是各种医疗仪器，氧气插在鼻子下，好像每喘一口气，就用尽了力气。
　　那一刻，他一下子明白闻梦这段时间为什么失联，好几天都不睡觉了。
　　刘雪英缓缓睁开眼，看见闻梦，抓紧她的手，一笑：“梦梦……”
　　“奶奶，我在。”
　　“奶奶好像做了一个梦……”
　　闻梦把脸贴进她手心，像个小孩一样蹭着她的手心，笑着：“奶奶做了什么梦？”
　　“梦里啊……奶奶看见你小小一个，每次都赤脚踩地，撒欢似地跑啊跑……”
　　“奶奶还看见，老家门口的那个水坑又大了，每次下雨，全是泥水，你好喜欢赤脚踩在里面，一边踩一边笑呵呵的，喊着——”
　　“奶奶，奶奶……”
　　……
　　闻梦静静地听着老人说着梦里的画面。
　　她知道，这都是她小时候给她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
　　说完话，老人喘了一口气，眼含热泪地望着闻梦：“梦梦，奶奶知道，奶奶的身体不行了……”
　　闻梦急得哭了：“才不是！你好好的，你一定会好好的！”
　　好像心里一直紧抓着的东西在她手中慢慢飞走，她再也抓不住了。
　　刘雪英缓缓抬起那苍老的手，抚着闻梦的脸颊，眼里满是不舍和心疼：“奶奶现在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你这孩子，脾气犟，不听劝，总是不听话，也不好好读书，奶奶要是走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闻梦笑得调皮：“梦梦这么不乖，那奶奶就不走了好不好？以后奶奶管着梦梦，梦梦肯定听话。”
　　刘雪英笑着，没有否定她的话，似是看到什么，视线一转。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傅燃礼，眸眼温柔：“梦梦，他、他是……”
　　闻梦这才注意到傅燃礼已经站在旁边很久了，连忙拉过傅燃礼的手，把他拉过来。
　　“奶奶，他是我朋友的小叔。他是宜凌大学的教授，教过很多学生，可厉害了！”闻梦跟献宝似的，“奶奶，你不是说我学习不好吗？以后我就让他教我，好不好？”
　　话此，她眼眶已红，声音透着湿润：“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努力考上大学的。奶奶，只要你好好的，不离开我，我会努力做好这些的。”
　　望着她哭红的眼眶，男人心头一阵刺痛，垂落在大腿侧的手指动了动。
　　想摸她脑袋，想安抚她，但最终还是没有抬手，付诸这个行为。
　　傅燃礼弯唇，半弓下身体，望进老人的眼中：“奶奶，我是傅燃礼，闻梦的朋友。”
　　老人向来对老师这个职业有着崇高的敬意，双手激动地伸过去。
　　傅燃礼连忙握住老人的手。
　　“傅教授，您辛苦了。”老人笑得一脸和蔼，“我家梦梦调皮不听话，成绩也不好，她这样，你还会教她吗？”
　　傅燃礼笑着，语声温柔：“会的。我们身为老师，有责任教好每一个学生，不会因为她的一些问题而选择放弃她。”
　　男人话一顿，转眸看向旁边的女孩。
　　刚巧撞上闻梦诧异的眼神。
　　像是给老人一个承诺，也像是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傅燃礼深深地望着她，唇边的弧度弯起，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泛着闻梦从未见过的温柔，宛如泛滥的春水，一涌便是万般情深。
　　“我不会放弃她，”男人眸色坚定，“永远都不会。”
　　闻梦身形一震。
　　黝黑的瞳仁因他这句别有深意的话，猛地一扩。
　　在她的十七岁世界里，好像一直被人放弃。
　　爷爷放弃她，走了。
　　妈妈放弃她，也走了。
　　爸爸放弃她，不管不顾。
　　老师放弃她，任由她打架逃学。
　　就连现在的奶奶，也要放弃她了……
　　她一直活在被人放弃的选择里，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她那么坚定地说过——
　　“我不会放弃你，永远都不会。”
　　即使那个人是她闺蜜的小叔，是她仅仅认识了几个月，自己在偷偷喜欢他却不敢诉说，这份诺言可能随时随风飘散的时候，她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
　　那天，闻梦问了傅燃礼，问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家医院的。
　　他说，她跟朱浅浅视频通话中，摄像头无意拍到她病床后面的医院和病房信息。
　　他是从那里得到的信息，奔来的医院。
　　那天，傅燃礼跟闻梦陪了老人一天。
　　老人难得话多，问了傅燃礼很多个人信息和问题，傅燃礼像是一个乖巧的晚辈，不厌其烦地回答着老人的问题。
　　最后，刘雪英颤着抓起两人的手，把闻梦的手叠放在傅燃礼的手上。
　　那句话，像是老人临终前给他的嘱托。
　　她说：“傅教授，我家梦梦……就拜托你了。”
　　-
　　出来医院后，天色已晚。
　　闻梦送傅燃礼出病房，走到医院取药处，男人停下脚步。
　　“你去哪儿？”
　　见他走向取药处，闻梦跟过去。
　　没一会儿，男人手中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棉签和消肿的药。
　　闻梦眼神一紧：“你受伤了？”
　　傅燃礼压下她想检查他身体的手，反扣住，握住她手腕，把她拉到一旁的休息椅上。
　　“不是，是你受伤。”他说。
　　闻梦坐下，怔怔地望着他半蹲在她面前，打开袋子里的药，用棉签沾湿，执起她打吊瓶的手，轻轻在伤口处擦几圈。
　　闻梦这才注意到，之前因担心奶奶，着急下床扯到针头，这会儿手背已经是一片青肿了。
　　有血瘀，一整块手背都青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闻梦没再动，乖乖地任由他擦着。
　　她视线低垂，落在男人低垂的眉眼上。
　　医院走廊的光赤白清冷，坠落在男人身上，凝聚在眉骨处的光折射，沿着深凹的眼窝往下，勾出他精致高挺的五官。
　　闻梦怔怔地望着他高挺的鼻梁，喉头滚了滚。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傅燃礼。”
　　男人的手一顿，抬眼：“嗯？”
　　“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话？”
　　“你永远都不会放弃我的……那句话。”
　　男人眸色稍顿。
　　他看见她眼里的紧张，伸手把她垂落的额发捋至耳后，轻声：“嗯，是真的。”
　　女孩眼里的紧张随着这句话落下被欢喜和雀跃迭替，溢满整个明亮的眸子。
　　见她笑了，傅燃礼忍不住也跟着她笑：“这么开心？”
　　闻梦重重点头：“嗯！”
　　傅燃礼起身，摸了摸她脑袋：“那以后要听话，好不好？”
　　“好！”
　　“不要打架斗殴，不要旷课逃学，要好好学习，好不好？”
　　“好！”
　　-
　　刘雪英最近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了。
　　她好像很期待一个人来看她，闻梦起初不知道是谁，直到在每个梦回她嘴里一直念着闻时军的名字，闻梦才知道，她想儿子了。
　　即使这个儿子对她很冷淡，不怎么关心。
　　闻梦给闻时军打了好几个电话，直到奶奶出事那天，他才接通。
　　病床上的老人奄奄一息，医生护士忙着给她做心肺复苏，忙着做各种抢救，可仪器上的心跳曲线，终究在几轮奋力抢救中徒劳，变成了长长的“滴——”声。
　　刘雪英的心脏，在那一刻，永远停止了跳动。
　　-
　　最近实验室里的事情比较多，傅燃礼忙得不可开交。
　　在忙的三天后，他才意识到跟约定好每天打一个视频的闻梦，已经有三天没有跟他视频过了。
　　傅燃礼彻底慌了神，匆忙脱下白褂，点开闻梦的微信头像，一边给她打视频一边往实验室外走。
　　路上，视频通话铃声响了许久，对方还是没有接通。
　　他以为是闻梦没有上线，连忙给她打了电话，可还是没人接听。
　　在他打算开车去医院看看时，突然接到朱浅浅打来的电话——
　　“小叔，闻梦的奶奶……”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