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回家睡觉了,杨建军骑上了他爸的嘉陵摩托,跟李维说干脆我送你吧,自行车就放这儿,明天让屈卫红给你骑过去,李维说那也行。
杨建军的摩托车开得飞快,风呼呼地往嘴里灌,李维双手抓着车尾架,生怕被颠下来。杨建军在前头喊,老石桥的烧烤摊儿还在吧?李维说在是在,现在收没收摊就不知道了,杨建军说饿了,咱们去看看!
新桥村的新桥没修好前,东山乡进出县城只能从老石桥走,桥头自然就是个大集市,乡政府、供销社、邮局什么的都在那一片儿,李维小叔家开的小卖部也是。去烧烤摊路过小卖部,李维看到门口围了不少人,小婶尖叫着骂街的声音传出老远,赶紧喊杨建军停车。
李维没直接过去,站到人群后先看看情况。几个小混混拿着砍刀钢管晃来晃去,门口的两张台球桌,台球杆断成了几截,台布也被刀子划开了。小卖部里,货架上的东西七零八落,小婶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喊着没有王法啊,小叔捂着头缩在角落,血流了满脸,被人开了瓢了。
这是有人在砸场子,李维看明白后害怕了,退后几步跟杨建军说:“你快骑车带我去派出所报警。”杨建军也看明白了,说:“报警有个屁用,警察还没来他们就跑了,下次还来。”李维焦急地说:“那怎么办,你小叔得送医院啊。”
杨建军应该认出这伙人是谁了,心里有谱了:“李维,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杨建军的本事,替你家平了这事儿,改天让小叔请我们搓一顿儿,台球随便打就行了。”说完打开摩托车后斗,从里头翻出来把锤子,举起来搁在肩膀上,一走一晃地走过去,活像个敲头党:“我看是哪几跟杂毛儿,跑这里撒野来了?”
小混混年纪都不大,看着像中专生,听到有人叫板,咋咋呼呼围上来,嘴里王八蛋操你妈的不停往外蹦,钢管在地上拖着响,气势十足。李维两条腿都在抖,这要真干起来,一把锤子顶什么用。
杨建军把锤子举平,挨个儿指过去,像点名一样:“仗着人多就来收保护费是吧,也不打听打听,这片儿是谁的地盘。”
一个小头目嚣张地说:“管他妈谁的地盘,今天老子来了,就是老子的地盘。”另一个老成点的想先盘盘道儿,问杨建军:“你他妈谁啊?两个人就敢过来平事儿,胆子不小啊。”
杨建军冷笑了一下,大大方方报名字:“我叫刘长新,我爹是刘爱党,我小叔是幺鸡,这一片是幺鸡的地盘,明白不?”
幺鸡两字一出,混混们的气焰顿时萎了好几分,有几个还不死心,跟老大嘀咕,没人认识这小王八蛋,谁知道是不是幺鸡的侄子。但有人懂行,刘爱党是幺鸡的亲大哥,不混黑社会,道上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多,眼前这人如果真是幺鸡的侄儿,打了可要闯大祸。
还好,李维一直在恐惧的情绪里,笑不出来,若真笑了就露馅了。
杨建军抡着锤子给自己敲敲背,又左右空抡两下,嗯,特别趁手,你们这帮杂毛儿,要不谁上来试试?对峙了几分钟,那个看上去是老大的人招呼马仔们,骂骂咧咧地撤了。
李维赶紧冲进小卖部,看小叔小婶怎么样,刚才远远站在外面不敢动的邻居,也都过来帮忙,帮着整理货架。小婶坐在地上只是哭,连谢谢都忘了说。货架上的货碎了满地,油盐酱醋,还有好些白酒,看来这趟损失不小。
李维自作主张,从柜子里拿了条金白沙出来,递给杨建军说,今天真的谢谢啦。
“自家人客气啥,以后你跟小叔说,再有人来闹事报我哥杨建国的名字,就说保护费都交过了。”
“那你刚才怎么不报你哥的名字?要冒充刘长新。”
杨建军嬉皮笑脸地说:“怕我哥打我!”
杨建军把金白沙拆开,拿出一包撕开包装,打出一根自己点上,把剩下的还给李维,说:“算了吧,今天小叔损失已经够大了。”
“走,烧烤我请!”李维说。
“不吃了,还是回家吧,你也早点回,明天准时啊。”杨建军又打出一只烟,让李维叼上,给他点上火,这就是李维人生中抽的第一支烟。
兰江县平湖剧院兴建于六十年代,一栋苏联式风格的礼堂,四四方方,左右严格对称,只是没有大城市剧院那种复杂的雕花装饰,因地制简。三面有长台阶,跃然而上显得特别庄严。李维和杨建军、屈卫红坐在台阶上等万守中。
“你们好,我叫万守中,守卫中国的守中。”万守中朝第一次见面的李维和屈卫红伸出手。李维打量着万守中,其实也不算胖,圆圆的脸看着喜庆,可能圆脸比较吃亏,加上个子有点矮,被杨建军喊成了胖子。
李维跟万守中握手:“你好,我叫李维,维护和平的维。”屈卫红也过来跟万守中握手 自我介绍。杨建军在一旁打岔:“嗨,搞这么正式干嘛,还守卫中国维护和平,万守中家里是当官的,就喜欢假模假式,其实这人不坏。”
李维笑着说:“你这话说的,难道当官的都是坏人?你家是奸商,你才是真的坏!”杨建军说:“不不不,奸商跟贪官比,那还是贪官更坏!”
四个少年很快热络起来,勾肩搭背地朝剧院背后的溜冰场走去。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流着汗,发着光,这是东山四虎的第一次聚首,此时的少年还不知道他们四个一生将会有怎样的纠葛。
溜冰场是篮球馆改建的,木地板,南北两边是看台,场地边焊了一圈半人高的铁栏杆,中间还有个木板搭的拱桥,果然没有冰。溜冰场空间很大,却没有装日光灯,只有几个昏黄的壁灯和旋转射灯打下来闪烁的光。这就是家长们嘴里的不良社会青年瞎混的地方吧,看不清也听不清的地方,人不由自主就想干点坏事。
李维和屈卫红乖得不彻底,此刻都有点蠢蠢欲动。万守中来之前以为溜冰是体育项目,进来一看,跟个舞厅一样,当时就说要走。杨建军死活不让走,说怕什么,这里的美女又不吃人,杨建军这样开玩笑万守中越发要走,但最终还是没走。
穿好溜冰鞋,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下场,杨建军想显摆一下,直接就出去了,刚起步就摔了个一跤,嚷嚷说都是你们几个闹的,我没准备好,这次不算。李维心里好笑,也没人说这次算啊!
李维和屈卫红摸索了一会儿,慢慢找到了正确姿势,张着胳膊弓着腰,一步一步费劲地挪,好像在灌满水的秧田里插秧,每一脚都要从稀泥巴里拔出来。万守中这时像个真胖子了,一只脚刚动一下,另一只就出溜了,赶紧死命抱住栏杆,上半身抱住了下半身还在扑腾,那么用力,像要铸铁栏杆连根拔起来一样。
半小时后屈卫红最先上手,进场慢慢滑着,看上去比杨建军还熟练些。李维也可以滑两步了,当他终于能抬头看向前方时,就注意到冰场里有个滑得特别好的姑娘,蝙蝠衫健美裤,长发披肩,英姿飒爽。溜冰场灯光昏暗,人又滑得飞快,看不清相貌,想象里应该特别漂亮。
姑娘又滑完一圈,往这边来了,李维想看看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就算着时间往冰场中间滑,说滑是不准确的,应该叫蹭,磨磨蹭蹭的蹭。
近了,那姑娘并不怎么弯腰,双臂只轻轻摆动就滑得很快,蝙蝠衫被风鼓起来,像蝴蝶扑闪的翅膀。更近了,李维终于看清,果然是个美女,白白净净的瓜子脸,鼻梁高,眼窝深,眉毛细长,有点儿...怎么说呢,像新疆少数民族那种感觉。年纪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但眼神中带点妩媚又带点嘲弄,又不像中学生,这让李维很是吃不准。
她滑倒眼前了,李维知道自己该停下来给人让路,但就是刹不住车,还没来得及学会不靠栏杆刹车。那姑娘看出这人是新手,就往内道变了变向,想让开,就在这时李维彻底失去平衡,双脚猛地往前一出溜,摔了个结结实实,也把姑娘给绊倒了。
姑娘是冰场老手,即便摔跤也有保护动作,摔得不是很厉害,轻松又站了起来。李维想从地板上爬起来,一爬又摔,再爬再摔,只好狼狈地放弃,坐在地上跟姑娘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不会滑,没刹住车。”姑娘大度地说没事儿,打算继续滑自己的,却被一个刚赶上来的时髦青年拉住。青年横着滑了两步来到李维跟前,抬起溜冰鞋就是一脚:“不会滑就他妈滚到边上去,瞎捣什么乱!”
姑娘拽着青年的胳膊,说算了算了,他又不是故意的,你踢人家干嘛!李维很想站起来踢回去,一是站不起来,二是心里也害怕,认怂地又说了两句对不起。杨建军从远处赶过来,昨天刚抖过威风,劲儿还没过去,人没到声先到:“这他妈又是谁啊,敢跟我兄弟动手?”
“你他妈又是哪根葱?”青年撇开李维,猛地回头看向杨建军。杨建军技术也不过关,一样刹不住车,还是青年和姑娘一人一条手臂拽住才停下来。等互相看清对方模样,杨建军先赔了笑脸:“原来是长勇大哥啊,误会,都是误会!”
这个长勇大哥看来也认得杨建军,说:“杨建国弟弟?地上这个是你兄弟?那就算了,让他学好了再到中间来滑。还有,不该看的别他妈瞎看。”杨建军看了李维一眼,露出了然的笑容,回头跟长勇大哥说:“好说好说,兄弟下回一定注意,改天去家里玩啊,我哥老念叨你。”
杨建军扶李维撤往场边,屈卫红刚脱下旱冰鞋,打算过来帮忙,杨建军朝他摆了摆手。李维爬到看台上坐下,接过万守中递过来的汽水,仰头一阵猛灌,感觉要虚脱了一样,眼睛盯着冰场里长勇大哥在的那个方向。
杨建军说:“不服气?还想踢回去?李维,长勇大哥可不是昨天那帮小杂毛,我哥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万守中事后诸葛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来这种地方,打架斗殴是常事,幸亏杨建军和他认识,要不然今天...”
“要不然怎地,咱们四个还干不过人家一个?”李维打断万守中,耿着脖子说硬话。
万守中声音低下去:“我不会打架,你们不用算上我。”
杨建军严肃地说:“你怎么知道对面就一个?不知深浅的时候别瞎搞。李维你老实交代,刚才是不是盯着人家漂亮姑娘看了?我跟你说,来这种地方玩的姑娘,可不是咱们县高的乖学生,背后都有社会大哥罩着,千万别招惹! ”
“我没有,我又不是故意的,刹不住车才撞到她的嘛!”李维还在辩解,其实脸已经红了。
杨建军觉得有必要跟李维严肃地解释一下:“长勇大哥全名胡长勇,刚才那个姑娘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南岸帮老大朱一刀的妹妹朱晶晶,人称南岸一枝花。我跟我哥出去玩的时候,见过朱老大和胡长勇几次,不算熟,东山跟南岸也不是一个帮派。”
李维情绪低落,长勇大哥狠狠踢了自己一脚,自己却连骂回去的勇气都没有。男孩子都是打打闹闹长大,都觉得自己很厉害,谁没做过大侠梦?原来自己一点儿也不厉害,学习好算什么厉害?
南岸一枝花还在场上滑,一圈一圈从李维眼前飞驰而过。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牵着长勇大哥的手双人滑,蝙蝠衫飞舞,披肩长发也飞舞,像黄昏的海面上,突然掠过的一只海燕。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后来你在溜冰场可以潇潇洒洒牵美女的手抱美女的腰溜冰了!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