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红彤彤的灯笼,把院子照得亮堂堂。
顾七燃起屋内的几盏灯,向床上望了一眼:元哲还在睡觉。
自己在桌前坐了一会儿,见小太监拎着食盒沿着石子路走过来,便起身出去迎接。
“怎么比往日的沉些?”顾七接过食盒问道。
小太监答:“殿下今日去御膳房,要了一些蜜饯、点心,陛下还让御膳房准备了一些干粮,都在这里了。”
“哦,多谢公公了。”
看着小太监离开,顾七拎着食盒往屋内走。
进了屋,元哲已经坐在桌前,喝起茶来。
“殿下,您什么时候起的?”
元哲眼角带笑,从顾七手中接过食盒,将里面包好的蜜饯、点心拿了出来:“这些是给你的,去了荼州,可没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多谢殿下了。”顾七不客气地将东西揽过来,悉数放到行囊中,有了这些,吃药的时候能好咽点。
“这些是谁准备的?”元哲将饭菜取出,发现底下还有一层,里面放着少许干粮。
“这些是陛下准备的。”
“哦。”元哲坐了下来,手中拿着筷子发呆。
顾七喝了口粥,开口问道:“殿下,此次回青州,可有人护送啊?”
元哲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
顾七看出了他的防备,却丝毫不在意。
装傻,是接近元哲最好的办法。
她大口嚼着菜,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殿下,若您安全到了青州,麻烦派人传来一封书信,也好叫臣安心。”
“你安什么心?”
“当然是关心殿下您了!您对臣这么好。”
元哲眯了眯眼,悄声道:“那你可愿做本王的人了?”
“这话说的,”顾七拿起一个猪蹄边啃边道:“臣跟殿下,难道不是在同一阵营么?”
“呵,只要你不算计本王,就烧高香了。”
顾七瞥了他两眼,不再接话。
正月初五,站在宫门口,耳边尽是轰隆的鞭炮声。
常彬拍了拍顾七的肩膀:“好朋友,一路保重。”
顾七学着他的样子,笑道:“你也是。”
元哲牵马走近,整了整顾七的衣领:“一路顺风,保重身体。”
许是昨夜没休息好,元哲的声音有些沙哑。
顾七深鞠一躬:“殿下也是,臣就此拜别。”
“嗯。”
二人就此分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薛沛林在前面的马车里向外望了一眼,见顾七上了车,放下帘子。
马车吱呀朝着西街驶去,顾七掀开帘向后看。
常彬站在原地挥了挥手,元哲早已离去,只看到了他挥鞭的背影,和马蹄卷起的细尘。
街上的百姓,身穿新衣,喜气洋洋地走街串巷,几个小孩在角落,拿一根长长的熏香,试图点燃眼前的炮竹,只听“砰”得一声,炮竹炸开,孩子们拍手大笑。
顾七擦了擦眼角的泪,长舒一口气,缓了缓压抑的心情。
经过同盛镖局,看到镖局大门贴上了福字和对联,大门却紧闭,看来还未接生意。
街上的人比往常要多,马车只能缓缓前行。
“薛大人,一路保重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七换到另一边,掀开帘,见柳纪纲站在柳府大门口,跟薛沛林拜别。
柳湘凝站在旁边,见到顾七,微微行礼:“裴大人,一路保重,照顾好自己。”
顾七笑道:“你也是。”
再往前,好像是晏楚荣的府邸。
顾七向前望着,晏楚荣站在门口,手上拎着一个包袱。
“我还以为你去了济善堂。”
马车并未停下,晏楚荣只好迈起大步,跟着往前走:“这个给你。”
顾七接过他递来的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他笑道:“吃的,怕你路上饿着。”
“谢了,”顾七将包袱放到腿上,冲他挥了挥手:“你快回吧。”
晏楚荣非但没有听话,反而伸手扒住了车边:“路途遥远,恐不太平。如果遇到危险,切记,保命要紧。”
顾七用力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双手一松,站在原地不动了。
从白日出发,到黄昏将至,队伍才停了下来。
“裴大人。”帘子被薛沛林从外面打开。
“薛大人。”
薛沛林搓了搓发凉的手,说道:“天色已晚,不如我等就在此留宿一晚,待明日天亮再出发。”
顾七向外望了望,笑道:“既如此,我去喊人扎帐子,今晚在此休息。”
晚上的风有点野,吹得人头痛。
“薛大人,”周围一片漆黑,顾七突然有些害怕,只好拽住薛沛林道:“这里,不会突然跑出猛兽吧?”
薛沛林笑道:“裴大人不必担心,这里是官道,方圆几百里都会特地清理,不会有野兽出没。”
“哦。”听了薛沛林的话,稍稍放下心来。
车夫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燃起篝火,几个小厮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地吃着干粮,顾七和薛沛林则单独在火堆前闲聊。
“听闻薛大人家乡就在荼州?”
“对。老夫本是荼州郢江人,此次咱们要去的地方,正是郢江郡。”
“郢江郡,大概是个怎样的情况?”顾七啃着手上的肉干,聚精会神地听着。
薛沛林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细长的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荼州多山丘,这些山丘虽不高,却多连在一起,为方便治理,干脆以群山为界,分了六个郡。荼州地处泽州西北方向,泽州的奉江流到荼州地界,被唤作‘郢江’,而荼州东南方向的这个郡,被称为‘郢江郡’,而郢江郡边界的山,被唤作‘郢山’。”
借着火光,顾七将他画的图看了个大概,荼州六个郡相对分散,再加上有群山阻隔,想必出行也是非常困难的。
薛沛林用树枝戳着郢江郡的位置,继续说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郢江郡处于荼州东南,这里地势高,如无意外,郢江会一路向西北方向流淌,但到了这里!”
顾七顺着薛沛林指着的方向看去,开口问道:“这郢山有何不妥?”
薛沛林答:“郢山中间有山涧,郢江水直接通过山涧向外流淌。但此处狭窄,加上郢江在流淌之时卷带着不少的泥沙,最终堆积在这里。”
许是自己平日看多了裴启桓的治水论,加上誊抄了治水详策,多少懂了点河道治理的东西。
薛沛林说的话,如今竟能听懂。
于是顾七也抽出一根树枝戳向郢山的山涧处,道:“久而久之,泥沙下沉,在山涧堆积,郢江水流不下去。若此时再遇到连日暴雨,怕是郢江郡要被水淹了。”
“没错。”薛沛林点了点头,对这个后起之秀,怀揣了更多的期望。“首先被淹的,便是靠着郢山的郢山郡,随后便是郢江郡。西北的其他几个郡,吃的都是郢江水,这里一堵,后面的就会闹旱灾。”
“薛大人的意思是,只要解决了这郢江郡的问题,后面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薛沛林听完,摇了摇头。
顾七又糊涂了。
“郢江水到了这里,”薛沛林指着西北倒数第三个郡说道,“便不往下走了。”
“这是为何?”
薛沛林叹了口气,拿着树枝在这个郡内画了一个圈:“这里,有个湖。”
“薛大人的意思是,郢江水入了这湖,便不再向下?”
“对,”薛沛林答道:“裴大人有所不知,这郢江本就跟泽州奉江是一体,泽州多平原,到了荼州,水中混着泥浆,再入这湖泊,直接导致湖泊水体受损,水质差,还总散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顾七懵了,荼州与泽州虽说离得近,但实际上相距甚远,想不到竟还有这种联系。
顾七嘟囔道:“难怪陛下会安排柳大人前往泽州。”
薛沛林盯着地上的图,皱着眉头道:“不错,泽州多河流,基本都是从奉江分出去的。奉江又一直延伸至荼州,可见这泽州与荼州治水的关键,便是奉江。你已拟好治水详策,柳纪纲和那位翰林学士虽然看不懂,但处理一些基础之事还不在话下。陛下让你来荼州,是为了看一看荼州的情况,好有个对策。”
听到薛沛林的话,顾七开始犯愁。
裴启桓的治水论上,并未有提及泽州和荼州的联系,且这荼州如此复杂,自己又没有半点治水经验,只怕身份会遭人嫌疑。
薛沛林抬起头,见顾七一筹莫展,笑了两声:“裴大人不必如此,老夫在荼州生长,对荼州了解甚深,却依旧没有合适的治水对策。急是急不来的。”
顾七干笑两声道:“薛大人经验丰富,又在这荼州土生土长,一定有很多计划,届时晚生愿全力配合。”
薛沛林摆了摆手:“论治水,老夫可比不上裴大人你。此次治水,裴大人不必有顾虑,咱们通力合作,定能解决百姓吃水的问题。”
顾七尴尬地笑了笑。
夜更深了些,顾七扯了扯身上的大氅,冲薛沛林道:“薛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
薛沛林将树枝扔回火堆,双手拄着膝盖想要站起来,顾七见他上了年纪,恐起身费劲,便向前迈了一步,扶他站稳。
薛沛林笑道:“老了,多走两步骨头都发酸。”
“薛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为要,不要太过劳累了。”顾七搀着薛沛林往帐篷方向走,顺便招呼小厮将这边的火堆弄灭。
送薛沛林回到帐中后,叮嘱了小厮几句,自己也入帐休息。
外面的风吹得“呜呜”响,里面倒是暖和一些,才刚躺下不久,忽觉小腹一阵绞痛,下身有些异样。
糟了!难不成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