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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想站起身,没再说话。
  她收拾好剩饭残羹,又将杵在客厅中央的两个大行李箱推至客房储物柜放好,最后翻出一个20寸的登机箱,开始收捡第二日旅游的衣物。
  她秉承「精简」出门的原则,只挑了几件素色短袖短裤、一双人字拖、墨镜和遮阳帽。她对照团长Tina发来的日程表,想象着每日的着装安排,最后再算算日子,额外带了两包棉条,心里祈祷着:推迟吧,哪怕推迟三天也能完美避开姨妈,尽情享受冲浪的好时光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一反常态将东西码得整整齐齐。她脑袋放空,机械性地重复着简单的动作,不去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前两日她的心脏报告刚出来:一切正常,也排除了窦性心律不齐的可能性。医生给出的唯一建议是:学会减少内耗、缓解压力。
  她连着深呼吸好几下,塞上降噪耳机,将客厅里的嘈杂一并消音。
  可她越是若无其事,越是在给当下的情景火上浇油。
  陈知临从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今日却钻起了牛角尖。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前额,眼神追随着黎想的身影,好啊、好啊、她可真开心啊...
  无名火随着黎想的哼唱曲调逐渐达到顶峰,他“嗖”一声站起,走到客房门口,半倚着门框,压着火气唤了声:“黎想。”
  黎想没有回头,准确来说,她根本没听见。
  陈知临踟躇几秒,走到她面前,学她的模样盘腿坐在她对面,晃了晃手:“黎想。”
  黎想抬起眼,摘下耳机,懵懂地望向他:“怎么了?”
  他怔了怔,捕捉到黎想眼神里的无辜,反而被提醒他才是那个胡搅蛮缠、不依不饶的人。
  黎想继续埋下头,将化妆包嵌在边角的空隙中,严丝合缝。她眉眼舒展,自说自话般的:“等从Khaolak回来,我带一个大箱子回家就行了。冬天就是麻烦,冬装好占地方哦。”
  “回家有什么具体打算吗?”
  “没有。”黎想莞尔一笑,“也许会去我妈店里帮帮忙,大部分时间只打算做全职女儿。”
  陈知临咽下其他问题,眼睛直盯着她:“过年我去江城找你?”
  黎想陷入思考,迟迟没回应。
  她好像又被逼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身边人不停催促着问:“到底左转还是右转tຊ?”她有些窘迫和愧疚,生怕辜负了对方的期待,也不敢实话实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设定目的地,只想尽情欣赏沿途风景,走哪算哪。
  她仿若陷入了一个怪圈,潜意识回避了所有看上去有「仪式感」的事情。她不愿这段关系如项目进度表一般,标注了层出不穷的里程碑、成果预览以及总结报告。
  “你要不还是陪你爸妈过年吧。”拐着独生子去外地陪女朋友爸妈过年,黎想自问不太承担得起这个指责。
  陈知临摘下眼镜,扔到地板上。他近视度数有点高,两眼微微眯着,却没能阻挡眸光里的愠怒。
  “黎想,你让我觉得我是个傻子。”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偏咬字格外清晰。他略显急促的鼻息焦灼了空气,也拍打着黎想的面庞,“我见一下你爸妈怎么了?或者这么说,我们俩的关系让双方家长知道,又怎么了?!”
  黎想懒得争,更不想将内心完完整整剖析给他看。她语气依旧平淡:“我想着你工作很忙,就不要来回折腾。加上你妈对我已经有了成见,没必要激化矛盾...”
  陈知临冷笑一声:“你知道和你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吗?就是老师给我出了一张试卷,没有标准答案,我甚至连及格线是多少都不知道。”
  和黎想相处一年多以来,他自觉称得上情绪稳定,多会让着她,更不会如近日这般频繁挑起事端。然而事实证明,素日积攒的怨气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暂时被理智压制,没有机会出来放肆;一旦积攒到某个点便会喷井而出,搅乱原有的平静,直至人筋疲力尽。
  黎想没听明白,瞪着大眼,觑着他胸腔剧烈的起伏;提高了音量:“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们翻来覆去地讨论同一个问题有意思吗?你想见我爸妈?可以啊!见!马上就见!”
  她说话间给黎康明拨了通视频,瞬间笑脸盈盈的,嗲着嗓子:“爸?你在干嘛?”
  黎康明那头背景音嘈杂,只见他站起身,走到一处阴影角落,独剩头顶的筒子灯倾斜而下。他嘬了口烟,“在店里帮忙啊,你怎么这个点弹视频?”
  “我就跟你说一声,明天去泰国冲浪。”
  “我知道,你说过了。”
  “冲浪完我就回家。”
  “嗯,去车站接你。行李多吗?”
  “不多。”
  “爸,我现在在陈知临这儿。”她调转了镜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知临刻意挤出来一个笑容,听出他语气中的收敛。待二人礼貌寒暄完毕,她探出脑袋,挥挥手:“好啦,下周见!”
  黎康明笑得开怀:“好嘞!”
  她挂断视频,晃晃手机:“满意了吗?我妈还在忙,下次再和她聊。”
  陈知临频频点头:“行。”
  僵持的气氛并没有因这通视频缓解多少。
  两个人各占客厅一角,没有人主动启唇,只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发呆。
  黎想边翻着行程单,边和沈确核对必需品清单,再温习一遍冲浪的基本要点。某一刻,她噗嗤笑出声,对上陈知临的眉眼,又迅速收敛起唇角。
  陈知临敲击键盘的声音很重,接电话时更是满口不耐烦,疯狂输出:“你审核报告了吗?为什么批注没有完全清掉?”
  “为什么要将会议安排在客户午休时间?你是嫌我收到的投诉邮件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昨天和客户的会议明明定了一个半小时,却临时延长到三个小时?对方CFO的小报告来了,想听听feedback吗?”
  他嗓音饱含怒火,像是要一把火烧了整间屋子。
  黎想识相地抱起电脑,钻进客卧,砰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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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黎想发现脚边多了个黑乎乎的毛团子。
  Tom并没有睡觉,而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牢牢盯着她,更像是“看守”家里的不速之客。
  黎想踢了踢它的背:“你不陪你爸睡觉,监视我做什么?”
  Tom并没理她,嫌弃地舔了舔被她踢到的地方,大摇大摆跳下了床。
  主卧的门虚掩着,里面不时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黎想蹑手蹑脚收拾完毕,拎着行李箱,确保护照、钱包都在身上,最后和Tom挥挥手,在它的注视下轻轻锁上了门。
  她前一夜睡得并不算踏实:枕头又高又软,被子太薄,床垫也太硬。此刻她坐在专车后座,闭目养神,迷迷糊糊间回想起龃龉和分房,心里漾着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翻出对话框:【我去机场了,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还在睡觉,所以没叫醒你。】
  陈知临:【醒了。】
  黎想:【我快到机场了。】
  陈知临:【玩得开心。】
  这就算和好咯?
  她整理好心情,换登机牌 - 出关 - 安检,最后再挤进喧闹的免税店里挑挑拣拣。
  从申城直飞到Khaolak需要近四个半小时,她难得没有在飞机上办公,而是自在地看了一部电影。她仗着飞机上人多,特意挑了《招魂1》。每每预感有恐怖镜头来的时候,她就忙不迭摘下耳机,和邻座的人闲谈几句转移注意力。
  机舱的发动机声和白噪音成功抵消了恐怖音效刻下的心理阴影。她看得断断续续,转眼吃光了一包麦丽素和薯片;她缓缓拉伸着脖颈,眼瞧窗外的大海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听见“咣啷”一声,到了。
  Khaolak毗邻普吉岛,相对小众很多。每年的11月到次年4月是浪季:有适合初学者的baby浪,也有0.5m左右的练习浪,还有1.5m-3m的高阶浪。宣传帖里分享的图片多是Memories Beach的风景:白沙滩一望无际,沙子细腻又柔软,周围几乎没有人造建筑,独剩椰子树的倩影。
  冲浪营根据各个学员的落地时间包了几辆小巴负责接机,黎想此刻身处停车场之中,手上攥着厚重的羽绒服,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她顾不上擦汗,半眯起眼,仔细比对Tina发来的地图指示和路标牌。
  她昂着头,走走停停,终于瞥到一个不起眼的黄色指示牌。站牌旁站了个当地人,皮肤黝黑,头戴黑色鸭舌帽,穿着冲浪营的队服。黎想心里安定了些,加快脚步,挥手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对方忙扔了烟头,核对她的个人信息之后,笑呵呵递上一个帆布袋:“里面是队服、帽子和一些纪念品。”说罢还挂了一串鲜花圈到她脖子上,“欢迎来Khaolak。”
  黎想双手合十,学当地人的模样弯腰道谢。
  对方伸手接过她的行李,同时跳上车,启动了车内的空调。他拍拍手,噔噔噔又下了车,歪头示意:“先上去休息一会,还有一位也搭这趟,航班比你的晚十分钟抵达,应该快了。”
  车厢内的热浪扑面而来,黎想点点头:“嗯,我站一会,不着急。”风儿悠悠的,扬起了前额的碎发,不小心戳到眼睛。她撩起黏在脖子上的散发,重新盘了个发髻。
  “你好,请问是冲浪团安排的接驳车吗?”一个熟悉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黎想赫然回头,嘴张成O型,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对方显然也一脸错愕,呆在原地,半晌没出声。
  “你怎么在这?”二人异口同声。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二人又一次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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