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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点五十分,山东饭店大堂里没有一个客人,老钱默默地坐在柜台后,手捧一张小照片,看得入神。
  照片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帅小伙笑得一脸灿烂。他脖子上挂着长命锁,长命锁上的祥云瑞兽图案和长命百岁四个楷体字隐约可见。
  看着看着,几滴浊泪溢出了老钱的眼眶。
  苏兰就在这时走进来,一眼看出老钱的异样。老钱慌忙收起小照片,用衣袖拂去脸颊上的泪水。
  苏兰同情地说,钱叔,又想儿子明勇了?
  老钱点点头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小时候给他打了把长命锁,他不肯戴,说怕同学们笑话,不知被我揍过多少回。但愿这把长命锁一直还跟着他,保佑他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苏兰宽慰道,明勇很机灵,他不会有什么事,您别太担心。
  老钱摇下头说,兵荒马乱的,难说啊。希望他还活着!如果他没死,小鬼子早赶跑了,怎么不回来看爹一眼啊。我每天都在惦记他,念叨他,他就不想念爹吗?
  苏兰说,他没回来,应该是走不开,不是不孝顺。
  老钱说,不说他了,说说二毛。
  苏兰问道,二毛咋啦?
  老钱说,昨晚半夜溜出去,天快亮才回来。
  苏兰恼火地说,又去赌馆了?这回偷拿柜台里的钱没有?
  老钱说,没偷拿钱,他也不承认去了赌馆。
  苏兰说,那去哪儿了?
  老钱说,他不肯说,你再问问他,给他敲敲警钟。这小子真是一点也不长记性。
  苏兰叹口气说,我先后替他还了上万块赌债,要不是看他是孤儿,又反复求饶,早叫他卷铺盖滚蛋了。
  老钱说,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tຊ。
  苏兰来到后厨,把正在切菜的二毛骂了一顿,问他昨晚到底去哪儿了,二毛支支吾吾不肯明说。苏兰越发生气,警告他打烊后就关灯睡觉,不许偷偷跑出去瞎混,小心闯祸。二毛连声答应,苏兰却觉得他有些口是心非。
  下午五点二十分,李止安早早地来到山东饭店,对苏兰、老钱说,我想吃芹菜馅的饺子,晚餐能不能做一点?
  苏兰有点意外,笑着说,没问题。难得你提要求,一定让你一饱口福。
  老钱说,我这就让二毛去西街菜场买点芹菜回来。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孔泉缓步走进来,脸色看起来有些虚弱。见李止安已经到了,孔泉很高兴,笑道,你是大忙人,生怕你来不了。
  李止安说,孔大夫给我们悉心治病,又盛情地请我们吃饭,我再忙也得抽空来。
  孔泉感激地说,谢谢,感谢李长官赏脸!
  二十分钟后,李止安、苏兰和孔泉坐在雅间里喝起了红酒,老钱在一旁忙着上菜、斟酒,孔泉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气氛热烈融洽。
  老钱把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说,各位快趁热吃。
  孔泉热情地给李止安夹饺子,李止安忙道谢。
  李止安把两个盘里的饺子一连吃了好几个,吃出了猪肉韭菜馅、猪肉酸菜馅、羊肉馅,就是没有鲜香芹菜馅,暗暗有些恼火。
  他提出要吃芹菜馅饺子,其实大有用意。下午通过关隐达询问曾二虎,意外地得知邱乙鹤对芹菜过敏,一吃脸上、身上就会起红斑、风团,他便灵机一动,想用芹菜馅饺子悄悄甄别一下,看孔泉过不过敏,到底是不是邱乙鹤。可苏兰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并没有做芹菜馅饺子,让他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辨别机会。
  吃完饭,等孔泉走后,李止安质问苏兰,说好的芹菜馅饺子怎么不见上桌?苏兰说,我也正想问钱叔呢。
  老钱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二毛没买到芹菜。
  二毛解释道,我去菜场,只有一个摊位上还剩一把不新鲜的芹菜,我不想倒李大哥的胃口,就没有买。
  苏兰说,我明天一早就去买最新鲜的芹菜,你明天中午过来吃。
  李止安无奈地说,那就算了。
  晚上七点十分,李止安再次来宝盛东酒楼后厨找王攀,不见他的人影。一个瘦高个厨子告诉他,王攀可能去了库房。
  这时,躲在库房里的蔡小春正在跟王攀激烈争吵。蔡小春腿脚好利索些了,坚持要去刺杀焦魁,为江世旺报仇。王攀说你单枪匹马,没有胜算,不如去找李止安帮忙,告倒焦魁。蔡小春悲愤地说,止安倒是个好兄弟,可上面没人给我撑腰,很难扳倒焦魁,还会被反咬一口。
  蔡小春没有料想到,这时李止安正悄悄站在库房外黑暗的角落,通过气窗听见了他的声音。上次来找王攀,李止安就感觉他有些不对劲。这次李止安多了个心眼,终于发现王攀在骗他,蔡小春其实就躲在库房里。
  李止安不声不响地回到后厨,等王攀过去后,再次询问蔡小春来过没有,王攀仍然一口咬定说没有。李止安并不说破,匆匆离开。
  李止安在宝盛东附近一家商店里找了部公用电话,低声打电话告诉关隐达,蔡小春终于找到了。
  关隐达在那头急切地问,在哪?
  李止安说,就躲在宝盛东的后厨库房。赶紧动手!
  关隐达兴奋地说,好,马上去。
  李止安提醒道,那间库房有两个气窗,当心他爬气窗逃走。
  关隐达说,好,知道了。
  关隐达带着柳眉、王从谦等人迅速赶到宝盛东。当王从谦破门而入时,早有防备的蔡小春果然快速卸下西边的气窗,想跳窗开溜,被守在气窗外的关隐达、柳眉逮个正着。
  把蔡小春押回地下密室,关隐达等着李止安过来审问。他看了一眼柳眉,说,每次行动你都不落下,伤口该还好吧?
  柳眉故作轻松地说,还好,没事。顿了顿,又幽怨道,你那么关心我,照顾我,可我要跟你好,你怎么就不答应呢?
  关隐达愣了下,说,我关心照顾你,只是出于同志情。
  柳眉试探道,怪我自作多情了。你是看不上我,又不好明说。
  关隐达掩饰着内心的波动,说,不是看不上你。我比你大十四岁,提着脑袋干革命,随时都可能送命。
  柳眉心头掠过一丝欣喜和宽慰,忙说,只要你喜欢我,年龄不是问题。我也随时准备献身革命。咱们战斗一天,就相爱一天,即便牺牲了也不留遗憾,好不好?
  关隐达心头一颤,眼眶渐渐潮湿,显得有些动容。
  柳眉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满怀期望地凝视着他,一双眸子澄澈如水。
  面对柳眉期待的目光,关隐达却又犹豫起来,轻声说,你不知道,我结过婚,还结过两次。第一位妻子,惨死在国民党反动军阀的枪口下。第二位妻子,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她俩都是受我连累而死,我一辈子都对不住她们!
  柳眉惊呆了,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没想到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竟然遭遇了那么多的苦难,忍受着那么大的内心折磨。她心疼不已,真想紧紧拥抱他,给他一些温暖和慰藉。
  关隐达哽咽道,我不敢再去喜欢一个人,生怕又会害了她!
  柳眉抹了抹眼泪说,我理解你。不过,你不敢去爱一个深爱你的姑娘,对她何尝又不是极大的伤害?你应该鼓起勇气来,别辜负了爱你的人!我不怕被害死,死也要跟你相爱!
  关隐达越发感动,深情地说,谢谢你,柳眉!冰城就要解放了,等解放后再说吧。眼下对敌斗争这么激烈,真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对这个细腻体贴却又冷峻克制的男人,柳眉深感无奈,好在他最后又给了她一点隐约的希望,便叹口气说,好吧,我等着!
  晚上八点二十分,焦魁、贾鸣已早早地等候在索菲亚教堂前。焦魁一边吸着金砖牌香烟,一边低声对贾鸣吩咐道,蔡小春一出现,二话不说,直接开枪送他上西天。绝不能再让他逃脱!
  贾鸣说,是,是。
  他俩紧张地四处观望,一直等到八点五十分,还不见蔡小春露面。焦魁不禁满腹狐疑,嘀咕道,说得好好的,怎么没来呢?
  贾鸣说,要么来、来不了,要么不想来,改、改主意了。
  焦魁说,来不了,除非被共产党抓了去。不想来,除非他突然获知在江边下毒手的是我们。可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可能知道?
  贾鸣欲言又止,迟疑良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怀疑,他原本就、就知道是我们干的,约我们来,不过是为了报、报仇。
  焦魁惊诧地望着贾鸣,说,那天晚上你捂得严严实实,他怎么可能认出你?
  贾鸣露出一脸慌乱,支支吾吾地说,那天晚上,在江边朝他开、开枪时,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我担心,他听、听出了我的声音。
  焦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丢下烟蒂,飞起一脚把贾鸣踢翻在地。
  贾鸣忍痛爬起来,哀求道,哥,对、对不起!
  焦魁火冒三丈地说,你他娘的太自以为是了,高估自己的枪法,没能打死他不说,还主动暴露自己。要是蔡小春跑去找师妹,告我们刁状,那咱俩就死翘翘了。
  贾鸣越发惊惶,自责道,都怪我。希望蔡小春还没、没见到杨峻如,最好让共、共产党抓走。
  焦魁深深地叹口气说,但愿如此。蔡小春落在共产党手上,反而对咱们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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