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古佛,神像悲悯世人,但从不会有像传说一样的金光浮现,只有顽强的人用生命点燃着星火。
亚达尔即使是 N国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但是城市里的寺庙,依然和数百年前一样,点着油灯。
两天以前,唐瑜在小旅馆里,左手臂上被子弹擦过的伤口经过汗水和雨水的浸泡,已经开始发炎,一个小时前,又被裸露在外的钢筋划过。
端瑾摸着她的手心,滚热的温度告诉她唐瑜正在发着烧。
她坐在佛前的蒲团上,靠在摆放贡品的桌子腿前,有些迷迷糊糊地抓住端瑾伸来的手。
“唐瑜。”
端瑾少见的叫她的名字,手上正用着清水冲洗着她的伤口,让她声音在唐瑜的耳中听起来有一些模糊不清。
她听见端瑾说:“别动。”
恍然间,唐瑜又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一开始,用蹩脚的N国语言和端瑾说话。
最后,却是用非常流利的中文说:“如果她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不再发热,她就完全没事了,释迦世尊会庇佑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包括你,包括她。”
唐瑜想要睁开眼去看,可她始终没能睁开眼,她就这样在浑浊的黑暗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
她终于能睁开眼了,端瑾就坐在她身边,抬手接过喇嘛递来的古铜色的铜制酒壶,回首正巧看见她睁着眼看着自己。
端瑾认真地看她,拧开酒盖,突然问:“怕疼吗?”
唐瑜愣愣地看着她,像是在思考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端瑾也看着她,并没有等她回应自己,拉住她的左手,动作很快地将酒壶置于伤口上方,哗啦啦的酒液倾倒在她的伤口上。
灼热的痛感飞快的蔓延,沿着痛觉神经在一瞬间爬满四肢百骸,唐瑜下意识闷哼一声,疼的她指尖发颤。
这股疼痛持续了很长时间,让唐瑜的后脑神经突突地跳,大约是间隔一分钟跳一次。
疼到后来,她的神经都有些麻木了,甚至有闲心去数那根神经究竟跳了多少次。
一共十六次。
端瑾坐在她身边,揉着她的指尖,耐心的等着她的疼痛消失。
直到唐瑜拧着眉的松懈下来,端瑾转头重复着问:“你怕疼吗?”
“不怕。”唐瑜捡起地上的酒壶,壶口向下倒了倒,发现没有残留一点酒水后,十分惋惜地摇头。
端瑾终于笑起来,夺过她手上的酒壶,说她是:“嘴硬的酒鬼。”
唐瑜看着她的笑,把手搭在她的额间,然后缓缓地滑到鼻尖,再到唇上停下。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唐瑜说着,唇边浅浅地笑,和端瑾之前见过的,每一次,都不一样。tຊ
她这个样子,和平常相差实在太大。
端瑾定定地看着她,起身去找在一旁诵经的喇嘛要了些水。
唐瑜看到她在用中文和喇嘛说话,等到她带着水杯一起回来的时候,像是话家常一样,问:“这里的和尚,是华夏人?”
“他们不常叫自己和尚,他们叫自己喇嘛。”
端瑾把水杯递过去,看着她喝水。
“这座庙里的老主持,是华夏人,是对Z国自卫反击战后留下来,从Z国到这里来的,用全部的身价建造了这座寺庙。”
“他在这里收养了很多被弃养的孩子,教他们中文,也教他们不熟练的N国语言,老主持在去年因病去世。”
“因为老主持本来就不熟悉N国语言,所以这些喇嘛直到现在,也不是很懂N国的语言。”
唐瑜小口小口地喝水,像是听故事一样听着端瑾讲述这座寺庙的由来。
她听着,却突然提出一个问题,“喇嘛,不是藏区的称呼吗?”
唐瑜依旧在发着烧,面颊在油灯橙黄的光线下,仍然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红意。
“老主持是藏区人,七九年参加对Z自卫反击战,九零年退役就到了这里,他结合了藏区的信仰和这里的信仰。”
端瑾替她揉着发麻的掌心,继续说:“你可以叫他们喇嘛,也可以叫他们和尚,这在他们眼里,没有区别。”
从现在,到东方熹微时,唐瑜喝了很多水,大半都是被端瑾哄着喝下去的,她退了烧,只有伤口还在隐隐发疼,可是好在没什么大碍。
正如那名喇嘛所说,释迦世尊会庇佑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一名小喇嘛端着一碗粥走到唐瑜面前,他的头上还没有戒疤,在昨晚的闲聊中,唐瑜知道他是因为这次内乱,而成为孤儿,被住持收养。
这样的孩子,寺庙里,还有很多。
小喇嘛把两只碗放在她面前,双手合十,用N国语言向她问好:“纳玛斯戴。”
端瑾靠在唐瑜的身边浅眠,她突然就想起威尔说的话,学着小喇嘛的样子,小声回道:“那摩斯戴。”
然后,她就看见小喇嘛微微皱起眉,像是不理解的样子,很快,他就用蹩脚的中文纠正说:“不是,是纳玛斯戴。”
唐瑜向他笑了笑,恍然大悟地用不太流畅的N国语言说:“我的朋友告诉我,这里的人,都被聚在一个叫纳玛斯戴的地方,对吗?”
小喇嘛不说话了,紧紧闭着嘴巴,眼中有无措和茫然。
过了很久,他说:“我去那个地方看过,大喇嘛说,他们都是人质,让我以后不要再过去。”
唐瑜在脑子里翻译他的话,好半天,她像是变魔术一样,从战术马甲里的缝隙里抠出了一块儿小拇指盖大小的红宝石。
她告诉小喇嘛说:“这很值钱,愿释迦世尊庇佑你们。”
小喇嘛举着红宝石,不知道这块石头到底在什么地方值钱,但他最后还是收下了红宝石,带着它一起去找住持和大喇嘛。
唐瑜听着他的脚步渐渐远去,捧起地上的碗小口小口地喝起姑且可以算作粥的米水。
喝到一半时,她突然听见端瑾的声音,她笑着趴在她耳边说:“你真大方。”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还想做慈善家。”唐瑜说着,把地上的另一碗递到她嘴边。
端瑾捧着碗,小口喝了一口,说:“又是黑老大,又是警察,又是慈善家,你小时候想做的可真多。”
“小时候,我表姐还想做教师,”唐瑜将最后一口喝下去,把空碗放在地上,“可她最后还是做了外交官,所以,小时候的话,大多都不能当真。”
“临安的唐氏,都像你这样吗?”端瑾问着毫不相关的问题,她刚刚目测小喇嘛手上的那颗红宝石,大概在两克拉左右。
“比如呢?”
“唐景星。”
“他当然和我不一样,我可是独一无二的,”唐瑜向她眨眨眼,却突然反问:“你好像,很执着我这个侄子?”
“好多年前,他朝我开了一枪,”端瑾轻巧地提起往事,“我那时候,还是个战地记者。”
“虽然我不相信你那时候是战地记者,但是回去以后,我替你教训他。”
唐瑜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笑,端瑾看着她,也笑。
忽然,唐瑜又问:“你要和我一起去临安,去看我怎么教训他吗?”
“你想要我跟着你一起回临安吗?”
端瑾说这话的时候,大半个身子蜷缩在桌子下,半张脸被阴影覆盖,看不清楚。
唐瑜凑上前亲了亲她,笑着说:“我当然想,我简直爱死你了。”
一反常态的,端瑾很少见在这样的事上,没有给予她回应,依旧蜷缩在阴影了。
时间过了很久,直到寺庙里的喇嘛敲动钟声。
唐瑜听见端瑾说:“湘州端氏的二小姐,不能和你到临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