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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钱荣来下逐客令,她不能允许孤儿院是免费旅馆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来的时候专门在镜子里确认过,自己的脸是足够臭的。
  迈进那房间时,她意外发现屋里所有的人,全都围绕在一张床旁边,从远处看和聚众赌博没什么两样。
  她眯起了疑惑的眼睛,走tຊ过去时尽量不发出声音,以便能抓现行。
  有个男孩正光着脊背趴在床上,胡会涛纤细的手指落在他的脖颈后侧,大概两节骨头的位置。随着他手指的轻轻挤压,男孩像脱胎换骨似的,大口大口的吐出体内的浊气,发出一阵阵鲸鱼般的换气声。
  “这是怎么了?”钱荣扒拉开几个毛茸茸的脑袋,挤到了中间。
  “李坤咳嗽的很厉害。”其中一个说。
  “昨天晚上就开始了。”另一个耳垂很大的女孩说。
  旁边唇腭裂的男生不知轻重的推搡了她一把,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说了不让你开窗户。”
  女生尖着嗓子回应他:“你是狗眼睛吗?什么时候看到是我开的。”
  “收!”
  钱荣一声令下,这群孩子们表面是老实了,但小拇指却还在床下看不到的地方打着仗。她用关怀的口吻问胡会涛:“很严重吗?”
  “如果放着不管,会变得很严重。”胡会涛手上并没有停。
  “没想到你还会这手。”
  这句话换来了一声苦笑。“如果光靠补牙,我大伯一家怕是早就饿死了。除了推拿,他还会理发和采耳呢。”
  连钱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似乎是讨厌的异性相吸在作怪,她不知不觉就被那张专注的侧脸所吸引。胡会涛长得本来就很清秀,尤其是细腻的眼角还微微的往上翘着,皮肤透着令女孩子都羡慕的白,也不知道怎么了,钱荣今天的口水比往常多出不少。
  她本以为自己也没做什么,但那痴痴的表情早已经被孩子们所察觉。很快,从一个孩子的偷笑演变成一群孩子的窃窃私语,钱荣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贼溜溜的眼神彻底包围了。万幸的是胡会涛全神贯注还不知情,她捂着滚烫的脸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找了个很勉强的借口,说是要给患者留出足够的新鲜空气。
  没过多久胡会涛也站了起来。他喘着粗气,活动着疲惫的手腕,额头上的汗一点也不比那男孩子脊背上少。
  “呼。”他擦了一把汗,轻轻瞄了钱荣一眼,笑容里有些胜利者的味道,“比我想象的要好。不过还要再坚持。”
  “你最好把这坚持说明白点。”
  “光靠这一会还不行。”他目光如炬,微微摆头,那若有所思的神态颇有老中医的神韵,“你看清楚我的手法了吗?”
  “就这个?”
  和擀饺子皮似的,钱荣伸出一根大拇指在空中蛄蛹着。
  “对。”胡会涛的脸色略微有点尴尬,“主要是位置,别揉到腰上去了。给他盖点衣服,早和晚各一个钟头,因为……我该走了。”
  “哦,是的。”
  她还没有忘记胡会涛站在这里的原因,以及导致这原因的原因。先前没有派上用场的臭脸终于可以拿出来了,她尽量不多说话,那会令她冰山般的形象大打折扣。送胡会涛离开的时候,他又一次为自己昨天的错误而道歉。而钱荣不想再重复‘原谅’这个词,就只是紧闭着嘴唇哼哼了几下。
  等到胡会涛的背影如绿豆般消失在门外,她便回去招呼孩子们吃饭。李坤的病情在这时候才显现出威力,从咽下第一口馒头开始,那咳嗽声就和下饭菜似的伴随着每一下咀嚼,以至于他喝了半天的粥,碗里反倒还多出一些来。钱荣不得不给他发了张红牌,让这倒霉的孩子中途退场,她自己也放弃了吃饭,去给他拿糖浆。
  但是这并没有令他有任何的好转,迫不得已,钱荣只好不情不愿的模仿着胡会涛的推拿手法。但刚刚揉搓了两下,李坤便痛叫着左右翻滚起来。
  “你怎么了?”钱荣把手缩回到自己胸前。
  “疼。咳咳。”李坤的声音中带着嘶哑的挣扎。
  “可他刚才就是这么按的。”
  “不知道,我说不上来。”痛苦的男孩把眼睛埋进臂弯里。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钱荣下楼朝着最近的车站走去。她本来并没有抱任何的希望,但上天的旨意就是永远令人捉摸不透,胡会涛居然真的还在那里,要知道现在距离他们分别已经过了大半个钟头。
  他本来正愁眉紧锁的盯着不远处的算命摊子,看到钱荣走了过来,立马绽放出换面具般的笑容。“不知道怎么的,今天车特别的少。”当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了,脸上便又浮现出一丝懊悔。
  “我正好想问问你,你很着急回去吗?”
  一说到这种有求于人的话,钱荣就别别扭扭的,她的舌头对这种说话方式有排异反应。胡会涛不假思索的果断摇了摇头。
  “我本来就是在我大伯家住着而已,回去也只是换个地方躺下。”
  “那就好,你回来帮那孩子再看看吧,我也闹不明白,但只有在你手底下他才能缓过劲来。”
  公交伴随着刹车声靠了岸,胡会涛的目光在车门上溜达了一圈又回到脚尖前的地面。他保持原样,没有朝着那里迈出半步。
  “这不是个一时半会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嘟囔着。
  “我已经过了上学的年纪。”钱荣显得很不耐烦。
  “我的意思是,需要连着推拿好几天。”
  接下来钱荣用力的闭上眼睛,又抿住嘴唇,在屏气凝神了数十秒之后,她才重新张口讲话。
  “我一向很讨厌求别人。很可能明年孩子们就要搬走,会去更正规的地方。所以民政局给我们拨的经费越来越少,如果能不送他们去医院,那最好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没什么钱可以给你,你属于白白帮忙。”
  “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胡会涛一脸正经的回答。
  “那你是答应多留几天了?”
  看钱荣急躁的样子,她巴不得把手伸到胡会涛的喉咙里去,把那答案揪出来。
  “方便吗?”
  “方……你是不是活腻了。”钱荣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咄咄逼人。
  任何一位在医学界有所名望的人,如果听说了孤儿院发生的事情,一定会不远千里也要来瞧瞧。胡会涛的手法简单到极致,用本子记下来绝不会超过两行,可功效却无法替代。所有试图学习的人,不管多么用心,都无法达到其一半的效果。只有当他留在那间寝室里,其他人才不会被密密麻麻的咳嗽声吵得睡不着觉,李坤才不至于咳的满脸泪水。
  闲暇之余他会帮钱荣打几个电话,联系有收养意向的家庭过来看孩子。自从他在孤儿院里住下,两位女士再也不用为买菜之类的体力活发愁了,捐赠过来的衣服有人主动清洗,门口被树叶重重覆盖的地面,也终于在时隔数月之后品尝到了阳光的味道。钱荣的愧疚感与日递增,她只不过提供了一张本就空着的床板,却收获了一位医生,一位秘书和一位园丁。在短短两周时间里,胡会涛干了管家该干的所有事,唯一不同的就是既不抱怨也不拿工钱。
  以前的钱荣从来不接受任何对饭菜的建议,哪个孩子敢对碗筷皱一下眉头,晚上就会有一场长达半个小时的谈心伺候。所以在第二个星期四,她在餐桌上问起胡会涛是否吃的习惯时,在座的所有孩子都惊呆了,当时他们相互张望,如鸵鸟一样瞪大了眼睛。
  除了李坤的病情以外,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在好转。那男孩的咳嗽总是去不了根,一直在死不了和活不好之间徘徊。在胡会涛住下的第三周周末的晚上,钱荣和葛玖堃开了场枕头会议,她们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最后决定还是送李坤去正规医院看看。
  “总不能拿个皮带,把胡会涛在这栓一辈子吧。”
  说出这话的时候钱荣流露出几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忧伤,她似乎是害怕自己又改主意,所以翻身下床,打算现在就去通知。
  此刻已经是大部分孩子们开始说梦话的时候了,她努力不吵醒更多人,脚尖绷的紧紧的,这样拖鞋就不会拍打在地板上。当她走到那间寝室的屋外,却清楚的听到里面有窃窃私语的动静,像一群蚂蚁爬来爬去。
  “可你前面说,和蛇怪对视就会没命的。”
  一个小女孩讲话时尽量压低了嗓音,可惜这对于就潜伏在门外的钱荣不起作用。
  “关键他没有对视。贾斯汀芬列里是透过差点没头的尼克看到的蛇怪,所以他只是被石化了。”胡会涛也压着嗓子讲。
  “哦!”孩子们像齐声颂唱似的同时发出感叹,“怪不得。”
  “行吧,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的脑瓜就这么大,再多讲一些前面的就得忘掉。”胡会涛说。
  “这本书叫什么名字?”一个孩子和做贼似的偷偷的问。
  “叫……”不知道为何,胡会涛这一个字拖了很长的音,紧接着他长叹了一口气,“不重要,你们现在是买不到的。”隔着一度厚厚的墙钱荣都能触碰到他口吻里的忧伤。
  “我们的tຊ确没有钱。”李坤很骄傲的说着,此刻的他吐字清晰,嗓子比林间的小溪还要清澈,“但我们可以去偷啊。”
  大家用哄笑声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在万籁静寂的当下,这无疑是个冒险的举动,有个警惕的孩子发出长长的一声‘嘘’,犹如是听到了操场上的哨音,他们又全部闭紧了嘴巴。门外的钱荣压抑着澎湃的怒火,她靠猛掐大腿来让自己保持理智。
  “可是,一本还没写出来的书怎么偷呢?”
  包括钱荣在内,所有人都没听明白胡会涛苦笑中蕴含的深意。而愣头愣脑的孩子们继续用密码般的嗓音说话。
  “你前面说这书有好几本。”
  “七本。”
  “你全都背下来了?”有孩子感叹到。
  “那倒没有,只是都读了好几遍,所以忘不掉而已。”
  这一回,孩子们表示感叹的词语换成了‘哇哦’。喊‘嘘’的还是上次那个家伙,钱荣还听到了有枕头捂嘴时的挣扎声。
  “你能买到别人买不到的书,你们家一定很有钱,可你为什么想尽办法和我们住在一起呢?”有个小女孩发出疑问。
  “笨蛋,我不是说过了吗,”再次听到李坤清脆的嗓音,钱荣不由的捏紧了拳头,“他是为了接近钱荣,他喜欢那母老虎。”
  钱荣哆嗦了一下拳头松开了。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她分不清楚那些嬉笑声是真实的还是她的想象。她都不需要摸自己的脸,就知道那里烫的发慌。这群小兔崽子,她在心中暗暗念叨着每一个的名字,决定明天用盐替换他们粥里的糖。
  “你们……”胡会涛的嘟囔在孩子们的哄笑声中显得很不起眼,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窗户没有关好,“算了,随你们吧。都快点睡觉,明天早上还要演戏呢。”
  “能不能换个人,我快咳不动了。”李坤抱怨道。
  “睡觉。”
  胡会涛对这间寝室的影响力超过了钱荣的预期,他一声令下,房间里就真的只剩下了扑腾被子的声音。钱荣回去的时候,脚步比来时更加的小心,葛玖堃硬撑着没有睡过去,刚一见到她便询问结果。
  “我想过了。”钱荣边说边爬上床。“还是不要去医院了。”
  “为什么。”
  这句她装作没有听见,背过身去,葛玖堃又试探了问了一遍,她下定决心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随后的好多天里钱荣一反常态,再也没有和胡会涛说过一句好话,哪怕只是在楼道里遇见,她都会毫无理由的怒火中烧。当胡会涛来和她报告,说有两个孩子偷偷跑出去赶大集,钱荣则回呛说是他怂恿的结果,还说他没来之前,他们可从没有如此叛逆。连不谙世事的孩子们都感觉到了风暴的力量,他们尽量不从办公室门前经过,以免被狂风卷进去。遇到必须沟通的事情,比如供销社想给孩子们捐三筐橘子,这种时候,钱荣为了不交流会把葛玖堃当成信鸽,通过她把取货地址传到胡会涛的耳朵里。
  刚开始的时候,一头雾水的胡会涛还试着改变些什么,但钱荣的回答永远都是:“我就这样的性格,你不喜欢可以走。”后来他渐渐也麻木了,以牙还牙,有事就让孩子们轮流过来传话。
  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发生。钱荣居然开始化妆了。她破天荒的穿上了高跟鞋,还有黑色的包臀裙,嘴唇红的像是过敏了一样。葛玖堃对她的妆容不敢做出评价,她便去试探孩子们的反应,而他们则一哄而散,发出见鬼般的尖叫跑开,嘴里还念叨着‘妖魔退散’。钱荣发誓,那一刻她真的很想把他们的胳膊掰断。
  这种针尖对麦芒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直到那天有个患小儿麻痹的孩子来告诉钱荣,说胡会涛要被接走了。她刚开始还强装镇静,仿佛那只是一条昨日的天气预报。而当孩子一瘸一拐的走远之后,她便马不停蹄的跑下楼去。
  有个留着寸头的男人正在门口和胡会涛讲话,那男人头发很硬但脸色却很软,整张脸如化掉的面团似的忧愁的皱在一起。钱荣赶忙躲闪到旁边,她绝对不能让那冤家看见此刻慌张的自己。
  除了街对面的算命先生不时地吆喝几句‘吉凶祸福早知晓,趋吉避凶保平安’,再没有更多的杂音干扰钱荣的偷听。她就在距离大门最近的拐角处,如果摔一跤,会直接滚到他们脚底下。
  “还是有用的,她真的知道自己错了。”男人的口吻中带着一丝苦涩。
  “她主动给你说的?”胡会涛问。
  “差不多了。她连着半个月都没发过火了,看电视的时候也不讲话。最主要的是,那天她居然主动问你去哪了,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
  钱荣能够听出来那男人有多么激动。一想到自己明明是这所孤儿院的代管人,却天天在墙后面活着,她就感觉到莫名的憋屈。
  “你在这里住的怎么样?”男人问。
  “怎么说呢……刚开始还好吧……最近却越来越不对头了。”胡会涛的声音出现了明显的滑坡。钱荣闭上眼睛用指甲扣着卷起来的墙皮。
  “这多正常啊,你这年纪本来就超纲了,真好奇他们为什么没把你撵出去。”男人顿了一顿然后说,“所以还是和我走吧,再给她一次机会。”
  当胡会涛迟疑了一阵,然后说出那句:“我去收拾一下。”钱荣的血顿时都冲到了脑门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很想冲出去扇他两耳光。
  男人咯咯咯的笑了,听着有点像李坤咳嗽时的声音。“这就对了嘛,我那本子都快写满了,快要憋死我了。我在想你们也听歌吧,还听邓丽君的歌吗?她会唱到多少岁呀。你能不能给我哼两首,就是现在还听不到的那种,简单清唱两句就行。”
  这男人的说辞让钱荣心绪不宁,她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她带着满肚子的火气回到办公室里,用洗脸毛巾把自己的妆全部都毁掉,脸盆里的水很快就被她祸祸光了,整间房子有一半的地面都是湿的。最后脸盆被她用力摔在地上,在隔壁忙碌的葛玖堃听到动静赶过来,正好看到她那张京剧脸谱似的大花脸。
  “发生了什么事?”葛玖堃握着门把手在原地呆住,相比之下,她脸上渗人的斑块在这一刻都没那么丑陋。
  钱荣只是很莽撞的推开她走出门去,她脸上湿漉漉的糟糕极了,很难分辨那是泪水还是凉水。
  “我去做饭。”她就丢下这么一句。
  孤儿院的厨房在一楼右侧走廊的尽头,但是当天下午,三楼的孩子们都清楚地听到了那恐怖的剁菜声。单从动静上看,没人能猜得到钱荣只是在切辣椒,胡会涛走进来时,还以为她是在劈柴火。
  和往常一样,胡会涛把铅球一样沉重的萝卜从地下室里搬出来,那里更凉爽更适合储藏。“放这了。”他念叨了一句,“对了,李坤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
  鉴于最近钱荣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怪脾气,他真的没指望能够得到回答,转过身便准备离开。
  “三心二意的狗东西。”
  听到这刺耳的叫骂声,胡会涛停下了脚步疑惑地转过头去。但他似乎是多虑了,钱荣刚从篮子里拿出一条还在挣扎的草鱼,正用刀背处理鱼鳞,她的眼睛全神贯注盯着案板,没有往旁边瞄任何一下。
  于是胡会涛说服自己不要过于敏感。但紧接着,第二句话就和炮弹似的丢过来。
  “一点诚意都没有。”
  再三的考量之后,胡会涛壮着胆子回了一句。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鱼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被剁了下来,和那绝望的鱼眼一同掉落在地板上。胡会涛吓得咽下一大口口水,钱荣的头发乱糟糟的披下来,就像菜市口的屠夫一样,呼吸间都藏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味。
  被钱荣盯着的时候,胡会涛的喉咙都缩紧了,眼睛都不敢乱眨一下。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钱荣恶狠狠的说。
  “我?”胡会涛伸出一根指头指向自己。
  钱荣握着刀走了过去,刀尖上的血淅沥沥的滴了一路。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胡会涛的嗓子,他就像那垂死挣扎的鸡,只敢用喉咙小心翼翼的喘息。
  “你……你这算什么。”钱荣语无伦次的说着,“这才过了多久,昂?你就……你就打算放弃了。你是不是就没有认真过。”
  相比钱荣失去理智的谈吐,胡会涛更在意她手里的刀子。锋利的刀刃如脱缰的野马般划过他的身体,那明晃晃的冷冽光斑,和他惊惧的瞳孔交相辉映。
  “行,我答应你了。这下满意了吧。”
  当钱荣用颤抖且高亢的嗓音说出这句话时,胡会涛能回复她的,只有一个tຊ诡异的表情。“答应什么?”他盯着钱荣湿漉漉的脸,用迷茫的嗓音说。
  “答应做你女朋友,我早就知道了,你想尽办法留下来,不就是想要这个吗?怎么的,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还是说前任一回头,你就把持不住了。”
  此刻那把刚杀完鱼的刀子,距离胡会涛的胸膛只有一拳的距离,而握着她的女人精神状态近乎癫狂。在缜密的思索过自己的处境之后,胡会涛做出一个更为安全的决定,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怎么可能呢,我当然……很喜欢你。”
  这场阴差阳错的对峙终于以钱荣的拥抱告一段落。她将胡会涛紧紧搂在怀里,把血污蹭了他一身。她的刀背拍打着他的脊背,虽然威胁不是她的本意,但胡会涛还是很识趣的,伸出木偶般愚钝的胳膊也同样拥抱了她。
  如果把没必要浪费笔墨的吃喝拉撒去掉,如同从棉花里剔除杂质,以上便是他们两人相遇的大体框架。相较于以送礼作为开头的老套爱情,他们的起点反倒孕育着别样的风情。但钱荣做梦都不会想到,她母亲多年前丢下的那颗石头,会在时间的海洋里激起悠久的波纹,并在反复地震荡和干涉之后,最终将她的爱情冲刷成无尽的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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