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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小雨生了一场大病。
 考试结束,放寒假的时间到了,路小雨却没办法离开宿舍。
 她躺在宿舍床上,脸蛋红得吓人,整个人昏昏沉沉,一点意识都没有。
 乐怡正在收拾行李,倒是没关心路小雨干嘛一直躺在上铺不下来,是蒋玉发觉不对劲,上了梯子查看她的情况。
 “天呢!”蒋玉见到她的模样惊呼出声,“小雨,你怎么烧成这样!?”
 乐怡闻声赶了过来:“怎么了?”
 蒋玉伸长手贴着路小雨的额头说:“她发高烧了,身上烫得不行,难怪一直没起来。”
 乐怡想了想说:“她好像昨天就在宿舍躺了一天,哪儿都没去。前天晚上门禁最后时间才回来,回来时咱们都睡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蒋玉瞥了一眼衣架,上面挂着路小雨之前穿的大衣,大衣在温暖的宿舍里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还可以看见瞧见侵湿过的污渍痕迹。
 “可能是在外面待太久着凉了吧,别管那么多了,你有退烧药吗?没有的话我去买。”蒋玉从上铺爬下来,张罗着要出去买药。
 乐怡犹豫了一下说:“我没退烧药,而且我爸妈一会就来接我了,我也许不能照看她太久。”
 蒋玉不在意道:“你能照看多久就多久吧,我马上就回来,回来之后我照顾她。”
 乐怡看着她:“你不要回家吗?你不在本地住,可别误了火车。”
 蒋玉淡淡道:“火车误了可以再买票,路小雨烧成这样,要是没人管她,她搞不好会出大事。”
 乐怡说:“你可以打电话给她爸爸,让他来接她。”
 蒋玉问她:“那你知道路先生的电话吗?”
 “……”她还真不知道。
 “那我肯定也不知道,要打只能找老师问,但现在来不及,我得赶紧去买药了,你要走就走,我很快就能回来。”
 蒋玉急匆匆地离开了,她对路小雨的好乐怡全都看在眼里,这可比她所有的朋友们都真实。乐怡忽然开始回忆自己交的那些朋友们,包括秦璇,她们给她都带来了什么呢?麻烦,困扰,亦或是掺杂着嫉妒的恭维?
 她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像蒋玉这样真心的朋友。
 一时间,她望向上铺,竟再次有些嫉妒路小雨。
 路小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发高烧了。
 她只是觉得身体忽冷忽热,一会出汗一会发抖,躺在上铺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她一直在做梦,模模糊糊做了很多梦,各个年纪的都有,但不管在哪个年纪的梦境中,都有那样一个难以触碰的人。
 到底是欠了他什么呢,连梦里见到他都让她如此伤心。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给她贴额头,一股凉意袭来,她迫不及待地去靠近,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说:“别急,一会就好了,一会就不难受了。”
 路小雨眼皮抬了抬,想要睁开眼,但眼睛太沉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件事。
 后来好像还有人喂她吃了药,渐渐得不那么难受了,她才慢慢真的睡着。
 “你也是胆子大,就这么进了女生宿舍,要是被发现就完蛋了。”
 路小雨睡着了,蒋玉就十分佩服地和身边的男生说着话。
 陈栩站在那担忧地望着上铺,随口说:“都放假了,该走的人都走了,管得没那么严。”
 蒋玉叹了口气说:“我也是没办法,再不走就真赶不上火车了,只是想到你家也在江城,应该不急着回去,才麻烦你的。”
 “你找我就对了。”陈栩看了她一眼,“你不找我,被我知道了,我还要怪你。”
 蒋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忽然说:“你很喜欢路小雨啊,陈栩。”
 陈栩想都不想道:“这不是明摆着吗?”
 “可是路小雨很难追。”蒋玉低低说。
 陈栩一笑:“她要是好追,我也就不喜欢了。”
 蒋玉失笑道:“看不出来你还很喜欢挑战不可能嘛。”
 “怎么就叫挑战不可能了?路小雨算什么不可能。只要我努力,我一定可以追到她。我坚持下去就会有收获的。”
 陈栩说得很笃定,也来源于这么多年其他女生给他的自信。
 蒋玉其实也认可这个,但那是放在别的女生身上,她是知道路小雨心事的,所以她也很清楚只要路小雨不对她心里喜欢的那个人死心,那陈栩就永远没机会。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看着办。感觉她睡一会也该醒了,刚才摸着不那么烧了。”
 蒋玉在思考的时候,陈栩已经在打发她走了。
 蒋玉倒是不担心他趁此机会对路小雨做什么,她还是认可陈栩的为人的,否则也不会叫他来。
 她想了想,再次爬到梯子看了一下路小雨,这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目送她远去,陈栩笑着对昏睡不醒的路小雨说:“你倒是交了个好朋友。”
 路小雨再次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头很疼。
 这个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生病了,也联想到那个夜晚,她那样狼狈,怎么可能不生病。
 吸了口气,路小雨坐起来,朝床铺下方望去,看见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陈栩?”她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女生宿舍。”
 陈栩正趴在桌上打瞌睡,听见她的声音立刻醒了过来,站起来望着她道:“我偷偷跑进来的,现在放假了管得没那么多,你生着病需要人照顾,我必须得来。”
 路小雨抿抿唇,低声问:“是你给我买的药?”她将头上掉下来的微凉毛巾捡起,“是你帮我弄的?”
 陈栩醒了醒神说:“我也想独揽大功,但事实是,蒋玉也帮了忙,功劳不全都是我的。”
 听到蒋玉的名字,路小雨微微点头说:“看来是她叫你来的。”
 陈栩往前走了几步,他个子高,几乎都不需要太费力就能和上铺的路小雨对视。
 “我很开心,小雨。”他忽然这样说了一句。
 路小雨怔怔地看他:“我生病了,你很开心?”
 陈栩无奈道:“说什么呢,哪里是因为这个开心,你装傻?”
 路小雨迟钝道:“没有,我是真的这样以为。”
 陈栩沉默了一会,明澈的眼眸注视着她说:“我开心的是,在你生病的时候,无助的时候,别人能想到的可以照顾你、帮你的人只有我。”
 路小雨闻言愣住,她傻呆呆地望着铺下的男生,不,确切地说,已经是个男人了。
 她看着他,许久没有言语,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宿舍里没开灯,两人的面孔都有些模糊不清。
 过了良久,还是路小雨打破了沉默,她挣扎着爬下了床铺,哑着嗓子说:“我们走吧,这个时间还呆在这里不合适。”
 陈栩有些迟疑:“但你还没完全退烧,不能着凉,也还需要休息。”
 “换个地方休息,都放假了,也不能老赖在学校。”
 陈栩当时以为她要回家,也没想那么多,帮着她简单收拾了行李,两人一起离开宿舍。
 走的时候没那么幸运,正好被还没放假离开的宿管给碰见了,宿管大妈诧异地盯着陈栩,“你”了半天才说:“我真没想到陈栩你居然也这么的……这么的……”
 “这么的不着调?”陈栩笑着说,“好了阿姨,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这不是小雨生病发高烧了吗?大家都放假走了,实在没人能照顾她,所以只有我来接她了。”
 宿管大妈观察了一下路小雨,看她黑色大衣领子里小脸苍白,眼神模糊,话都说不出来几句,也就相信了陈栩的话。
 其实主要还是陈栩为人太好,大家都欣赏他,不太想象得出来他会撒谎或者干坏事。
 “现在好点了吗?”宿管大妈问。
 路小雨哑着嗓子说:“好一些了,现在准备回家,陈栩送我。”
 宿管大妈叹了口气说:“那路上小心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陈栩千恩万谢地带着路小雨离开,两人一起走在冬日里没剩下几个人的校园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惬意。
 “真好啊。”走着走着,陈栩就忍不住感慨出声。
 路小雨闷闷地走在他身边:“好?看来你虽然不承认,心里还是在因为我生病而高兴。”
 “我真不是高兴你生病了。”虽然知道她在开玩笑,陈栩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她近在咫尺的手,莫名有些紧张,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是觉得同学们都离校了,现在就你和我走在校园里,很宁静,很舒服,很好。”
 他说着话,也小心翼翼地在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路小雨昏昏沉沉的,不那么清醒,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等她有察觉时,他已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路小雨脚步顿住,整个人都警惕起来,但身子摇摇晃晃的,没什么力气拒绝他。
 “我牵着你走,免得你摔倒。”陈栩轻声解释说,“没别的意思,你现在还没退烧,意识不太清醒,我不会趁人之危,纯粹是朋友之间的帮助而已,我明白的。”
 路小雨试图抽回手,但失败了,她是真的不太舒服,需要个“拐杖”,陈栩一再强调只是为了帮忙,没有旖旎的心思,她才随他去了。
 其实哪里是没有旖旎的心思呢。
 只是不敢表现出来,怕被她果断拒绝而已。
 陈栩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他可没话里说得那样纯粹和正直,他其实……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不正直,不纯粹。
 路小雨不打算回那个有万倩的临时住所,整个假期都不想。
 所以陈栩牵着她的手,就发现她要去的地方是家的反方向。
 “你这是要去哪?”陈栩温声道,“你不回家吗?时间很晚了,你还生着病。”
 路小雨眼睛半睁不睁道:“那不是我的家。”
 陈栩微微凝眸,稍微想想就知道她的意思。
 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他当然也知道她的厌恶和顾虑。
 “那你打算去哪?总要有人照顾你。”
 “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送我去我要去的地方就好。”
 “那你要去哪?”
 她要回真正的家。
 那个母亲跳楼“自杀”的家。
 陈栩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只是牵着她防止她摔倒,跟着她不断前行。
 不远处,外出执勤的陈深扬跟同事说完了话,无意间的一个回眸,就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两个人都很熟悉,一个是他的亲人,一个是……
 是路小雨。
 她好像不太舒服,半靠在陈栩身上往前走,陈栩牵着她的手,时不时关切地看她一眼。
 他们离去的方向不是所住的小区。
 他们要去哪?
 “深扬?”同事在叫他。
 陈深扬回眸:“怎么了。”
 “你看什么呢,怎么喊你好几声都不应。”同事很好奇,顺着他刚才看的方向去看,已经瞧不见陈栩和路小雨的身影了。
 “没人啊?”同事纳闷地说。
 陈深扬微微抿唇,压低了帽檐道:“收工吧。”
 同事点了点头,本想和他一起回所里,却见他往别的方向走了。
 “你不回所里了吗?”他朗声问了句。
 “你自己先回去。”陈深扬只说了这么一句,很快消失在街角处。
 他速度很快,职业的敏锐让他迅速找到了路小雨和陈栩的所在。
 他们进了地铁站。
 这条地铁通往很多地方,要确切判断他们要去哪,面积有些太大了。
 他为什么要判断这些。
 这与他无关。
 他们是同龄人之间的正常交际,是他最不需要插手的关系。
 他蹙眉回头,脚步很快地往派出所方向走。
 既然是他不需要插手的关系,又为什么想都不想追了上去。
 既然是他不能插手的关系,又为什么那个身影始终在脑子里挥散不去。
 陈深扬烦闷地回了派出所, 一进门就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前,拧开了桌上冰冷的矿泉水仰头喝着。
 姜希正准备下班,见他这样十分担心道:“深扬,你怎么喝冷水啊,饮水机里有热水,我帮你倒一杯?大冬天喝冷水,你会生病的。”
 是啊,连姜希都知道冬天着凉会生病,难道他不知道吗?
 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将她留在了冰天雪地的夜里。
 他对犯罪嫌疑人都没有那么狠心过,却对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那样狠心。
 陈深扬喉结微动,放下矿泉水后低哑说道:“不必,谢谢。冷水就很好。”
 至少这样的冷水,可以让他体会到她当晚的心情。
 彻骨的心寒,从心向外散发,让他的脸色都白了。
 姜希十分担忧:“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你看起来很不好。”
 陈深扬转开视线,紧紧捏着水瓶说:“我没事。”
 有事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可到头来却没有一丁点办法。
 如果时间倒退,一切重来一次,或许他还会做同样的事,说同样的话。
 道德感、使命感与羞耻心在与本能较量,它们在他内心拼了个你死我活,剩下的只是一片荒芜,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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