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更,雪一更。
长宁宫沦为了一座真正的冷宫。
郁妙娴坐在廊下,面色如纸。
被指派来照谢她的林致远,捧着药碗,急得双目通红:“娴娴,你这副模样,到了生产之日可怎行?”
郁妙娴闻声,手轻轻搭上已有四月的孕肚。
她的目光,仍停留在北边那片苍白的天上:“致远,今日是除夕了吗?”
林致远颔首,强忍喉中哽塞:“这一月来你每天都问,今日是了。”
“那今夜会有烟花。”
郁妙娴应了声,语调飘忽:“我小时候很喜欢除夕,娘亲会给我做缝了兔毛脖领的小红袄,爹爹用红纸包了压岁钱给我。”
她说话时,气息有些短促:“我们一家人围在火炉旁,等鞭炮宣天,烟花升起……致远,我还想再看一次烟花。”
林致远硬撑着,不让眼中泪落来。
他将药碗,又往郁妙娴面前送了送:“你喝了这碗药,我去求九千岁今夜放你出门。”
闻言,郁妙娴眼眸一亮。
她接过那碗药:“那便,有劳致远了。”
言罢,她仰脖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
见状,林致远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接过药碗,又往她手中塞进一块饴糖,反复叮嘱:“你吃块糖,就在这宫中等我,我很快回来。”
郁妙娴将饴糖塞入口中,看着林致远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偌大的永宁宫,只余郁妙娴一人。
她望着虚掩的宫门,摇晃着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宫宴上。
觥斛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靡靡景象。
林致远躬身走到谢洺桡身边,低声唤:“九千岁。”
谢洺桡闻声转头,见是他,脸上笑意淡了些:“你怎来了,不是叫你看着郁妙娴?”
听他这般说,林致远垂在身侧手悄然握紧。
他小声提醒谢洺桡:“郁妃娘娘忧思成疾,此番下去,生产之时恐会有性命之忧,九千岁可否放她出来过个除夕?”
话落,谢洺桡举杯的手一滞。
他剑眉紧蹙:“她还是不肯听你话?”
林致远如实相告:“这五年来,她只对九千岁唯命是从。”
脑中闪过郁妙娴那日麻木的神情,谢洺桡心头一紧。
她会不会做什么傻事……
但将很快,这个念头又被他抛诸脑后。
谢洺桡定了定神,冷声道:“不可,她犯了大错,应当在长宁宫里好好反思才是。”
再之后,他便不再跟林致远谈及此事。
待到宫宴结束,逼近子时。
宫中准备了许多烟花,达官显贵们纷纷往外走去,谢洺桡也在其中。
北风呼啸,将他的酒困吹醒了几分。
他遥遥望向黑蓝天际,人群中忽然想起一声惊呼:“咦,城墙上怎有人?!”
谢洺桡猛然一怔,他抬眸望去。
就见一个穿着月白衣裳的丽影,站于城墙上,好似要随风而去。
他心底突突直跳,拨开人群往前跑去。
玛⃠丽⃠
那女子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清晰。
大风卷起郁妙娴的衣袍,她脸上清泪涟涟,却又扬着嘴角。
谢洺桡极快登上城墙,望着月下身影,小心伸出手:“郁妙娴,你在做什么?快回来!”
郁妙娴听见声响,缓缓回首。
见是谢洺桡,她展出灿烂笑意:“九千岁,你来了,我要回家了。”
谢洺桡怔然发问:“回家?”
“是啊。”郁妙娴张开双臂,轻声说道,“爹娘说,他们今晚会在此处接我回家,就在烟花绽放时——”
话落,天边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火树银花,点亮了整个夜空。
谢洺桡惶惶抬眸,还未来得及回神,耳边忽响起一声女子低叹。
他听见郁妙娴说:“谢洺桡,若有来世……望三月春花醒,你我不再是宿敌。”
下一瞬,郁妙娴往后倒去,月白锦绣夹杂着青丝,在他眼前翻飞,像是一只振翅的蝶。
谢洺桡陡然睁大了双眼,扑到城墙前,细腻绸缎从他掌心划过,抓了个空。
他的嘶喊声,划破夜幕:“不——!”
可余音还未消散,他的眼前就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