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喜欢上你吗？”
　　宁泊远本来还沉浸在幻想之中，身后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象。那算不上是一句嘲讽，如果硬要形容的话，是学生向老师提问一样的语气，像渴望得到某道数学题的答案一样。
　　宁泊远转身，李思琪站在他的身后，灯光照在她得脸上，她本来就很白，现在显得更是毫无血色，她又面无表情，有些像个女鬼。
　　“你怎么又学到这么晚？”宁泊远不答反问.
　　对于李思琪总是熬夜学习的这个行为，宁泊远总是有些不满的，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整了，更不必说，李思琪回家之后肯定还会学上很久。
　　宁泊远不想要李思琪在损害自我健康和自我快乐的基础上，去得到名校的录取通知书，那是一件会让她未来无比后悔的事情。
　　“我先问的。”李思琪皱眉，对宁泊远干涉她学习的事情有些不满，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和他说着话。
　　宁泊远知道李思琪的脾气，她身上有种异乎寻常的执拗，宁泊远只有败下阵来，他选择回答李思琪的问题：“我不知道。”
　　这就是宁泊远的答案，他喜欢林婧，这是肯定的，但他从来没有自信让林婧喜欢自己。即使他做了那么多周密的准备，即使他肖想了她这么多年，但爱是最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论你有多聪明，多富有，你都无法确信自己能够得到她的爱。
　　李思琪就这样看着宁泊远无奈的表情，那双依稀能够看到乌青的眼睛直愣愣的。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也许是想表达，她听到了，以及她尝试去懂了。
　　“我想要去A大。”李思琪也回答了宁泊远的问题。
　　宁泊远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没办法说服李思琪，她依旧会坚持在早上四点起床，晚上十二点才入睡，她依旧会将自己所有的时间花在学习上，去弥补前15年没有学到的一切。
　　她决心在高考这条路上，比任何人都要做tຊ的好，所以她只有付出万倍的努力。
　　宁泊远突然怀疑，自己将李思琪转到A大附中真的是一个好的决定吗？让她从一个极端变为另外一个极端，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不需要这样，你也可以。”
　　即使能够看出李思琪的心思，宁泊远仍然想要让李思琪不要那么固执。李思琪看着宁泊远，沉默着，漆黑的眼眸里都是冷漠。
　　“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的。”李思琪突然出声。
　　宁泊远知道李思琪这句话不是在讥讽他，从一个不学无术的少年，到全市前十，他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确就是旁人眼里的天才，即使天才这个词总是会重伤他，这像是某种可怕的咒语，参与了他人生的所有噩梦里。
　　宁泊远沉默了，良久，他对李思琪露出了一个笑容：“快回家吧，注意休息。”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刺痛了宁泊远，李思琪出奇地没有反驳，她点了点头，朝着电梯口走去。
　　她走到楼梯口，回望宁泊远，他背对着李思琪，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不知道为什么，李思琪觉得他的背影如此悲伤。
　　她按下电梯按钮，她再次看向宁泊远的方向，她知道，他不会回头，他也不会温柔地对自己说：我看着你上去。
　　宁泊远的爱情只会交给林婧，但李思琪不是林婧，所以她决心成为一个比林婧更厉害的人，这也许是一场既定的失败之旅，因为林婧比李思琪大了十三岁。
　　电梯到了，李思琪跨上了电梯，她脑子里那场关于超越的东西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今天那道还没来得及解出的函数题。
　　宁泊远在那栋楼下站了很久，在那个他当初所有积蓄买下的房子下面，那曾经是一种无望的追逐，如今却变成了无尽的希望。
　　他不在乎林婧为什么离婚了，他只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宁泊远将手伸进了口袋里，却只摸到了一块口香糖，他想起来他决定戒烟这件事，就在那天他从体育新闻里看到林婧离婚的消息那一刻，因为他知道，她讨厌香烟的味道。
　　他又笑了，转身看向那栋不高的楼房，终于转身离去。
　　林婧回到家之后，给手机充上了电，看到了陆知州的消息，不过是问林婧有没有安全到家的这些东西，林婧正关掉手机去洗漱，手机屏幕又不安分地亮了起来，是电话界面，来自季禾阳的电话，又是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
　　林婧不想去管这些事情，但还没等林婧起身，电话又打了过来，但又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愤怒突然升起，林婧拿起手机，将电话回拨了回去。
　　那边好像一直把手机捧在手上一样，立马就接听了电话。
　　“有事吗？”
　　林婧冷冷的声音通过听筒传到了季禾阳的耳边，季禾阳终于再次听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声音。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家里有些东西，你还要吗？”
　　过了很久，季禾阳才给自己找了个过得去的理由，虽然林婧早就说过她不要了。这次换林婧沉默了，季禾阳知道，林婧的沉默是一场审判，一直如此。
　　“我给你送过来，可以吗？”
　　季禾阳的语气近乎卑微。
　　林婧垂下眼眸，然后说道：“我明天过来拿。”
　　林婧的回答简直是意外之喜，季禾阳没想到林婧还愿意回到他们的家里，连忙说道：“好，你说个时间，我等你。”
　　“下午。”
　　林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明天下午是公休，所以她的确有时间，她知道她和季禾阳之间应该有一个彻底的了结，而不是那样“平淡”的分开。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林婧又想起了很多白天的事情，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江天曜，纠缠不休的陆知州，还有那个将自己藏得很好的宁泊远。她突然觉得，从她离婚之后，好多令人觉得意外的事情在发生着，每天如此，当然也可能是之前的生活确实太过波澜不惊了。
　　她的生活几乎只围绕着季禾阳和学校展开，林婧说不清楚那是她故意为之，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其实很多时候她都会觉得无趣。比如她很难对季禾阳所说的这个赛季的那些进球产生看法，她听了太多了，她对学校的事情也越来越敷衍，用例行公事这个词恰如其分。
　　林婧再次觉得，也许季禾阳说的对，她就是骨子里的自私冷漠，所以她很难对别人的事情上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走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这就是她，她其实很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明天去季禾阳家的事情，林婧已经计划好了，她睡得很不错，也许是因为白天太累了，也可能是因为和宁泊远聊天确实是一件很令人快乐的事情，但她又梦到了季禾阳。
　　那是一个夏天，季禾阳那个赛季肌肉拉伤了，缺席了好几场比赛，上场之后，也迟迟找不到状态，很是低迷，一向看重成绩的蓝金将他租借到了一支位于T市的球队。
　　T市临海，他们在那里度过了一个充满燥热、痛苦、偶尔拥有乐趣的夏天。
　　林婧想起来，那个赛季，江天曜成为了蓝金的主力。
　　第二日清晨，林婧发现自己昨晚意外睡得很好，去学校的时候也没有看见陆知州的影子，林婧猜测他可能在忙论文的事情。
　　本来心情大好的林婧，却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了那张她并不很想看到的脸——陆知州。
　　“下午有安排吗？”陆知州在林婧对面坐下，摆好餐盘，问道。
　　林婧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简单明了的回答，简单明了的拒绝。
　　“我可以问是什么事吗？”陆知州笑得优雅从容，似乎他问得不是一个稍显冒犯的问题。
　　“去前夫家拿东西。”
　　林婧有问必答，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抬起了头，饶有兴趣地看着陆知州的反应。看着笑容僵在他的脸上，林婧笑了，陆知州看到了林婧脸上狡黠的笑容，也笑了。但这时林婧已经低头继续吃饭了。
　　“要帮忙吗？”
　　“不用。”
　　林婧失去了逗陆知州的兴趣，她觉得这一举动是不恰当的。他们并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甚至算不上朋友，但她有时就是嘴比脑子快，这让她有些苦恼。
　　林婧吃饭是出了名的慢，陆知州比林婧先一步吃完了。林婧本想再放慢一点，但看陆知州没有要走的样子，林婧也没办法，只能多扒拉了两口，就算是吃完了，反正她对食堂的饭菜也没什么胃口。
　　“你现在就去吗？”陆知州好像格外关心这件事，林婧后悔于刚刚的突发奇想。
　　“嗯。”林婧确实准备现在就去，因为她觉得季禾阳下午可能会去训练，所以专门挑了中午，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两个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地一起走到了校门口，陆知州聊到了一些论文上的事情，但林婧完全没有想听的意思，只是装作听进去了。
　　在校门口看到那辆熟悉的车时，林婧停下了脚步，车旁的人显然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林婧抬眼，季禾阳今天刮了胡子，带了鸭舌帽和口罩，估计是怕被认出来。
　　穿的是他常穿的运动服，他是衣架子，穿什么衣服都不错，但运动员穿运动服确实更有感觉。林婧曾经也说过这个事情，他很高兴地又买了很多运动装，塞满了他本就全是运动装的衣柜。
　　他们好像快十天没有见面了，除了那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还有偶尔徘徊在学校和林婧小区的黑色身影，他们之间就没什么其他联系了。
　　季禾阳的视线紧紧锁定在林婧身边的陆知州身上，饶是他早就知道了陆知州回国并进入林婧所在的大学执教的事情，他还是在看到陆知州的那一刻，觉得碍眼。
　　季禾阳看向林婧，林婧平淡地和他对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林婧是不愿意说，季禾阳估计是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还是陆知州打破了沉默：“你好。”
　　“我来接你。”
　　季禾阳没有回复陆知州那句“你好”，他朝着林婧地方向走了两步，他声音很低，林婧听出了他语气里压抑的情绪——他生气了。
　　林婧觉得季禾阳有些可笑，作为一个出轨者，他却还能站在审判席上。但林婧不想说明这些情绪，因为根本没必要，只会浪费口舌，她疲惫于思考与季禾阳相关的一切事情，也无心于跟他解释什么东西。
　　“走吧。”林婧没有拒绝，有什么必要呢？不过是坐个车罢了。
　　“需要我帮忙吗？”
　　陆知州再次问道。季禾阳的视线像是一把利刃，仿佛陆知州再说一句话，他就会上前将陆知州生吞活剥了。
　　“没什么必要。”林婧皱眉，再次拒绝。
　　这是事实，确实没什么好帮忙的。见林婧拒绝，季禾阳的表情有所缓和，但下tຊ一秒，就变得更黑了，因为林婧笑着对陆知州挥了挥手，然后上了车的后座。
　　林婧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有礼貌的，不会让别人当司机，当然，林婧基本不会和有伴侣的人单独外出，但林婧确实不想再坐在季禾阳的副驾驶上了，她会觉得有些恶心。
　　季禾阳见林婧上了后座，虽然无奈，但也只能悻悻地拉开了驾驶室的门。上车之前，他还给了陆知州一个威胁的眼神，但对方完全不在意，还对季禾阳笑了笑，这让季禾阳更加愤怒。
　　被汽车抛在身后的陆知州收起了笑容，他突然觉得有些轻松。因为他太了解林婧了，他看懂了林婧眼里无穷的厌恶和讽刺，无论如何，陆知州知道季禾阳已经完全出局了。
　　车里，季禾阳的态度近乎卑微：“这个速度可以吗？会晕吗？”
　　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什么都好，恨一个人的时候，你只觉得他说什么都很吵。林婧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季禾阳的问题。
　　车上是熟悉的柠檬香，却意外让林婧觉得有些恶心，她闭眼假寐着，不愿意睁眼看到季禾阳，更不想和他交流。季禾阳知道林婧是什么意思，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即使他心里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他现在已经没什么资格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季禾阳从来没觉得那段路那么长，那么沉默，那么无趣，一切都改变了。他想起曾经，他们拥有那么好的时光，林婧会在上车前给自己一个拥抱，她会聊起学校的趣事，有时还会说一些理论的东西，季禾阳有时候会听不懂，但他只是喜欢看林婧说话的样子而已。
　　而他呢？他会向林婧讲述自己训练，讲述他的比赛，偶尔吐槽教练，他们会聊到很多东西，甚至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琐事，只要他们待在一起，就会觉得快乐，他们彼此参与着对方的人生。
　　但季禾阳知道，林婧参与着他的所有人生，他渴望林婧如此，但他却永远无法进入林婧的所有人生之中去，他被拒绝了，被拦在了门外。现在，他已经连呆在门前的资格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