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余九琪回过神来时,发现她已经把车开上了高速。
她并不是故意的。
起初她只是想尽快离开她家的街区,绕到东西向主干路后直接驶向开发区,到了开发区却发现人声嘈杂,哪哪都是人,全国各地涌来的小年轻们像不怕冷也不睡觉一样出来闹,临近午夜甚至堵了车。小九不禁感叹今年东北旅游真是实打实的火爆,就连一向萧条冷清的石城也沸腾起来了。
堵了二十分钟后,她绕过一个冰雕小广场,在几个不伦不类的卡通冰雕下疾驰而过,沿路又躲过南方游客尤其钟爱的玩滑冰和雪橇的人工湖,一转向,直奔西边的国营制药厂。药厂是石城数一数二的大型企业,占了西边很大一块地,此时早就下了班,只大楼前侧亮着灯,周围空旷安静,远方天际边的雾霾又压了过来。
余九琪凝视前方,盯着那层层叠叠的冬夜奇观,底层一小圈淡蓝,上面压着沉厚的深灰,有风卷过,深灰翻滚着向下侵蚀,遮天弥日般吞噬掉微弱的亮色。
小九轻踩油门,在那抹亮色彻底消失前,带着孙锡钻入迷雾中去。
再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驶入石城开往延吉的高速。
全程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始终斜斜坐在后面,没说一句话,只时轻时重的呼吸穿过车里氤氲热气拍打过来,提醒小九她看似在领路出逃,实则是被挟持逼迫。
她就近下了高速,开到一个县城的入口处,倒不是临时起意,是前方发生了交通事故暂时封路。
车停在一处荒废掉的宽敞砂石路,左边是加油站,右边是一个地方风韵浓厚的农家院,隔着车窗,能看到院子雪地上的篝火,听到阵阵笑闹声。
也许是车里太安静了,那群年轻游客的笑闹尤为清晰,不知哪个青涩小伙子在表白,那三个字在众人的起哄下,喊得真诚又响亮,一遍一遍。
余九琪就在这时打破沉默,主动说出她思考一路的决定:“鸡架店理赔的事情我问过了,最终调解方案这两天就能定下来,最多也就 15 万。就按 15 万算,我们一人出一半,再扣掉那九千,剩下的钱我回头转给你。”
后面沉默着,没动静。
“因为是大额转账,我得在柜台办理,最快也得明天。”
孙锡还是没说话。
小九继续说:“你是想留在石城也好,回去也好,都是你的自由,你自己决定吧。我承认之前是想劝你走的,我那些话都不真诚,也很自私,甚至恶劣,我向你道歉孙锡。这里也是你的家乡,也有你的亲人,九年前我爸妈赶你走就很不应该,我还变本加厉。”
他动了下,一阵皮质座椅的摩擦声,呼吸也重了些。
小九没停,再说:“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把乐胜煌买下来的话,你得清楚,以后我们两家就都没消停日子了。我爸非常在意温都水汇,他会认为你在楼上是威胁,我妈就不用说了,她连跟你呼吸一同片空气都受不了,他们一定会去找你麻烦的,我知道你也不会躲了。要真是那样,真闹起来的话……”
小九一阵难受,忽然停顿,孙锡倾身过去,似乎要说什么打断她。
她却猛然回头,对上黑暗中他的眼睛:“真闹起来的话,我会站在我爸妈那边的。”
孙锡在黑暗中看她,见她目光凝重,果决坚定,不由得靠近些。
小九忽略他的压迫感,再强调:“就算你威胁我,你把我们的事告诉所有人,你说我跟你谈过恋爱,睡过觉……”
孙锡凑过去,压着声音不让她说:“余九琪!”
小九仍是盯着他:“我还是会站在我爸妈那边的。”
孙锡伸手,想去抓她的手,小九缩了一下,这时突然有人敲驾驶位的车窗,笃笃两声敲碎车内焦熬的纠缠。余九琪转回身,降下一半车窗。
是旁边农家院揽客的伙计,穿着身红色大花袄,戴着印有农家院名字的棉帽,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小红书抖音宣传页面巨幅广告,堵在高速岔路口看到停下的车都来问问,一张娃娃脸冻得通红,笑的却热情洋溢。
“美女,过来旅游的不,吃饭没?咱们这农家院就在旁边,啥都有,铁锅炖,杀猪菜,烧烤小串样样俱全!”
余九琪笑着说:“不用了哥,我不是旅游的。”
花袄伙计不放弃:“那玩游戏不?咱家一会有篝火晚会,跳舞唱歌喊麦直播的都有,拍照也出片,拍出来都跟电影大片似的,买 30 块钱的烧烤就能参加。”
“不用了。”
花袄伙计还要继续说什么,车后门突然打开,走出来一个沉着脸凶巴巴的男人。他哦了一声,眼睛一转又说:“住宿也有,纯农家火炕,单间,烧柴火的,可热乎了。”
孙锡绕到副驾驶位置,没上车,手肘轻轻撑在车上,蹙着眉看过去,不耐烦地直盯着那花袄,什么也没说,黑压压的瘆人。
那花袄伙计忽地笑不出来了,闹不明白这帅哥身上的火气戾气从何而来,自觉他客客气气啥也没干,还挺无辜。他又看了眼驾驶坐上和善礼貌的女孩,一个杀气腾腾的满脸挫败,一个笑意盈盈又暗藏疲惫,好奇,也有点担心,也知别多管闲事,点点头奔向另一辆车。
孙锡坐上副驾,关门,松了松衣领,看着前方围在篝火前跳舞的几个游客,沉沉缓口气,脸色在火光下渐渐褪去急躁,眸光收紧,又移向旁边。
他话锋一转,不顺着她聊:“那会是哭了吗?”
见小九不答,又说:“对不起了,把你气哭了。”
小九吃不透他突然这样是几个意思:“我没哭。”
孙锡轻笑:“刚才不挺坦诚的吗,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是能看出来的。”
余九琪不否认,她精湛的撒谎技巧在孙锡这里一向行不通,这也是为什么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敢也没有必要跟孙锡装傻。
“你都已经故意约祝多枚聊那些事了,怎么不直接说那个人就是我呢?那样不是更痛快吗?”小九语带嘲弄。
“不是我约她的,她叫我的。”孙锡瞄她一眼,沉默片刻,试探地问了句,“假如我真的说了呢?”
“你想说就说好了。”
“你想过后果吗?”
小九眼前晃过一些尸横遍野众叛亲离的画面,她还真的想过:“无非就是被我妈打一顿,赶出去,我爸也会很失望,他们会说我忘恩负义,说我背叛家庭,我做不成那个澡堂老板家的好女儿了,我大概率就没有家了。”
小九以为他想咀嚼她的败相,满足他:“所以你想说就去说吧孙锡,无非就是这个下场。”
可他又问:“那如果我没回来呢?不回来,或者像前两次那样灰溜溜走呢?你会怎么样。”
怔了片刻,莫名其妙:“我继续生活啊。”
“什么样的生活?”
篝火前的游客换了一波,一对夫妻带着两三个孩子,孩子跟着同龄人玩的热闹,那对夫妻却疲惫地站在外围,隔得远远的,都看着熊熊火光发呆,小九恍惚眨眨眼,觉得生活的真相都摊在眼前。
于是颇为真诚地回答他:“就那样呗,上班下班,结婚生子。”
“那别的呢?”
“别的还有什么?”
“你开心吗?”孙锡大幅度转过身,紧紧锁着她被篝火映红的眼睛,“这样活着你自在吗余九琪?”
余九琪恍然一震,忽然看向孙锡,沉默了一会。她想起也曾用这些听上去很矫情的问题拷问自己,或者渴望更睿智的人为她答疑解惑。她为此痛苦过,也挣扎过,但事实证明,都不如屏蔽感官,随波逐流更轻松。
“这些重要吗?”
“不重要吗?”
小九轻笑,眼神涣散,说出一番她无数次用来说服自己的话:“孙锡你不要太理想化了,大家都是这样活着的,这个世界不是围绕谁转的,谁能真的做到随心所欲呢?你那些问题,不觉得很可笑吗,那些东西真的不重要,没有用,它只会让你活得更混乱,不如简单一点,管好自己,别给别人添麻烦就得了!”
小九瞪着他,最后一句似警告。
孙锡却眸光跳跃:“所以你承认了是吗?”
“承认什么?”
“承认你过得并不好,不快乐,不自在,甚至不幸福!”
“那又怎么样?”
“到底是不是?”他逼问。
“是!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孙锡突然按着车座,起身过去,凑近她,眼底一片凶色。
他恶狠狠说:“那我们为什么要分开!”
不等小九反应,孙锡捏住她一只手,小九想抽回,孙锡死死按住,握在手里,整个人用一种诡异姿态半罩在她身上,将她圈在驾驶座,压着声音狠狠说:“那年在北京我为什么答应让你走的,记得吗?你说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你说你不快乐了,你说你回来才能真正开心。我问你,我说……”
“孙锡!”
余九琪忽然明白他刚才那番循循善诱的意图了,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不想听,也不敢听,用另一只手去推他,也被按住,扣在一起。
小九凛然抬眸,对上那副已经失控的狼一般的眼睛。
“你听我说完!”孙锡几乎贴着她的脸,滚烫鼻息烤得人心燥乱。
他盯着她,继续:“当时我问过你,我当着那么多人问你,问过你好几遍,你是不是真的确定离开我会过得更好?如果你确定,我就让你走。你说你确定的!你说你确定的!所以我才答应分手的!我才让你走的!可是九,宝宝……”
他突然哽咽了下,贴近她,几乎擦着她的唇,哄她,又似蛊惑她:“……如果事实是这样,那我们为什么要分开呢?”
你并没有过得更好,那我放你走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们都没有更幸福,那为什么要分开呢。
余九琪突然很想哭,她甚至已经哭出声来,孙锡瞬间不忍,抬手试图摸她的脸。小九却趁着孙锡松手,用力推开他,慌忙下车。
孙锡咬着牙,转身也下车,追出去。
余九琪当然记得。
她当然记得三年零三个月前,北京初秋的一个雾霾天,星期二,下午三点半。
在她打电话报了警后,民警和小区物业保安一起上来,软硬兼施地做孙锡的工作,让他别执迷不悟,让他接受分手。
孙锡一身狼狈,手臂上流着血,紧抓着余九琪的手不放。他们一高一低坐着,她转过头,不忍心看他那样难堪,却忍心说最难听的话。
她说我受够你了,我不想跟你苟且生活,不喜欢你的房子,也不想留在北京,你看看你的样子,你是在哭吗,孙锡,你真的让我好累,我只有离开你才会快乐,才会过得好!
然后他一遍一遍问,她攥着拳,一遍遍答。
在走出他家门时,余九琪一步也没停,更不敢回头看,她在心里替他诅咒自己,如此恶毒地去践踏一个人,会遭报应的。
所以不快乐不幸福,是我应得的。
我畏畏缩缩地活着,面目模糊地活着,胆战心惊地活着,都是我应得的下场。
是我背弃爱人的报应。
你应该高兴才对。
余九琪忽然觉得冷极了,发现下车时没有穿羽绒服,抱着胳膊,大步直奔不远处红彤彤的篝火而去,她甚至想冲进火里,埋进火里,像一缕散灰一样扬在火里。
有人从后面拉住了她,准确说,是把她拖住,抱住,用羽绒服裹住,手臂拦腰,紧紧塞进自己怀里。
下巴抵在她头顶,用力蹭了蹭,低声跟她说话,鼻音有点重,难得温柔。
孙锡说:“我不是要毁掉你的生活,只是想戳破点真相。”
余九琪看着熊熊火堆,看着火苗舞蹈一般腾腾跃起,渐渐没那么冷了,心里也静了些,周遭真实的欢闹声将她拉回现实,背后紧实有力的心跳声显得咄咄逼人。她眨了眨眼,回应他那句话。
“然后呢,孙锡?”
她转过身,离他远了些,他想过来,她又退了一步。
他们之间似乎一直这样,从年少时开始,那一步远的距离就诅咒一般悬在他们之间,只要抱着侥幸心理试图靠近,就会得到两败俱伤的反噬。
于是小九攥着拳,哽咽问:“看到我过得糟糕,失败,不快乐,然后呢?”
孙锡没料到她这样,怔愣在那里。
“然后你来救我吗?”
孙锡转头看向篝火,半晌才回头,眼底的红比火还浓。
余九琪吸了吸鼻子,轻轻说:“可你看到了,你只能让我的生活更混乱啊。”
孙锡上前一步,告诉自己不能让,如果此刻让,就都输了:“我可以注意点,不让他们发现……”
小九懂他的意思,后退一步,忍着鼻酸:“那多委屈啊。”
“不委屈。”
“可我觉得委屈。”
孙锡眼眶热辣,再上前一步,伸手,又试图靠近她。
小九觉得快到绝路了,语无伦次起来:“你能别这样吗?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过得好,难道不应该听我的吗,我想要你好好过自己的生活,离开,走,或者……”
忽然愣住,她很震惊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孙锡停步,脸惨的不像话。
小九低头,小声自言自语般:“或者我来!”
余九琪突然侧身,绕过他,跑掉。
孙锡恍惚一下,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转身就要追过去,可不知从哪跑来几个孩子,挡住了路,他绕了半天,再抬头,她已经跑远了。
于是就看着风将她散着的头发吹起,白色宽松毛衣迎风鼓动,看着她穿过院子,穿过一小片空无一人的野坡,像一枚奔向自由的旗帜,跑向他的车子。
孙锡大步追过去。
余九琪上了车,立刻发车。可县城入口的路灯不够多,周围行车和人流也杂,她浑浑噩噩的,躲过两辆车,再往前时,突然看见一个人冲在车前面。
孙锡跑到车的正前方,夜色下,定定看着她。他疯了吗。
余九琪脚下没有停,她知道只要几秒钟,就真的撞到他。他没有躲。
小九在车里,终于绷不住了,大哭起来。
可几乎立刻,她突然躲过他,紧急转向。
狠狠踩下油门,直直向前,轰隆一声,撞到一处坚硬。……来了!
等更新等的我抓耳挠腮 能日更吗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不破不立!我现在已经学会自己从刀里捡糖吃,小孙叫小九宝宝了,我嗑!
什么时候能有晴天,好虐看得我心一抽一抽的谁懂啊!想哭!太虐了我也在哼这首歌,太应景了哎呀哎呀咋办呀真是要虐死我了。人为什么要有这么多顾虑。活得自由一点,真实得面对自己就好。世事没有十全十美 。但活下去的主角始终是自己。让自己开心点没什么不对。希望小九勇敢点,爱的路上不是她一个人。还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