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她不像个采桑女,倒像个横行的土匪,连同身份证复印件上的半身照,都凌厉地垂眼、神情散漫。
杵着桌面,季庭柯戳好了笔盖。
他瞥了眼罗敷带来的唯一一件大包,起身。
该寒暄两句的,哪怕不痛不痒,比如:“钥匙收好。”
再比如,“次卧的锁坏了,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师傅上门来换一个。”
罗敷鼻腔里逸出一声,
“你呢?还是去鱼加面馆吗?”
季庭柯呼了口气:
“不是。”
鱼加面馆的零工拢共两个。
一个是季庭柯,另一个是附近职校的学生——
学生比季庭柯更便宜,可惜工作日没有空,只能两个人轮班。学生负责周末,季庭柯负责周一至周五。
他利用周末时间打第二份零工,那是在距离老公寓不到三公里的邮政快递投递分发处。
相较于鱼加面店的工作更单调,不停记件、分发。但左右较多的是中年女性,嘴皮子上下磕碰、口水像纷落的雨,即便是小时工,也谈不上寂寞。
从家里长短、孩子学习成绩,到批发市场哪家搞促销、学区房有没有跌。
最后再绕回来,她们说:分拣的部门还在招人。
季庭柯听了一耳朵,手里记件的速度放慢。
他记得罗敷也说过——
“来打工的。”
她也在找工作。
思绪也只乱了一瞬。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做事跋扈,与他只有一碗面、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交情而已,他何必要多事。
季庭柯摘了手套,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他低头看一眼手机,丢了手上的工作,跑去找工头。
四个小时,八十块钱,当天结清。
季庭柯兜了毛票往回走,到公寓楼下、忍不住抬头望了望——
他自己的床单都是黑白灰色,衣柜里几年摞起来也没个艳的。打头一回,阳台晾了个烟紫色的被套。
风吹,被套跟着被掀起一角,像侠者凯旋的披风。露出罗敷涂着亮色口红的唇、倨傲的下巴弧线,微微点着。
上工后黏腻一身,热气一涌一涌的、蝉在耳边喧嚣。
季庭柯忽然很想冲个凉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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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男女合租,最不方便之处就在于此。
过去季庭柯一个人,冲完澡后仅在胯间围一块浴巾,上半身打赤膊。当下,他拿了换洗的衣服,破天荒地、冲凉还上了门锁。
木门经年累月,热胀又冷缩、早就变了形,锁眼处裂开几道暧昧的缝隙。
季庭柯将花洒出水量调到最大,他仰面、迎了一口冰凉的水。
黑发湿淋淋地贴着头皮,水顺着宽肩、一寸一寸地往下滑,蹭过背沟,临到修长笔直的双腿、纵身跃下。
私密的环境里,他却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懒散的,半拖在地上。
脚步声刹在门口的一瞬,水声戛然。
季庭柯猛地抬起了头——
“什么事?”
罗敷的声音拢在水蒸气之外,透过木裂的缝隙,季庭柯能窥见她纯白的家居短裤,不老实地折起一角。
“这附近没有网吧。你有电脑吗?我想借来用用。”
花洒被重新打开,男人咬字有点模糊:
“在房间,进门的桌上。你自己拿吧。”
他不知道的是,罗敷干巴巴杵在门口听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
跑去纸篓,又把昨天扔掉的烟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