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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声琳琅,轻歌曼舞。
  苏檀身着一袭烟紫撒花曳地轻纱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折腰舞于高台之上,流风回雪,百媚千娇。
  少女一回头,眉如远黛,双瞳剪水,覆面的轻纱缓缓滑落。
  花楼内众人同时屏气凝神,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还惊呼五百金价高的精瘦男子喃喃自语:“莫说五百金,若能得此美人卧榻一夜,便是舍我全部身家亦是甘之如饴!”
  只此惊鸿一瞥,便馋得台下的男子们眼神发直,心神涣散。
  从皮到骨酥成细细碎碎的渣。
  惊叹过后便是汹涌上头的征服欲和占有欲,挥着手里的银票tຊ只为搏美人一笑。
  苏檀端然立于花台之上。
  目之所及,皆是贪婪的欲望和目光。
  黏腻的、赤裸的、恨不能将她吞吃入腹的灼热。
  饶是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苏檀仍想吐。
  眼下只得死死掐着掌心,强撑最后一丝尊严。
  高台另一侧的白衣琴师与她视线相触,只一瞬,两人心照不宣地移开。
  幔帘雅座内,程樾喃喃:“这花魁娘子怎么生得如此绝艳……”
  并不掺杂情欲,只是对美的由衷赞叹。
  齐清珩讳莫如深地笑笑,侧头看向沈修妄。
  沈都督唇边轻佻地弧度微微放大,不疾不徐抬手斟酒。
  月妈妈满脸喜气地走上花台,挥着香粉帕子,开始恭维恩客抬价儿。
  为亮相首夜艳惊四座,初夜能砸下重价,八年来,苏檀一直以轻纱覆面。
  今夜所获种种,皆为钱色二字。
  底下叫价纷纷,声浪此起彼伏。
  “一千金!”
  “一千五百金!”
  “两千金!”
  ……
  “哎哟,还有更高价吗?”
  月妈妈乐得花枝乱颤,脸上敷的脂粉簌簌往下落。
  苏檀心里森然,面上神色依旧。
  强忍恶心,她将盈盈目光投向身穿石青长袍的林公子。
  色心上头却呆蠢如猪的林胜,是苏檀今夜计划逃脱的关键人物。
  按流芳楼惯例,竞下花魁初夜的恩客可携她同乘晏河画舫,春宵一度。
  这也是八年来唯一能出楼的机会。
  果然,美人垂眸。
  林胜士气大振,大腹便便,摇着折扇扬声喊:“三千金!”
  “三……三千金。”
  如沸水投进蚁窝,竞价的男子们又惊又恨。
  “四千金!”又一声豪迈的加价。
  苏檀目光投向那人,袖中指尖掐进掌心。
  杨丞相的庶子,杨谦。
  生的獐头鼠目,折磨人的腌臜手段让流芳楼中的姑娘们听而生畏。
  次次不见血不罢休。
  又是官家的人,从他手里逃脱的几率不大。
  她蹙了蹙眉,好不可怜再次看向林胜。
  美人泫然欲泣,简直痛煞满腔怜爱之心,林胜咬牙加码。
  “五千金!”
  月妈妈抚掌大笑,连声哎呦,“五千金!林公子出价五千金,诸位可还有更高的?”
  这话更多是对杨谦说的。
  虽是庶子,但杨丞相对他向来纵容,银钱方面亦是。
  可高于五千金,着实扎眼。
  杨谦眼珠子转了转,盯着花台上即将到嘴的美人,恼火至极。
  怒骂一声,抽出腰间的倒刺鞭重重砸下。
  “啪”,榆木桌面登时裂开。
  旁边的人缩着头,吓得往后撤。
  林胜只觉再争下去,那鞭子就落到他头上,悻悻地收起折扇。
  杨谦恨恨地瞪着林胜,片刻后咬牙切齿:“五千八百金!”
  底下已经不敢再有竞价的声音冒出来。
  五千八百金,已是高于历届花魁初夜的两倍价。
  纵使再财大气粗,也不可能有人出更高的。
  何况士农工商,商为末,实在没必要和相爷的庶子一争高下。
  苏檀身形微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天灵盖。
  让她落进杨谦那种人的手里,逃不掉还不如一死了之。
  死。
  想到这个字,心头大恸。
  她咬牙坚持至今日,可不是为了死。
  求生欲使然,她只得将目光再次投向林胜,对方却羞地低下头。
  反观杨谦,昂首挺胸,细长的眯缝眼肆意上下打量苏檀。
  恨不得立刻将她拖进画舫,剥得一干二净,掐着酥胸细腰,尽情压在身下凌虐。
  苏檀被他盯得难受,有如毒蛇缠身。
  “月妈妈,五千八百金。”杨谦昂起下巴,示意小厮奉上一沓厚厚的银票。
  月妈妈接过银票,点得手指翻飞,眉飞色舞。
  杨谦摸着下巴,直奔花台,腰间悬着油光水滑的鞭子,尾部倒刺尖利。
  抽向凝脂雪肤时,必是一番好颜色。
  他贱嗖嗖的淫笑,涎脸饧眼:“媚芜姑娘今夜可是本公子的人了。”
  说罢,双臂张开就要当场上下其手。
  苏檀嫌恶地皱眉,往后撤开半步。
  杨谦扑个空,只一缕软袖纱从指尖擦过。
  香软滋味叫人津液横生,血脉偾张。
  苏檀身后便是花台雕栏,退无可退,后腰抵着冷硬的木质栏杆,隐隐生出一分绝望。
  大庭广众便是如此,若跟他上了画舫,必得艰难周旋才能脱身。
  白衣琴师按住琴头,紧绷的面庞愠色欲将喷薄。
  苏檀眸色暗了暗,示意他勿轻举妄动。
  杨谦阴测测地强势靠近,目的赤裸明确:“美人儿,别害怕,爷会好好疼你的……”
  苏檀避无可避,眼看着脏手就要摸上来。
  “咻——”
  一只酒杯蓦地自远处飞来,“砰”的一声,准确砸上杨谦的膝盖,淫虫立时吃痛跪倒。
  伸出的那只脏手堪堪躲开,苏檀只听到耳边一声清脆的瓷片碎裂声。
  而后,男子清泠慵懒的语调传来。
  “哪来的癞蛤蟆,聒噪。”
  满楼的人循声望去。
  最里头的雅座幔帘缓缓拉开。
  紫袍年轻男子高居主位,丰标不凡,疏宕不拘。
  右手撑着额角,没骨头似的歪在椅上。
  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嗒嗒嗒”的盘着一串赤红圆润的珊瑚珠。
  有人低声惊呼:“是沈都督!”
  沈修妄懒懒撩起眼皮,潋潋目光投向花台之上。
  苏檀微怔,眸光一滞。
  两人四目相对。
  只一瞬,沈修妄便清浅地挪开视线。
  杨谦摔了个狗吃屎,恨恨站起身,怒气冲冲:“沈修妄,你……你方才骂我是癞蛤蟆?酒杯是你……”
  话还没说完,杨谦就被他骇人的目光压迫地生生咽下剩余的字。
  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嘱咐他。
  沈修妄早已不是八年前的纨绔小侯爷,如今虎崽长成猛虎,是比当年更狠的角色。
  沈修妄不屑地轻笑一声:“不错,还有点自知之明。”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
  程樾和齐清珩无奈相视一笑。
  得,这位爷的嘴,今夜又不能消停了。
  沈修妄微微坐直身子,再添一刀:“五千八百金,杨老儿得剥你一层皮罢。”
  当朝宰辅在他口中也不过是个老头,何等狂妄。
  然,方才还嚣张跋扈的杨谦被他怼得无话可说。
  只恨恨地咬碎满口牙,不敢搭话。
  最后满腔怒气改为扭头瞪着月妈妈:“老鸨,五千八百金数完没?爷要带……”
  却听得那厢忽地悠悠开口:“一万金。”
  杨谦目眦欲裂:“你!”
  骂了他,打了他,还要抢他的人!
  一!万!金!
  月妈妈头晕目眩,攥着银票的手登时一松,塞还给杨谦。
  两人一塞一接没拿稳,银票雪花片子似的簌簌往下落。
  “死老鸨!”杨谦气急败坏。
  见钱眼开的月妈妈讪讪地道了句抱歉,价高者得。
  更何况位极人臣的沈都督和草包庶子,孰轻孰重她还是掂量的出的。
  说罢,两腿立时如车辙,“嗖嗖嗖”直往财神爷那边蹿。
  “一万金呐,沈都督,媚芜今儿就是您的人!”
  底下看客议论纷纷,流芳楼的姑娘们妒得眼红牙酸。
  沈修妄是何人。
  便是不砸银子,只消勾勾手指头,想爬上他床榻的姑娘,多如过江之鲫。
  众多艳羡目光中,唯一位身穿杏黄纱裙,面容温婉的姑娘忧心忡忡。
  苏檀心头震动,袖中柔夷攥紧雕栏,她抬眸看向那矜傲无双的男子。
  没有喜,全然忧。
  色厉内荏的杨谦她尚且没把握搞定。
  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看不透摸不准的沈都督,更是可怖。
  今日至多算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何故就豪掷万金。
  钟情于她?
  想要她的身子?
  并不尽然。
  沈修妄扬手示意随行侍卫给银票。
  一抬眸,花台上的美人遥遥相望。
  水眸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更像是警惕和畏惧。
  不过掩饰尚可,旁人瞧不出破绽。
  嗬,有点意思。
  他甩了甩那串赤色珊瑚珠握于掌心,细细摩挲。
  月妈妈捧着银票,乐得眉开眼笑,点头哈腰道:“沈都督,媚芜姑娘这就陪您入画舫,包您满意。”
  沈修妄仍然坐着,嗯了一声,睥睨苏檀一眼。
  有些人骨子里便是如此,气势迫人。
  哪怕此刻苏檀立在花台高处,却好似低他数丈。
  月妈妈焦声催促:“媚芜,还不快过来拜见都督。”
  苏檀抿了抿唇,艰难迈步向他走去。
  今夜,她还能逃得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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