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拖鞋吗?”
亓令邬低头看向双脚,皮鞋是今天新穿的,但总归在外面走过路。客厅地板很干净,扫地机器人不停在椅子和沙发下穿梭,他不想穿着脏鞋进门。
“你真讲究,我又不嫌弃你。”
梁辛西打开鞋柜找拖鞋,搬来新家还没来得及喊朋友过来玩,也没准备客人的鞋,只有她用来替换的备用拖鞋。
她递给亓令邬:“将就下吧,家里只有这个。”
亓令邬不语,当着她的面换上拖鞋。梁辛西看着他漏在鞋子外的大半截脚后跟,哭笑不得。
“是你自己要求换鞋,不是我强迫你的,不合脚也只能这么穿着。”她笑着走到冰箱前取出一罐可乐,“家里除了白开水只有这个,我经常出差很少在家住,没有美食酒水招待你,凑合凑合吧。我去楼上看看穿什么衣服,你随意。”
她咚咚咚跑上楼,冲进衣帽间顺手关了门。
亓令邬什么都不想喝,在沙发上干坐着。坐了会觉得无聊,环顾四周认真打量梁辛西的家。
她是极繁主义,客厅墙上挂满她在全球各地旅游或是工作的照片,桌上摆满各式各样的手工艺装饰品,许多都是亓令邬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
厨房外的柜子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旋转音乐盒,上半部分是穿戏服的女性泥塑,面部轮细腻有型,衣裳绚丽飘逸,栩栩如生,下半部分刻着圆形小戏台,正中央伸出一个转轴,精致小巧,摇动出声。
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驱使着亓令邬摇动转轴,音乐声瞬间响彻整个客厅。他没料到这声音如此恢宏响亮,簧片似卯足了劲疯狂振动发声,生怕楼上的梁辛西听不见。
音乐响起,穿戏服的小人旋转,袖子还会上下摆动。亓令邬慌里慌张地端起音乐盒,想找按钮关了音乐,翻来覆去找不到可以操控的地方。就在他用手指试图拽动摇杆的瞬间,音乐盒上半部分的人形雕塑竟从底部裂开,以极快的速度坠地,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男人拿着底座傻傻站在柜子前,音乐还在继续,楼上总算传来动静。
“喂,亓令邬,我穿这件小黑裙怎么样,搭配你送我的那条项链,项链虽然丑了点,好歹粉钻还算抢眼,你觉得呢?”梁辛西换好礼服站在二楼栏杆后,十分妖娆地转了个圈。
亓令邬一动不动地矗立在柜前,他在思索如何圆场。梁辛西见他不语,干脆直接下楼找他。
当她看见一地的狼藉后,忍不住惊叫出来:“我的音乐盒!这是我初恋的遗物,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沉浸在愧疚中的男人骤时僵住,这个音乐盒居然会有如此非凡的意义,他显然犯下大错。
“对不起。”他慌忙道歉,放下音乐盒底座去厨房拿扫帚和簸箕。
梁辛西无比痛心地抓了一把碎泥,红着眼眶,神情黯淡,如同一朵在寒风中逐渐枯败的玫瑰花,摇摇欲坠。
“对不起,梁小姐......我对不起你,你别哭,我会照价赔偿,不,我会加倍赔偿你。”亓令邬从未见过女孩哭,他慌手慌脚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辛西泪眼汪汪抬头看他:“没事的,也许他在天堂想念这个音乐盒了,想从我这里带走它吧。”
男人打扫完地板,怔怔望着簸箕里的一堆泥,他的失手截断了梁辛西对逝去初恋的唯一念想,他罪孽深重。
“对不起。”亓令邬悬着掌心,缓缓落在她肩头轻拍两下,“我会尽全力补偿你,梁小姐尽管提要求。”
“不用,碎都碎了,一切皆有定数,这是它逃不过的命运。”梁辛西摇着头起身,“我上楼拿个包就走,等我。”
她的背影削瘦又寂寥,黑裙衬得皮肤纯白若雪,似有皎月悬上枝头,光辉笼罩她身体。
亓令邬神色复杂,后悔和自责交融,回想起她通红潮湿的眼眶,心脏隐隐抽痛。他低头凝视双手,头一回觉得这双手如此笨拙。他恨不得现在就赔偿,她开多少价都行。但愿梁辛西上楼后不要暴风哭泣,他真不懂如何安慰女孩。
梁辛西关上衣帽间的门,站在全身镜前爆笑。亓令邬的眼神明显就是信了她的鬼话,真以为是她初恋的遗物。
那个音乐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外地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当初搬家时就想把它扔了,后来想想算了,也是她坐飞机长途跋涉带回家的。这次被亓令邬摔坏正好,她可以心安理得买新的装饰品了。
戴上项链,理好头发,她拎包下楼。
亓令邬的情绪不是很好,看向她的眼神多出不少暖意,说话前会考虑措辞是否适当,会不会引起梁辛西的反感,他开始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尽量保持善意与温和。他知道梁辛西心情不大好,他还是减少存在感为妙。
梁辛西换好鞋子站在玄关处,倚着柜子望向他:“不是邀请我参加晚宴吗,出发?”
“好。”亓令邬点头,路过她身侧时主动拿过她的包,“我来吧。”
他接过包不再吭声,走到院子里发动车,等梁辛西出来时去副驾驶外为她开门。梁辛西故意装作摸不到安全带的样子,一脸为难。她仰头向车外的亓令邬求助,那双眼睛似湖水泛起光晕,楚楚可怜地撞进亓令邬的眼帘。
他边自责边俯身为她扣上安全带,鼻尖窜入一股绵长清幽的香水味,似清冷微苦的药香,又带着一点潮湿的雪松味,如同香炉内悠然升出的迷烟,环绕着他的鼻腔。他微微愣神,指尖缓缓从带子下抽出,座椅调好合适的角度,方才关门回到驾驶座。
“到酒店要一个半小时,梁小姐中途想去服务区请提前跟我说。”他调转方向开车驶出小区,大路出去右转就是高速。
电台正好放着王菲的《乘客》,梁辛西跟唱道:“坐你开的车,听你听的歌,我们好快乐。第一盏路灯开了,你在想什么......”
“亓少爷,我是这辆车第一个乘客吗?”她顺势问了一嘴。
亓令邬摇头:“不是。”
“那我是这辆车第一个女乘客吗?”梁辛西又问。
“也不是,我姐和邢阿姨都坐过,你应该是第三个女乘客。”亓令邬回得不紧不慢。
梁某人调侃他的心思又迸发了:“这两位女乘客都是你的家人,那我以后会有幸成为你的家人吗?”
亓令邬握着方向盘的指尖微微收紧,换作平时他一定毫不犹豫说出“没可能”三个字,但他今天理亏,梁辛西已经因他哭过一次,他不想再惹得她不高兴。保险起见,他选择沉默。
梁辛西皱着眉,音色弱了几许:“抱歉啊,我好像冒犯到你了。亓少爷身份尊贵,是高不可攀的富家子弟,巴不得跟我这种出卖色相的人保持距离,又怎会与我成为家人,是我没有自知之明。”
“我没那个意思,没觉得你在出卖色相。都是工作,你凭努力赚钱,这没有任何问题。”
亓令邬在随云居中庭听过她与母亲打电话,她的父母并不支持她待在这个行业,长期的批判多少会影响她的情绪,她自嘲也很正常。
“那你回答我,我有可能成为你的家人吗?”
梁辛西侧头看他,他耳后一缕头发垂落肩头,她挥手将发丝撩开。亓令邬本能往左边躲,她的手指差一点就碰到他的脸了,还好闪得快。
他松一口气,平视远方大道,低声回应:“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如果你是我的女友,我会根据目前的感情状况推测出答案。但你我并未在交往,甚至对彼此的喜怒哀乐都不太了解,以后也许渐渐熟络,也许等这次晚宴过后再也不会见,都是有可能的。”
副驾驶坐着的人却轻笑:“可是你刚才摔碎了我珍视的东西,你让我尽管提要求。”
“你想让我做什么?”亓令邬心中发憷,希望她提出的要求不要太过无理。
梁辛西笑问:“当我男朋友怎么样,就在晚宴上公开关系吧。”
“不行。”亓令邬一口回绝,“我们没有感情基础,不能拿这个开玩笑,我不喜欢骗人。”
他的神情突然严肃,后背都比刚才硬挺许多,指骨用力,关节处泛起微白,对她提出的要求感到不悦。
梁辛西终于忍不住了,拍着大腿笑得浑身发抖:“不是吧亓少爷,你还当真了?”
她没想到亓令邬如此好骗,说什么信什么,竟认真分析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感情维系,完全就是纯良高洁的大圣人。
“你是说笑的?”亓令邬反应过来。
“对。”梁辛西大言不惭。
“那个音乐盒真是你逝去初恋的遗物?”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脏一直悬着。
“假的。”她老实回答。
亓令邬隐忍着情绪:“梁小姐,你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初恋遗物是假的,但音乐盒被你打碎却是真。”梁辛西勾唇笑笑,“我要你还我一个人像雕塑,要镀金的。”
这个疯女人,满口胡话。亓令邬再也不想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