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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鹿自幼练得一手‘听音辨物’的绝技,真品赝品无需用眼观看,一听声音便知,各位贵宾若不嫌弃,小女子愿意献丑为各位展示一番。”
  “好好好!”众官员正愁没法解开眼前的死局,闻言立刻就坡下驴,“门生早听说古人有这等绝技,只是失传已久,但蕉芸轩里卧虎藏龙,既然有人立志再现汉代飞燕的‘掌上舞’,自然就有人能再现‘听音辨物’的神技,门生今日可要大开眼界啦!”
  人群中的漫香站不住了,急着要冲到席间阻拦孟得鹿,“这小丫头,搞什么鬼,闯祸不嫌事大啊!不要命啦!”
  婵夕却似乎猜到了孟得鹿想干什么,一把拉住漫香,“沉住气,这丫头不会乱来的,再看看……”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孟得鹿端起双碗,翩翩起舞,玉碗在双手间旋转替换,时而相扣,时而相摞,时而轻轻相撞,发出悦耳的脆响,这些虽然都是寻常的把戏,但因为那两只玉碗中总有一只价值连城,也难免令看官们惊心动魄。
  一只玉碗被抛至半空,众人一片惊呼,孟得鹿身体轻巧一转,竟用脚尖挂住碗口!
  众人长出一口气,孟得鹿却又纵身一跃,把玉碗踢到半空中,金莲一扫,踢毽子似的将那玉碗踢飞了出去。
  一声脆响,玉碗狠狠地撞上墙面,碎成粉末!
  孟得鹿扯开丝帕,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玉碗放回桌上。
  这一刻,仿佛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只有崔半晟提着脚步小心上前,端起玉碗对着烛光端详半晌,才大喝一声,“好!果然是去伪存真,神乎其技!”
  众人不迭地击掌喝彩,高声欢呼!
  甄、贾二位官员紧绷了一晚上的面庞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刚才,两只玉碗在孟得鹿手中颠来倒去,早已分不清彼此,他们便都理直气壮地流露出了“果然我送的那只才是真品”的得意之色。
  宴席散尽,众人又累又惊,都睡得格外早。
  往日,孟得鹿以为荷亦技高一筹便自负傲慢,不好相处,所以从没和她主动攀谈过,但今夜,她很想找荷亦聊聊天。
  荷亦的房间里传出剧烈的呕吐声,孟得鹿猛地想起这几天也从坊间小乞儿口中听到些风言风语,传闻荷亦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与人私通,珠胎暗结,她从不轻信流言,可也不想撞破这样的场面让荷亦尴尬,便在门口等到房间里安静了才轻轻叩门。
  “今晚的事情吓坏你了吧?别放在心上,以后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身为平康女子,哪怕是身价再高的头牌花魁,在客人眼里也不过是个会说会笑的物件,每当他们之间稍有不和,又相互忌惮,不敢直接撕破脸,就会借着咱们斗气撒火,这就是咱们的命……”
  与孟得鹿想象的不同,荷亦的声音又糯又甜,像一碗拔在深井中的糖霜绿豆汤。
  孟得鹿轻轻呷了一口荷亦递来的茶,“荷亦姐,今夜多谢你了,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知道你不贪图财物报答,所谓大恩不言谢,你的搭救之恩我记在心里了,他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荷亦微微吃惊,“我不过是尽了点自己的所能,让你免得被客人刁难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搭救’、‘大恩’?”
  孟得鹿道,“有些事情,我暂时不方便和你细说,但你今天对我的庇护远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大……我虽然是初来乍到,也早知道风尘之中生存不易,大家表面上姐妹相称,暗地里争风吃醋,拆台倾轧却是司空见惯,今晚的局面,如果换了是别人,要和我争个你死我活也在情理之中,可你却在有意地保护我,这样的善意在平康坊里实在难得……”
  烛光晃的荷亦脸色苍白,她轻笑摇头,“善恶无关乎处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都在心里,平康坊也不过是这人世间的一个缩影,我也不过是时时告诫自己,人没法选择出身和境遇,却可以选择每一刹那的善念与恶念罢了……今夜的事,只能算你我命大,你也够机灵……”她疲惫无神的目光又燃起一丝好奇,“对了,你那个‘听音辨物’的绝技是从哪里学的,有什么关窍?”
  孟得鹿坏笑地眨了眨眼,“什么‘听音辨物’啊……再老练的古董行家也不过是肉眼凡胎,世人收集古董有的是为了附庸风雅,有的是为了倒手盈利,哪个剩tຊ下哪个就是真的,哪个在位高权重的人手里,哪个就是真的,我不过随意帮他们砸碎一只,剩下的由着他们吹嘘去吧……”
  荷亦虽然不意外,却又不甘心,打破砂锅追问到底,“话虽如此,万一那只真碗被你砸了,岂不是罪过。”
  孟得鹿自信地将食指比在唇间,轻嘘一声,“放心吧,那两只碗都是假的!”
  地官侍郎钟苑东的府邸位于永兴坊的正中,这里距离平康坊并不遥远,离皇城更是近便。
  地官侍郎钟苑东与春官侍郎崔国南多年不睦,这是全长安城尽人皆知的“秘密”,今日是夙敌崔国南的寿辰,半个朝堂的官员都借机逢迎,钟苑东却故意和至交同党冬官侍郎封迎木带着嫡系加班议事,直到打听到蕉芸轩内宴席散尽,才故作疲惫地回府。
  这个时辰家人都已经睡下了,只在书房里给他留了一盏烛火,钟苑东猛然想起这还是女儿在时留下的习惯,时隔数年,他逐渐接受了女儿已经离去的现实,可不知为何,此刻盯着跳动的烛火,他的心也跟着跳的厉害。
  坐立不安地在房中踱步半晌,他随手从百宝阁上取下一只玉碗,迎着烛光一照,玉碗透射出七色光芒,映在墙上地下,宛如雨后初绽的彩虹,栩栩如生……
  白镜曾经在冬官任职小吏,因为在账本上做了手脚,挪用公款东窗事发,后来补还了盗银才勉强被免除了牢狱之灾,沦为不良人。
  一班兄弟里粗人居多,像他这种略微通点文墨、懂点数理的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所以结案文书一向由他陈词,蒋沉只负责画押。
  老赖碎尸案的案宗已经整理完毕,蒋沉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读着,“主犯赖皮氏谋杀亲夫,毁尸灭迹,证据确凿,认罪不讳,已收监待判,其它从犯皆畏罪自杀……”
  “其他从犯全自杀了?”蒋沉一惊,“我怎么没听说?”
  “嗨,自杀,又没苦主报案,咱们哪有工夫听说那些个……”白镜不以为意。
  “怎么死得这么齐全,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蒋沉还是觉得事情说不出的古怪,正琢磨着,白镜已经抓住了他的手在案卷上印下了一枚鲜红的掌印。
  蒋沉周身一紧,双目被烈火灼伤般的疼痛!
  他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候,他们连审了他三天三夜,把南监里用过的、没用过的手段全在他身上使了一遍,也只是为了得到这样一枚鲜红的掌印!
  “蒋不浮啊蒋不浮,你可真是怎么讲也不服啊……”
  在他不堪重刑,晕厥过去的前一刻,前任不良帅丧失了耐心,硬是按着他的手掌在供词上留下了一枚红掌印,还嘲讽地赐了他个“讲不服”的“雅号”,兴高采烈地领赏去了……
  回过神来时,身上已经被冷汗沁透,兄弟们早已一哄而散,拿着结案陈词领赏去了。
  蒋沉无奈作罢,打算再去蕉芸轩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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