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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殊看着臂弯里的女人,她腰肢柔软纤细,卡在手臂上几乎没有分量。胸部因为被托起,使本就低垂的领口又向下延伸出几分,露出里面一点洁白的丰盈。
  很美,但倪殊的目光却没有过多的逗留,他抱着辛夏走进卧室,将她放在床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她的呼吸,确认她是在昏睡后,方才慢慢俯下身,拉开床头柜。
  柜子里还有一瓶防狼喷剂,倪殊嘴角抬起,瞥了辛夏一眼,关了柜门起身走到客厅的电视柜旁,拉开抽屉翻找。这个抽屉中倒是放着好几个收纳袋,各种不同的文件证件分门别类的收装好了,叠放得整整齐齐。
  倪殊一个一个地仔细翻看,目光越来越沉,直到翻到最后一个收纳袋,他方才放弃,叹了口气,口中默道,“难道她已经不再参与这些案子了?”
  想着便欲将手里的袋子放回去,可无意中瞥到透明袋子里的病例,目光猛地一顿。
  “反复发热,体温最高达40.3℃,以午后及夜间为甚,伴头晕、盗汗,不伴恶心呕吐,无尿频尿痛,无胸痛及牙龈出血......”
  病例旁被批注了两个大字:工伤。
  字迹很飘,显然是在烧得晕晕乎乎的情况下写的。倪殊却仍一眼认出了这笔迹,一颗心开始荒腔走板地剧烈跳动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将收纳袋重新归拢放好,却仍未起身,看着被风吹得欻欻作响的窗帘陷入沉思。
  风的方向变换不定,窗帘忽而鼓起忽而凹陷,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用力地拉拽。倪殊凝它许久,直到腿窝发酸,方才慢慢站起,走向一旁的书柜。
  书柜靠墙放着,玻璃门上映出他自己的影子。他走过去打开柜门,目光在三排书架上梭巡,最终,定格在被塞在最底层角落里的,一个厚皮笔记本上面。
  倪殊将它抽出来。
  笔记本封皮斑驳,纸张发硬,显然是多年前的旧物。倪殊看着第一页上用钢笔写的辛传安三个字,知道自己这趟没有白来。
  他一页一页向下翻,发现这里面记载的都是陈年旧案,一宗宗一件件,案情描述清晰简洁,结尾附上结论,或是结案,或是未结,或是存疑。
  倪殊翻得飞快,镜片上的光亮得灼人,终于,他的手指顿住,摁住下方纸张,目光落在那页最上一行,竹影巷灭门案六个大字上。
  他逐行朝下看,只读了几个字,猛然听到卧室里翻身的声音,于是不再纠结细节,直接去看辛传安的结论。
  “存疑,可能有共犯。”
  倪殊按下心头突如其来的一阵激跳,轻手轻脚将笔记本重新塞回书柜,关上柜门,起身走回卧室。
  辛夏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床沿揉搓着眼皮,迷迷糊糊冲他问了一句,“我刚才晕倒了?”
  倪殊弯腰拧开床头灯,就着微黄灯晕看辛夏苍白的脸孔,答了声“是”后,放轻声音道,“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得这么高?”
  辛夏耸耸肩苦笑,“脆皮体质,从小到大都这样。”
  说完这话,她忽然觉得当下的场景有些暧昧:灯光昏暗,那人从床畔望过来,目光直白,声音却轻柔地近乎缱绻。
  辛夏脑门上冒出一层冷汗,忙道,“谢谢倪总,我感觉好多了,您先回吧,我睡一觉明天应该就能退烧了。”
  倪殊听了这话点点头出了卧室,就在辛夏等待那声令人心安的关门声的时候,他却又一次折返回来,手上多了一杯水。
  “有事给我打电话,”倪殊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望着辛夏笑,“远亲不如近邻,除了能提醒你多喝水,关键时刻还能送你去医院。”
  辛夏心口不一地说着三生有幸之类的客套话,直到倪殊关门,才从齿缝间磋磨出几个字,“有幸个屁,要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发烧。”
  说罢,她将杯中物一干到底,又一次倒头睡去。
  ***
  就在辛夏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陈苍刚准备收工回家。临下班的时候她接到一个专家的电话,把本已经约定好的第二日的采访临时改到了今晚,所以不得不临时加班两小时。
  刘姐今天上晚班,拿外卖回来的时候正碰到陈苍在收拾,于是上去冲她抱怨,“这小哥儿连筷子都没给我送,要我怎么吃啊,手抓面吗?”说完一拍脑门tຊ,“我记得辛夏那里有一次性筷子,我去找找。”
  陈苍笑着说了句马虎蛋,抬头便见刘姐把辛夏的抽屉拉开,在里面翻箱倒柜一番后,抬了张苦瓜脸起来,“没有,这孩子生了场病,怎么把筷子都给生没了?”
  陈苍想了一下,“我这里有盒方便面,里面的叉子你可以用。”
  她边说边拿了面递过去。刘姐感激地冲她抛了个媚眼后,一溜烟冲到茶水间去了。
  陈苍看着刘姐的背影笑了笑,抓起包准备离开,临走前瞅到辛夏的抽屉还开着,于是走过去帮她关上。
  抽屉“唰”地一声合上,下一刻,却又一次被陈苍拽开,里面的杂乱在白炽灯的照映下一览无余。
  陈苍脸上的微笑还在,只是那笑意贴在唇角,微弱又僵硬,就像一根早已枯死的藤蔓。
  她眨了眨眼,努力将那张被灯光映得晃眼的纸张看清楚,因为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到了脑中的幻象。
  那个用笔勾勒出来的图案,即便和实物有些差距,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能在刹那间撞进她的心底,留下一个脆弱又清晰的影子。
  就像那场大火后,她总能在光洁的琴面上看到胡家人的影子,像倒影般飘荡着,虚实难辨。
  以至于后来,她不得不放弃弹琴,随母亲搬迁到另外一座城市,才慢慢驱散开这些盘踞不散的影像。
  只是她没有想到,一晃数年,他们并未远离。
  陈苍抓起那张纸,脸上绽出悲哀的笑意:“胡瓜,好久不见。”
  ***
  胡瓜是胡珈的小名,小的时候陈苍在胡远航的指导下练琴,胡瓜经常会将卧室门打开一条缝,挤出半个脑袋,嘴巴里吭哧哼哈地跟着唱谱子。每当这个时候,胡远航便会绷起脸,用那把浑厚的男低音吐息出两个字,“胡瓜。”
  胡珈迫于父亲的威严,总是快速地把脑袋缩回去,不过在这之前,他已经和陈苍达成了某种共识。这共识是楼下沙堆里一个铺满了落叶的陷阱,是胡家塑料盆中几条奄奄一息的小鱼,也是被胡瓜珍藏在抽屉里的十几张奥特曼的卡片。
  有的时候陈苍下课,还会看到在家属院中等待自己的胡珈。小男孩手里握着两罐冻出了白霜的芒果汁,抡圆了胳膊冲她挥手。陈苍会骑车载他到不远的人民公园去,那时的公园还不完全属于“人民”,门票两元,不分成人儿童。这笔费用自然由陈苍来负担,她比胡珈大五岁,已是能拥有一笔存在存钱罐中的 “资产”的年纪。
  两个人在公园能做的事情并不是很多,没钱坐船,也进不去那个要二次收费的动物园,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河堤和山坡上追逐遛弯。
  陈苍的手很巧,柳条可以编成帽子,罗汉草也能在她灵活的指尖下变成一只小兔子。而胡珈这个时候总是蹲在旁边,大裤衩子沾上了泥,帮陈苍端着她那一罐芒果汁,一脸期待地等着这些“艺术品”的出炉。
  陈苍“资金”充裕的时候,会请胡珈吃在公园里摆摊的宁波汤圆。南方的汤圆和北方的元宵不同,个头小,外皮薄且分外腻滑,里面包一团香甜的黑芝麻馅,一口吞下去,能甜到心底。
  她的钱只够两人共享一碗,而胡珈当时的年纪是不懂得“谦让”的含义的,所以吃之前,陈苍都会先清点汤圆的数量,然后精准地划分楚河汉界,“这边四个是你的,那边五个是我的。”
  “为什么我比你少一个?”遇上单数时候,胡珈总会可怜巴巴地表示抗议,陈苍则表现得心虚却强硬。
  “我比你大,多吃一个也是应该的。”
  “哦。”
  胡珈绝不会违拗陈苍,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不单单是年龄上的优势,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是那个把他从寂寞中拽出来的人。
  胡珈的父母都是艺术学院的老师,除了学校里的工作,闲暇时间基本上全花在私下带的学生身上,乐理、考级、比赛……两人事业心一个比一个强,所以分在儿子身上的时间便所剩无几。
  胡珈从小是外婆带着的,寡居多年的老人和调皮的外孙间有道天然的沟通屏障,再加上家属院同龄的孩子寥寥无几,所以在认识陈苍之前,他基本上每天都在和玩具自娱自乐。
  他和陈苍熟稔于一个夏日的午后。
  那天胡珈的妈妈陪外婆去医院拿药,胡远航一个人在家给学生上课。胡珈午睡醒来时找不到妈妈和外婆,因此从卧室出来时,眼底的两包泪已是摇摇欲坠。
  彼时胡远航正在给陈苍指导课业,“这一乐章节奏可以慢下来一点……”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看向了泪眼朦胧的儿子,眉毛皱起,“在那里抽抽搭搭地干什么,不是说过了不许出来吗?爸爸在上课。”
  胡珈还有些迷糊,可怜兮兮抽一下鼻子,就在这时,后面上课的学生已经在敲门了,胡远航眼见儿子还是不准备回房间,反而嘟唇朝自己走过来,心里一动,冲已经开始收拾书本的陈苍求助。
  “你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吗?”
  陈苍稍微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老师的意思,笑着看了一眼胡珈后,把帆布袋挎到肩上,“胡老师,我带胡珈到楼下玩会儿吧,一小时后送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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