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香楼的后巷平日里都是酒楼的伙计和掌勺师傅们,或是送货的小商小贩出入的地方,嘈杂肮脏,却也适合藏身。
沈遇找个角落换了身衣衫,戴了贩夫走卒惯常戴的帽子,看到有送大米的商贩推着车前来,大米摞得老高,看上去摇摇欲坠,他马上热情地上去搭把手。
“这位大哥,我来推吧,你带路就行了。”他力气大,一下子就稳住了这辆车。
那商贩还以为是酒楼的帮手,对他感谢不已。
于是沈遇随着这商贩,由后巷进了千香楼。
他扛着一袋米,四处探看,千香楼里的伙计忙得很,看到他,只以为是米行的伙计,便也无人阻拦。
偶有人遇到问一句,只说自己是米行的伙计,第一回前来送米,找不到路了。那人便给他指了个方向,待人走远了,沈遇继续挨个房间探查。
还真给他发现,陆归果然藏在酒楼里。
沈遇随丰锦衣进宋府之前,就已经见过陆归。
那时他常外出打探消息,偶然得知京城来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士子,于是便留意了一下。在一场辩论上,陆归舌战一群学子,慷慨激昂,被他注意到,连着看了好几眼。
丰锦衣成婚的那晚,沈遇没有闲着,他身上有些功夫,便四处探看,恰遇到陆归斥责周妈妈慢待侯府世子夫人。
他仔细瞧了,发现这侯府表少爷原就是前几次偶遇的才子。
那日游廊上灯笼比往日更亮堂,他看清楚了陆归的眉眼,端的是一位朗风霁月的少年郎。
也因他为大奶奶说话,对他心里有了半分好感。
有人能为丰锦衣说话,他自然是高兴的。
世家大族表面上看着光鲜,可内里有多少龌龊,他如何不清楚。
他只是希望那个善良的女子能够得一知心人。
他想起丰锦衣成婚前,他偶然得知,当时还是侯府世子的宋远,竟然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
他很惊讶,想告诉母亲,却被媳妇阻止了,“亲事早已定下tຊ,你现下去说嘴,想让大小姐如何做呢?
退婚?那她今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且不说若退婚,大小姐的名声从此就坏了,可能今生都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人了。
再则,咱们丰府还有那么多待嫁的小姐,不管嫡的庶的,终归都姓丰。若大小姐退婚了,她们都会受连累。
就算不考虑她们,也要考虑老太爷和老夫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沈遇第一次遇事犹豫。他出生成长于御史府,人生的目标就是保护丰锦衣。
少年萌动时,曾对丰锦衣产生过一些情愫,可再年长一些,他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便将这份心藏于心底,按照父母的安排,娶妻成家。
媳妇很好,他很喜欢,媳妇嫁进来后对丰锦衣也很忠心,他更欣慰了。自此夫妻两个同心,只忠于丰锦衣。
所以当丰锦衣示意他留下来寻找陆归时,他二话没说就行动了。
陆归躲在千香楼的一个仓房里,身下是一床崭新的棉被,脚边已好几个空掉的酒坛。
仓房里光线昏暗,泛着一股霉味儿。
“陆公子是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躲一辈子吗?”沈遇突然出现,使陆归有些茫然无措。
短短一月,他已从满腔豪情变得满腹忧心。
似乎追随表哥踏上前往北疆之路时的激动还在心头荡漾,可转眼间就已物是人非。
原来人心真的不可测,哪怕如宋远这样表面谪仙一般的人,了解了以后,才发现竟是满心算计和阴谋的人。
失望和犹豫折磨着他,虽然他没有逃跑,可现在的境况,比当逃兵更让他难过。
“你是谁?”陆归哑着声音问。
他已经在这仓房待了两天一夜了,不知道还要待多久。
贾掌柜是他的一位故人,本想让他去家里住或去客栈,陆归怎么说都不答应。
最后贾掌柜答应了让他在此藏身,但约定最多五日,他必须离开,不然就将他的情况告知陆家当家人。
陆归不想连累别人,内心里似乎希望以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满京城都知道他跟随宋府大爷去了北疆,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京城,如果不说出个回来的缘由,说不定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在朝堂上攻击宋家军的又一个借口。
沈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挨着他坐下,随手拿起一个酒坛子,晃了晃,酒不多了,还好,还有一些。
他抓起酒坛子,猛地灌了几口酒,然后抬起衣袖擦了一把嘴角。
“陆公子,去宋府吧,大夫人和大奶奶会帮你想办法的。”沈遇抬头看着他,看到这个如暖玉一般的贵公子此刻满面颓然。
“你是宋府的人?”陆归警惕地问道。
“我是大奶奶的人。”沈遇笑笑。
陆归刚刚悬起的心放了下去。
他想了一天一夜,终于决定找机会见一下宋府的人。
表哥让他直接找表嫂,可他连表嫂的面都没见过,让他那样欺骗一个后宅纯善的十六岁少女,他实在于心不忍。
他是个读书人,不能忍任何欺骗和阴谋,可他亲眼见到表哥......那一刻他动摇了,凭着一腔热血就不管不顾地上了战场,真得是对的吗?
他在楼上,看到了宋府的马车,待马车里的人走下来,虽然隔着帷帽,他看不出是谁,但他就是相信,里面的是丰锦衣。
他原本想见一面,可她没有让他直接进去,突然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该不该见面了,他怕了,便决定先试探一下。
“她......还好吗?”陆归原本已决定不信任任何人,可当沈遇说他是丰锦衣的人,他竟然信了。
沈遇眼眸里有一闪而过的疑惑,昏暗的光线遮住了他的不解,转瞬他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态。
“大奶奶是宋府的当家主母,自然一切都好。”
“是她让你来找我的吗?”
那样一个聪慧的女子,仅凭几个字,便猜到他就在这千香楼里,还特意派人来找他。
“是的,大奶奶很着急,希望你早日回府,报个平安。”
头一次,沈遇言不由衷。
他内心里不希望丰锦衣得知宋远的消息,那个给他的大小姐带来无数麻烦和伤感的人,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陆归心里涌现了无数复杂的情绪,最终他仰起头看了一眼房顶,那里有一扇小小的天窗,透进来些微的日光。
“好,我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