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红袖端了新熬的参汤来。
她适才进门之时与侯爷打了个照面,悄悄抬头略侯爷一眼,见他面色舒润,心情很是不错的样子,心中也不禁开心了起来,想来是两人相处的应是不错的,心中也为姑娘开心起来。
只要侯爷略有青眼,在这侯府,便再也无人敢欺负姑娘了。
红袖推门进去之时尚带喜色,只是近前打量姑娘脸色,却没发觉她面上的甜蜜受用。
但见黛眉微蹙,tຊ有忧愁淡薄流转,越加不解了起来。
她将茶盏奉给无忧,试探道,“侯爷一回来连老祖宗都没见,直奔姑娘而来,又将欺负姑娘的众人一一处置,主持了公道。就连这参汤,也是侯爷亲自吩咐用的千年人参熬煮的...人参不易得,情谊更难求,侯爷之于姑娘之真,可见一二啊...”
孟书涵并没接过茶盏,也不搭话,只淡淡的问,“余妈那边儿的参汤可与我是一份?”
红袖微顿,“这、这倒是不晓得的,只是侯爷吩咐救治的,想必一应用的都是好的,姑娘不必忧心。”
她摇摇头,“我尚且年轻,多养养时日自然会好。余妈年纪大了,更需要好的滋补...这样,且拿我的,换余妈的汤药来吧。”
余尾,又添一句,“莫要声张。”
“这...”红袖看着手中的一碗药,有些犹豫了起来,“这是侯爷对姑娘的一片心,若是被侯爷知道了,恐怕不好...”
“红袖我且问你,这侯府,是谁做主?”
“自然是主子们做主,侯爷、老祖宗、二爷、小姐...”
“那主子里,可有你我?”
红袖笑的有些尴尬,她自知是比不上姑娘的,也不知姑娘为何这样问。
“虽说如今姑娘还不是主子,但瞧着侯爷对姑娘的热乎劲儿,将来挣出个前途来,做个贵妾也是大有期翼的...”
“红袖,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受伤的,只有自己罢了。”
他如今才得了她,自然是新鲜的很,这才对她上心。
赏些、宠些,不过而已。
便是平凡人家养个猫儿狗儿的,也有一两天的好日子。
若哪日他看上别的姑娘,抑或是腻了她,再长久些,就说到她容颜衰老,仍旧不过是他可被他一脚踹走的破烂物件儿。
“人各有志,我向来不愿做那拾人牙慧的事情,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往往只有咱们自己。”
“可侯爷确实给姑娘报仇了呀,那何永的事情咱们阖府上下如今都人尽皆知呢!”
红袖想起那糟老头子的下场就觉得扬眉吐气,“现在谁人敢再动姑娘分毫?适才我到管事府去拿例银,往常跟奴婢耀武扬威为难的那几个婆子,个个都恭谨的不得了,都笑着捧着一张老脸给咱送银子呢!”
无忧一阵冷笑,“一切不过仰仗他一时的欢喜罢了。若哪日他不欢喜我了,可知为我招来多少的怨毒报复?怕是到时候主子遗弃加上满府怨毒踩低,岂会有咱们一刻的好日子过?”
红袖沉默了下去,心中仍旧有不甘,却听她又道,“你以为,凭何永就敢这般对我吗?”
红袖经过她一点拨,半晌才惊讶道,“姑娘的意思是,背后另有其人?”
“不过是给我个下马威,好叫我做个又聋又哑好摆布的玩偶,听话。”
两人忽然静默起来。
“将这药送过去吧。”
这样充满算计的侯府,余妈不能待了。
她本打算余妈养好了病再好生送出去,可如今这样的形势,越早离开越好。
终究是她,连累了余妈。
若没有她,恐怕余妈连这个病,都不会得。
这侯府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表面参禅拜佛抑或风流倜傥,暗地里干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营生。
步步谨慎,尚且都不能自保。
日月交替,风云诡谲。
余妈又将养了两日,霍刀也在这两日将余妈的身契递到了她的手里,又拿着无忧给的银钱在京城三十里外的东洛村,置办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半旧院子。
无忧又托府里的小厮,往那儿送了她自己做的松露膏并几盏子榛子去给近邻,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只说是有空帮忙照看谢老母之类的话。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可真到了这一日,仍旧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余妈不能保护好你,也再不能成你包袱了,若没有我,你绝不会走到如今这步,别人看是羡慕的眼红,可余妈知道,你偏最厌这些的...”
“莫要说这样的话,若没有您,恐怕桑桑连自己的命早就丢在六年前了,只要您身体康健,桑桑便能安心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
余妈看着眼前如花儿般正盛的桑桑,一想到自己要撇了她出去,心头就止不住地怨恨上自己的无能,可自己留在这儿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她不过是个不文一名、无枝可依的粗使婆子。
过去腿脚利落还能为这命苦的孩子做些活计,如今大病一场,连风吹一阵都虚汗不止,留下,是她的拖油瓶罢了。
可她怎么舍得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
桑桑当她是母亲,可知她也早就把她当成活着唯一的寄托...
“争气些!余妈不过是住到外面去了,又不是见不到!往常老婆子还要日日来看上你两遭呢!到时候可别嫌弃烦!”
无忧一笑,“不烦不烦,可莫要唬我,便是一日八趟才是最好。”
两人相视一笑,临走前,余妈塞给她一个小包袱,只道是些用不上的小玩意儿,她推拒不去,便只好留下。
直到余妈坐上一辆马车,马蹄嗒嗒已然远去了,她还不舍得转脚。
随着那灰顶马车转出墙后再也瞧不见,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举目无依的孤寂之感。
风都将她的泪吹凉了。
“若是不舍便留下又如何,我沈府还养得起一个婆子。”
身后响起他向来冷冽难近的声音。
无忧知道自己应是做小伏低的,应是顺他、应他的,最好是还要再将自己的恩剖出三份,份份条理清晰的讲给他听,以做讨好阿谀。
可她不愿。
至少是此刻不愿。
她又不是南曲唱戏班子里的,才因离别悲戚,此刻才没有精力去讨好。
“敢问侯爷,侯府凭什么养一个膳房婆子?”
话语间,不自知掠出性子里的针,不软不硬的刺人。
“自是因为她与你的关系。”
她的冷意在他瞧不见的尘埃里肆意蔓延。
“我又与侯爷又有什么干系?”
贺靖之不是从她嘴里第一次听到“我”。
她就是这般,你以为她已服帖做了你的奴、你的人,可说不定何时,她就会突然蹦出一截反骨,在他面前毫不胆怯地自称“我”。
像一匹永不可驯服的小兽。
偏他对她就是不想丢开手去。
他伸出大手,将冰凉的她纳入自己宽敞温暖的大氅之中,“等主母进府,爷开心便赏你个妾做,还不有干系?”
他大氅里是满笼的暗香,困住她的鼻息与视线。
“我便是死,也不做妾。”
他的大氅,亦困住了她的呢喃。
贺靖之低下目色,见她一头鸦发如云,柔顺的落在自己的胸膛上。
大手一揽,便将她结实抱了个满怀,嗅他熟悉的茉莉花头油香。
瞧她这样柔弱,这样小。
粉嫩雪颈,只他一手就能拗断。
她又能去哪?
不过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