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姑姐話我知你喺出邊有個仔。”
(你姑姐告诉我,你在外面有了个儿子。)
林栋等不及服务员上茶,就开了口。下耷的眼皮抬起,堆积一处。自以为父威架足,精光四射。
来前,林蓉关嘱过侄子,家中还是要交代一声。不用担心,凡事有她。
可吴柏生早已对林栋全无耐心,自然强悍。
“我昨日去看我阿妈了,她最近过的不错。”柏生对姑姐笑笑,“我去的时候她在织毛线,说要给我织条围巾。”
“她已经织了整个月了,织了拆,拆了又织。一会说线紧,一会话松。”林蓉也笑了。
“到底是织给儿子的,她认真。”停了一下,转折提了句。“你阿爸也是关心,毕竟是他第一个孙。”
“不算。”柏生笑笑,停下来。
林蓉林栋互看一眼,不算什么。
正好服务员敲门,送来茶具,在套房内的餐边吧台处伺弄,预备奉茶。
自家店里,不好闹得明言难堪。
三个人坐着,都不说话。林栋上下打量,柏生低头看手机,时不时按明关暗。
上完茶,林蓉让人出去,顺便吩咐等会再上餐。
门被关上。“是孩子阿妈这里有什么为难吗?”林蓉见过那张相,知道这个小朋友像侄子。
“当年是我不好,突然走了。”柏生喝了口茶,“她一个人带孩子,或许还没原谅我。”
“你點知個㚼路喺你㗎?原諒咩嘢,你唔好做傻仔啤人呃。”(你怎么知tຊ道这个是你的种?什么原不原谅,你不要当白痴,被人骗。)林栋放下杯子。
吴柏生终于舍得看向林栋:“骗什么?我有什么值得被人骗?”
“骗钱咯,你不要阿猫阿狗都带回我们林家,搞清楚点,莫名其妙。”
“我算喺咩,林家嘅仔先值錢嗎?”(我算什么?林家儿子值钱吗?)柏生冷冷的看着这具浸淫酒肉的躯壳,“我姓吴的,有病的。”
林栋气的又想拍桌,又急于站起身。
林蓉出声:“你坐下,停一停。”
还没等林栋继续说,柏生苦等的信息来了。
周若栗问他,你在哪。
柏生赶紧起身,不理身后,只扬了下手机示意。
走出门,拨打语音给她,三天了。她没有怎么找他,问也就敷衍的回一两个字。
微信通话铃声响了小半首歌,才接通。
“我在广东,你忙完了?”嘴角不自觉的微翘起。
“我在港城,你来一趟吧。”
吴柏生愣住,出门前她是让他办了签注带了证件。
所以他一直等着她消息,以为是一同出行。
“你到了和我说。”说完收线了,语气听来不怎么开心。
吴柏生就在这晕头转向中,拎住个袋,第二天到了港城。
巴士上,收到她的讯息,给了个地址和时间。隔了两秒,第二条短信写了,让他不要穿的太艳。
刚中午,他连酒店都没来得及定,袋里装了些东西、两件亮色tee和贴身衣物。
看了下自己穿的牛仔裤和波鞋,吴柏生一到港岛,顾不上吃饭,就去商业街找服饰店。
八月初的港城,日头猛热,他逛了两条街。
吃不准她要叫他做什么,但大致还是猜的到,可能是和家人吃饭,那个地址也搜不出什么店名。
他试了多套,又怕造作丢脸,又嫌衫不够衬人。
买完后,去到大家乐,冰饮入口,才算缓下一口气。
地址在港岛中枢黄金地段,恰逢暑假,查了周边酒店,最便宜的也要过千元。
入到房,他着急沐浴,换装。
又从美妆店袋中,取出刚买的发蜡,爽身凝珠这些有的没的,努力用功。
拎来的袋,和全身不搭,他就拿住个手机和八达通,出了门。
晚上七点,他到了。
这个地方像是座商业楼,交通不算便利,地铁站下来还要步行十多分钟。
处在商业区边缘,闹中取静。
周若栗觉得烦闷,下楼等吴柏生。
望见他走来时,真是奇观。
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如此正经过。
原本她只希望他不要和往日那样,穿的亮眼。
吴柏生上身一件短袖衬衫,淡天蓝,细看有丝线镶绣的暗纹条格,料很好。
下身亚麻色商务休闲裤,头发抓过定型。
很衬他,清爽英俊,以为是中环刚放工的金领。
他也就是年轻时钟意穿靓衫。
因发觉周若栗特别爱看他穿的鲜嫩,会因此亲多他两口,才日常继续这个风格。
走近了,见到他额边有沁出汗珠。
下来没带Tempo,她也不嫌,抬起手,用指腹滑过,擦在他背后。
吴柏生笑的白牙全都露出,楼宇灯光折射,唇红齿白,明晃晃的开心之意。
“这是间会所,和我爹地妈咪吃餐饭。”她微瞪他一眼,转身,两个人一起上楼。
这栋商业楼不算显眼,设计厚重,门口也不出挑。
大概是灯光布置或者讲不清的感觉,他脊背挺了挺,这个地方氛围不同。
伺应有礼带路,送他们进入一间电梯,没有富丽堂皇,金属做工很复杂,繁密精美的凹凸画。
“这是哪?”
“会所,我爹地平日和朋友在这里运动。”
周若栗简单一句,吴柏生也不再问了。
事后挺久,他才知道,这整栋楼是港岛老牌私人会所。
入会费天价,准入门槛苛刻,新贵需有名流引荐。
出了电梯,他们所在楼层是粤餐厅,港岛开饭时间偏晚,现在人不多。
整体布置低调,详看能品出用材考究。所见之人,年岁多在四五十岁,老年人携家庭也有。
有穿运动tee 有着Polo衫的,衣着家常但修身合体。无人有疲态,处处打理文妥。
或许心细的,才能偶尔在周围人佩戴的手表中看出些微痕迹。
吴柏生毕竟也做过老牌酒楼的小东家,家里打开门做生意,这点直觉是有的。
他知道,脚下的地方是不会有高声的。
周父定了大堂的角落位,六人台很宽敞,两张椅已经撤去。
这张台的顶上有盏不大的法式水晶灯,照射定制的餐具,别有意味。
周德凯和蔡蕊荷已经到了,坐在主位,背靠复古欧式油画屏风。
见女儿带着男子走过来,夫妻两站起身。
吴柏生有点紧张,但知道伸手去握周父的手。
“世伯,内侯。” (伯父,你好。)
“内侯。”
双手交握,周父的手结实用了力。
寒暄过后,四人落座,桌上淡黄色的茶水已斟好,薄胎白瓷。
这一晚,蔡蕊荷很少说话,周若栗也是。
吴柏生事后回想又觉得毫无重点。
菜肴中规中矩,谈不上出彩,食材新鲜,标准的粤菜品质。
他准备了满腹的草稿,几乎没用上什么。
周父像闲聊一样,甚至可称得上和蔼,随口说点不经意的话,没有盘问。
一餐吃了一个半钟。结束的时候,他谢谢周父,知道自己在这里没资格买单。
到楼下,周父周母说散步回去。让周若栗送送他。
“难得见你这么正经。”她还有心说笑。
吴柏生微酸难言,什么都自觉说不出口。
她见他不说话,侧脸看他,停住脚步。
路沿有一两架停泊的超跑,过客稀少两三人。
这条街很静,前面的路口有热闹声响,如同被空气隔离,虚虚透来些。
吴柏生见她不走,也停下回身看她。
“没事的。”她走上一步,踮起脚,亲吻了他。
一半在他的唇,一半落在他皙白的唇旁。
送至港铁,她让他进站下去,她离开。
周若栗到家,周父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播的是翡翠夜间新闻。
换下衣服,洗完手,她走去厨房想倒杯水。
“我唔同意。”(我不同意)周德凯的声音。
女儿脚下转回,乖巧的坐在客厅的天王按摩椅,摆出愿意聆听父训的模样。
“难堪大任。这个男人太单薄,就算有点聪明,但撑不住。”周父发表评估,“家庭复杂,就算是鱼蛋仔的生父又怎么样?”
“你们现在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说断就可以断了。你的时间宝贵,不要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然后下了总结陈词:“这个人,没什么用。”
周若栗找到遥控器,调整坐高,从躺姿转为斜靠。
“你要用他?用来做什么?”她觉得这个角度舒服了后,侧脸看向父亲,慢慢开口发问。
也不等回复,继续说下去。
“这个家每个人都有用,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所谓。”
周德凯知道女儿不准备退让,那就讲清楚,让她醒醒脑。
“你让鱼蛋仔将来怎么说?我阿爸卖面的?他能带他见什么世面?店里收银招呼食客?”
“你也三十岁的人了,大个女。我不想说的难听,亲戚朋友这里怎么交代?”
“我周家的女儿,做面店老板娘?如果这样,还不如鱼蛋仔的爹烂赌失踪的好。”
周若栗心中早有准备,她太了解她的父亲,毕竟勉强算是他带大的。
“我钟意啊。”她轻飘飘的答他,周父气的摘下老光镜,瞪着爱女。
“亲戚朋友?哪里的亲戚,哪个朋友?”
“他们不是说让你多生一个儿子,不然将来担幡买水不好看。”嘴角轻嚼,吐出凶残语句。
“从我小开始讲,这么多年了。还是爹地疼我,没有真从哪里带回来个弟弟让我照顾。”
周德凯一脸不解的看着女儿,她从没抱怨过。
“亲戚朋友这里当然要交代,我给了你的。”
“吴柏生,你对外说他是酒楼太子爷也好。他在海城,手上也开始做新的事。你要宣称他开连锁,也行。”
“人已经在这了,怎么包装都可以。”
“还有,周迟姓周,我交足功课了。”
周若栗还是柔柔的嗓音,整张脸在光影中,明晦更替。照亮的半边,笑意不达眼底。
“我收工了,爹地。”
蔡蕊荷站在书房门口听了几句,她刚在卧室里拍睡鱼蛋仔。
“栗栗,侬跟吾过来”。
CP小剧场
鱼蛋仔:预感我有潜力成为一个吵架精。
周若栗:乖,妈咪教你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