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围着篝火连成圈,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动作并不复杂,挺胸立腰,顿足踏地、两手舞动,上身附随而动,时而模拟矫健的大雁, 时而又似彪悍的奔马,蓬勃而有力,自如且悠然。
到了后面,大家更是乱跳一通,全不讲章法了。
有一小队人专门负责击鼓的,那鼓身扁圆形,羊皮绷的鼓面,周边装饰各色绒线、绒球及铜铃,非常精致漂亮。
而且不似常见的鼓那般笨重,很小巧,可挂于腰间胸前,也可以持在手中。
孟tຊ弗过去时要了一面在手,右手持鼓,左手有节奏地拍击鼓面,同时跟随鼓点韵律舞动起来。
之前有薄纱障面,没人知道她的模样,这会儿拿下帏帽,靓妆露出,黛眉粉面樱桃口……但这会儿无人注意她的容貌,都被绕身飞舞的那一缕缕彩色绒线所吸引。
奔放跃动的舞步,那样敏捷明快,给人以极强的感官冲击,极能调动人的情绪;伴随着激动人心的鼓声,丰收的喜悦、生活的欢乐,洒向每一个人心里、每一个角落。
气氛更加热烈。
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多是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他们也没闲着,都在拍掌击节,大声叫好。
场地旁的魏骧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也在看人群中的孟弗。
孟弗已在村民的起哄声中跳起了胡旋舞。丝毫不见扭捏,大方舒展,一如喝水那样自然简单。
胡旋舞最大的特点是节拍鲜明、奔腾欢快,多旋转、蹬踏。
只见她心应弦,手应鼓,在鼓乐声中急速起舞;玉臂轻舒,裙衣斜曳,姣美的身姿旋转起来,像蓬草迎风飘飖,像雪花空中纷飞,节奏之快,连飞奔的车轮都比她缓慢,连急速的旋风也为之逊色,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圈万周永不停歇,快速多变到观者几乎不能看出她的脸和背,也猜不透她什么时候才能跳完。
她今日穿的这件骑服倒正适合跳这个舞,纤腰窄袖,长腿锦靴,甚是利落,圆转时裙摆翻飞,绽开又收拢、收拢又绽开,如朵朵浮云,艳丽容貌更似盛放牡丹,晃得人目眩神迷。
腰间垂着的彩环玉串,随着动作,发出金铃丁零的美妙声响……
鼓声震天响,鼓面都要击破了,她跳得忘乎所以,这份纯然的喜悦传递出去,越来越多人加入进来。
然而无论再多人,魏骧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人群中的那一个。
上次的鹤舞,仙姿飘逸、孤洁典雅;而今晚的她,热情奔放、自由烂漫。
美丽的,快乐的,精灵的,灿烂的,耀眼的,这些都是她。
夜空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夺目的光芒,就连满天星辰也不能与之争辉。
掌声如雷,不绝于耳。
场内外的情绪已经高涨到了顶点。
村正的手都拍红了:“尊夫人的舞姿真是、真是……”他不知该如何形容。
魏骧似听非听,也没有反驳他的称谓。
鼓催残拍腰身软,汗透罗衣雨点花。
曲尽舞停时,孟弗的视线正与魏骧对上。她笑着,秋波送盼,眉目注人。
魏骧的唇角也不自禁扬起,接过村正递给他的用陶碗装着的浊酒,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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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宿在村正家。
村户人家闲屋不多,又认为二人是夫妻,自然被安排在一起。
饭后回房,关上门的魏骧,回身对上亮晶晶一双眼,就道:“这么开心?”
孟弗点头。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肆意酣畅、痛快淋漓的跳过舞了。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虽然说舞者不挑场地,随心随意随时随地都可以跳起来;但比起在达官贵人跟前献舞,星空之下,与那么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同乐同舞,显然更让人愉悦。
以前上基训课时,她曾经的老师说过,要认真观察生活,除了人物,还包括自然之物。
譬如,去观察一朵花开的过程,观察秋天的叶子怎样从枝头轻盈坠落,观察苍鹰如何翱翔天际……有了细致的观察,才有传神的模仿,然后经过反复的锤炼,才会有属于自己的美的创造。
并将生活体验和生活中的启示与舞蹈相结合,让你的舞不止有技巧,还蕴涵着丰富细腻的内在感情。形神兼备,推陈出新,理论也就变得鲜活起来。
都是些很基础的知识,她遵照着做了,效果也就一般。
但是方才,她真正有了不一样的体悟。
也第一次进入或者说触摸到了另一种意境。不是寻常追求的诗情画意,是身心合一、天人合一……
或许真正的艺术,从来都根植于苍穹下、土壤里、群众中。
孟弗回神,不禁又苦恼起来。
方才跳得是开心,出了很多汗,村正家里人正在烧水,可是总不好再问人要换洗衣裳。
也怪她没有事先考虑到这点。
魏骧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也不点破,由着她发愁。
过了一会儿,房门突然被拍响。
开门却是青霄,手里提着个包裹,里面是两套干净衣物和一应洗漱用具。
青霄留下包裹就离开了。
孟弗一方面喜出望外,一方面心惊胆战。
问魏骧:“你何时知会青霄的?”
“你说要外宿那会儿。”
这一天两人始终在一起,孟弗压根没留意他怎么联络青霄的。
或许明处没有侍从跟随,都在暗处?
幸好幸好,她今天的确只是心血来潮,并没有打什么歪主意。
虽然已经学会了骑马,但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魏骧眼皮子底下跑……
农家没那么多讲究,更没有专门的浴房。
也就村正家才有浴桶,一般人家都是木盆,或干脆去河里洗了了事。
魏骧就被村正两个儿子热情地邀请下河洗澡。
魏骧看孟弗,孟弗摆手催他赶紧走。她正愁两人一个屋一个桶怎么洗呢。
魏骧把冷热水掺兑着栽在浴桶里,临走留下一句:“你洗好,水等我回来倒。”
然后提着装衣裳的包裹跟村正儿子走了。
孟弗看着他们大步走远,有些想笑。
简直不敢想象魏骧和其他男人一起洗澡的场面。
太接地气了,太不魏骧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常在军中,应该也习惯了。难怪刚才波澜不惊的。
孟弗摇头,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