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里？”
　　郁呈看见一个小男孩朝大门外走去，想拉住他，手指却握住了一团虚空，他只能徒劳地放下手。
　　天色很蓝，一丝白云的影子都没有，太阳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晕，照得人眼前发晕。
　　郁呈跟着他走出司家大门，看见他抬手挡了挡太阳光，然后坐进一辆车里。他也一起坐了进去。
　　车子是开往京市最大的游乐园的，一个小时后，车子开始原路返回。
　　坐在车子后座的小男孩只有五六岁大，如黑葡萄般漆黑的眼睛被眼睫毛遮住，在眼睫垂落的前一秒，郁呈看见，那里面充满失落。
　　不过他并没有一直这样，过了几秒，他抬起眼睛，里面已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冷冰冰的。
　　车子突然在一家艺术画廊停下，司机下了车，走了进去。
　　这时候郁呈听见一声轻响，是车门的锁——小男孩在长久注视着那家画廊后，突然打开车门，顺着刚才司机的路线走进画廊。
　　郁呈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只是仿佛听见了“咯噔”一声，他跟着进去了。
　　画廊里面空荡荡的，廊壁光滑，人的影子就映在上面。不知走了多久，总之这一路都没看见司机的身影，只有小男孩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
　　越往前走，越能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
　　小男孩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就像飞在半空的离弦的箭，郁呈拦不住他。
　　而事情就发生得这样快，在郁呈还走神的时候，小男孩被一股力量拽进房间。
　　郁呈一惊，他不停地拍门，踹开，可自己的身体总是碰不到这些实物。
　　他突然感到心口有几种情绪肆虐，恐惧，惊慌，抗拒，恶心。像失重的人，被拽进湖水里，从四面八方伸来的手争先恐后地拖着他胳膊——别碰我!
　　可他只能不断下沉，胸口的窒息感层层叠加，他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座奖杯，银白色，闪烁在他眼里。
　　没有一丝犹豫，他拿起那座奖杯，猛然砸断了那只抓住他脚踝的手——
　　砰!
　　冰层在耀眼的光下被割裂成无数碎片，银白色就那么碎了，幻作翻滚着退去的海浪细沫。
　　在茫白的视线里，他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一只印着红痣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捏就能捏断，却那么坚定、从容，带着与生俱来的冷静和魄力。
　　他没有迟疑，攥住那束圣洁的，纯粹的光，那滴红痣好像就只是不经意掉落上去的，又化作一只红蝶飞蹁跹飞走，剪影坠着绯红的流光。
　　郁呈眨了下眼，无数光影重叠，小男孩踏了进去，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或许并没有回头，只是一霎，它和他就一同消散在光里。
　　门铃响起的时候，郁呈还躺在床上恍神，他掀开被子，坐在床沿缓了一会儿，才去开门。
　　按门铃的人很礼貌，可能是他走得有些慢，每间隔一段时间按一次。
　　郁呈额头靠在门上，数了数，三次。
　　过了五秒，没人再按了。他直起身，打开门，看见正要往回走的人。
　　走得不是很远，开门声不好当作没听见，沈涣黎只好转身朝他走过来。
　　“吃饭吗？”
　　没说缘由，没说细节，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在他梦里和现实扰人心神。
　　郁呈瞳孔漆黑，看着她，没说话，风一吹，柔软的黑发就飘开，露出他额头上的冷汗。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话，嗓音沙哑：“等我十分钟。”
　　沈涣黎皱起眉，点了点头，看着他走进去的背影。
　　又生病了吗？
　　十分钟后，郁呈跟她来到风湾别墅的餐厅。
　　进门前，沈涣黎觉得得先确保一些事情，她问：“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郁呈一怔，摇了摇头，“没有。”
　　“喔。”沈涣黎又问：“吃早饭了吗？”
　　“没有。”
　　沈涣黎放心了，“我二婶做了早午餐，感谢你昨天救了她们。”
　　“她可能还会问你需要什么报酬，到时候你就说我给你了。”
　　顿了顿，沈涣黎解释道：“……当然，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毕竟章云姿在章家的处境不好，也没什么积蓄，唯一持有的沈家股份，沈涣黎不可能让她以此为报酬。
　　沈涣黎突然觉得抱歉，是她先找他帮忙的，这样做的确不太好。
　　不过郁呈想要什么别的报酬，她一定尽量满足他。
　　这么想着，就见郁呈垂下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她移开视线，用指纹解锁，带他进去。
　　风湾的餐厅是下沉式的，跟华江庭的一样，或者说沈涣黎所有房产的餐厅都是这种设计。
　　这是沈涣黎大学时候就喜欢的设计，源于她学习烘焙的甜品店。
　　她记得那天是周末，M国下了雨，她在窗外淅淅沥沥雨声中醒来，简单洗漱，收拾了一下书包，就看见一张皱皱巴巴的传单。
　　她拿出来看了看，“L's House”几个彩色大字映入眼帘，花里胡哨的颜色，有点搞笑的排版。沈涣黎莫名其妙笑了。
　　是个甜品店，熊猫玩偶送给她的传单。沈涣黎不想浪费这个美好的周末——是的，这个时候的沈涣黎在慢慢找到一条清晰的路后，也渐渐对生活抱有极大的热爱。
　　她撑着伞，步行去了那家甜品店，只觉得天空如洗，澄澈的蓝得让人惊喜，她觉得雨天原来也很美。
　　因为提前和老板联系了，她拉开店门，去了烘焙间之前，得到了一套甜品师学徒的衣服。
　　沈涣黎至今仍记得，那家甜品店下沉式的烘焙间，与其他区域隔离，烘焙间安静，整洁，干净。做甜品的时候心里就像无波无澜的湖面，牛奶是如绫缎般的纯白，吉利丁是皮骨与热度的美妙碰撞，就连面粉都是可爱轻盈的……
　　那是任何事物——就算是日升月落也无法抵挡的静谧与美好，是她漂浮十数年的秘密基地，像小时候偷偷溜出去看到的海洋馆一样，盛大而丰盈，甜蜜而柔软。
　　说起来，还要感谢那只可爱笨拙的熊猫玩偶……
　　沈涣黎回过神来，嘴角带上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笑容。
　　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郁呈，章云姿，沈词蓁全都愣愣地看着她。
　　半晌，章云姿笑着夹给她一只生煎包，说：“涣黎喜欢吃生煎包啊，那有时间二婶再给你做。”
　　“……”
　　沈涣黎已经饱了，但是看章云姿的表情，只好低头吃完那只生煎包。虾仁的，她觉得跟tຊ龙井虾仁的味道有得一拼。
　　倒也没推辞，沈涣黎回她道：“那就麻烦二婶了。”
　　“不麻烦，不麻烦……”
　　咽了下去，旁边的人却跟她一起放下动筷。
　　沈涣黎偏头看了看郁呈，就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
　　一秒后，沈涣黎率先移开。
　　唉，真的是很纯粹的黑……他的眼睛。
　　章云姿见他可能是吃饱了，也放下筷子，又拍了拍沈词蓁的腿。
　　沈词蓁立马坐直了。
　　章云姿很郑重地看着他，果然问他想要什么报酬。
　　郁呈收敛了眼底意味不明的神色，“不用了伯母，沈小姐已经给过我报酬了。”
　　“你是说……”涣黎吗？
　　章云姿明显愣了，很快听见这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重复了一遍：“谢谢章伯母的招待，不过沈小姐已经给了我一笔丰厚的报酬。”
　　他朝她颔首，道：“我吃好了，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他这么说，章云姿只好收回刚要拿出来的股份转赠协议书，说：“还是要谢谢你，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二婶。”沈涣黎说：“我送送他，然后直接去公司了，你安心待在这里，一会儿会有人来送蓁蓁的学习资料，也不用收拾房间和这些碗筷，会有保洁过来。”
　　沈涣黎从没说过这么长一段话，章云姿眼眶红了红，没再多说，点头答应。